玄京城外,西山大营。
风像刀子,裹着雪渣子往人脸上抽。营里的旗子冻硬了,呼啦啦拍得跟摔瓦罐似的。
校场上,黑压压全是人。
这是苏御掏空国库征召的二十万新兵。流民、囚犯,什么人都有。为了二十两安家银,或者就为了活命,扛起了刀枪。
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疼。
那些穿着新铁甲的兵,正拿着长矛互相捅。动作生涩,下手却狠。有人被捅倒了,爬不起来,血顺着雪地往外渗,很快就冻成了黑红色的冰碴子。
校场边上,有军医拖着伤兵往营帐里送。拖不动的,就直接扔一边,任由雪把人埋了。
高台上。
苏御披着黑貂大氅,两手摁在栏杆上,盯着下面这群人。眼神像淬了毒。
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胡茬子拉碴的,看着比实际年纪老了十岁。这半年下来,他瘦得脱了相,只有那股子狠劲儿还在。
他开口,嘴里哈出的白气瞬间散了。
兵部尚书李震站他身后,脸上新添了道疤——前两天下场督战时挨的刀。他穿着厚厚的棉甲,但冻得直跺脚,鼻涕都快冻出来了。
李震声音粗粝,带着血腥味儿。
他抬手指了指校场边上那一排木桩,上头挂着风干的尸体。有的被鸟啄得只剩骨架子,有的还穿着囚服,在风里晃悠。
苏御听着数字,脸上没动静。
他点头。
转过身,他望向南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有头野兽,蹲在通天江对岸,等着咬他喉咙。
苏御走回帐内,在那张大舆图前停住。
手指按在通天江以北那一片——豫州、兖州、青州、临州。中原四州,京城的南大门,也是最后一道屏障。
他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李震脸色一变。
他声音都颤了。
苏御猛回头,眼神像要杀人。
他一拳砸在地图上,地图上的茶碗被震得滚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苏御手指扣住那条代表通天江的线,指甲都扣进纸里了。
李震看着他,心里发凉。
这道旨意下去,中原就完了。那四州的百姓,十户里怕是要空九户。
但他只能低头。
豫州,凤阳县。
现在就剩黄土。
大旱,整整两个月没下雨。
地裂了口子,能伸进去一只手。有些裂缝深得吓人,往里看黑漆漆的,像是通到地底下去了。
田里的麦苗早就死了,干枯的麦秆子扎在地里,风一吹,稀稀拉拉响,像是在哭。
县城外头那条河,叫清水河,以前河水清得能见底,孩子们夏天在河里扑腾,妇人在河边捣衣裳。现在河床干了,露出白花花的河底,裂成一块块的泥巴,踩上去硬邦邦的。
河床上躺着几条死鱼,早就干成鱼干了,被太阳晒得卷了边儿,苍蝇都懒得落。
县城里更惨。
街上看不见几个人。板上贴着白纸条,写着&34;关门避难&34;。有几家粮铺还开着,但门口挂着木牌子,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34;米一两银子一斤,概不赊账。
一两银子一斤米,这是要人命的价。
可就算这样,粮铺门口还围着人。都是些瘦得脱了相的,眼窝深陷,眼珠子却贼亮,死死盯着粮铺里那几袋麻袋。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头,手里拿着根木棍,警惕地看着外头。
人群里有人骂骂咧咧,但没人敢动手。衙役这两天下手狠,前天有个偷粮的,当街打断了腿,扔在城门口晾着,现在还没咽气,躺那儿哼哼。
街角的墙根底下,蹲着几个要饭的。
一个老婆子,头发白得像霜,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她面前摆着个破碗,碗里空的,连个铜板都没有。
她低着头,嘴里念念叨叨。
旁边还蹲着个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瘦得吓人,皮包着骨头,脑袋大得不成比例,眼睛睁着,但没什么神采,像是快要死了。
妇人低着头,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她衣裳破得不成样子,脚上连鞋都没有,光着脚,脚底板全是裂口,渗着血。
没人给她钱。
路过的人都低着头,急匆匆走,生怕被她缠上。
城门口那边,更热闹些。
几个穿着破衣裳的汉子,正围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个穿绸缎的商贩,留着山羊胡,正跟人讨价还价。
商贩摇着头,指着马车上那几袋陈米。
一个汉子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颤颤巍巍打开,里头是几块碎银子。
商贩干脆利落地摇头。
汉子眼睛红了,死死盯着那袋米。
旁边有人劝。
汉子声音哑了。
他咬着牙,把布包塞回去,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那袋米,眼神像是要把米袋子烧个窟窿。
最后还是走了。
商贩冷笑一声,扬鞭赶着马车走了。
马蹄踩在干裂的土地上,扬起一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