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钱庄的台阶之上,铺着红毯。
吕不韦今日换了一身紫金色的员外袍,手里也没拿折扇,而是拄着一根以纯金打造、镶嵌着猫眼石的拐杖。他站在高处,看着那蜿蜒如长蛇的车队缓缓停在门口,脸上挂着和气生财的笑。
“停——!”
一声长喝。
三百辆马车,整齐划一地停下。车轴发出的那最后一声“嘎吱”呻吟,听在围观百姓的耳朵里,就像是仙乐。
整条街,瞬间静了下来。
几万双眼睛,死死盯着车上那些朱红色的箱子。呼吸声重浊,像是拉风箱。
“那是……真银子吗?”
“这么多车,怕不得有几百万两?”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刚起,就被吕不韦洪亮的声音压了下去。
“各位父老乡亲,各路商界同仁!”
吕不韦拱了拱手,那金拐杖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大家伙儿都传,说我吕某人在海外有座银山。今日,船队归港,新银入库!”
“咱们金蟾钱庄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亮堂!”
他猛地把金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脆响。
“来人!”
“当街验银!”
“开箱!”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十名早已准备好的锦衣卫伙计,手里提着撬棍,跳上了最前面的十几辆马车。
“起!”
“咔嚓!咔嚓!”
木板崩裂的声音响起,箱盖被粗暴地撬开,重重地掀翻在一旁。
并没有想象中雪花银那种刺目的白光。
这十几口箱子里装的,是一块块灰扑扑、表面坑坑洼洼、形状也不甚规整的金属砖头。每一块都有半块青砖那么大,上面还带着火烧冷却后的焦痕和一些未剔除干净的矿渣。
“这……这是啥啊?”
前排一个看热闹的货郎愣住了,“咋跟土坷垃似的?还没刚才那车夫扔的那个亮呢。”
“不懂别瞎说!”
人群里,一个开银楼的老掌柜挤了出来,他哆哆嗦嗦地凑近了看,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射出精光,像是要看穿那层灰皮。
“这是‘船银’!也就是粗银!”
老掌柜激动得胡子乱颤,指着那些砖头给周围人解释。
“这是刚从矿坑里挖出来,为了方便海运,直接在船上或者矿场边的大炉子里,连着矿渣一起熔炼成的大块!还没来得及精炼提纯呢!”
“看那断茬!看那色泽!那是十足十的富矿银!”
这批“粗银”,自然是昨晚吕不韦让工匠把库里的一些碎银子和官银,混着煤灰重新熔铸的。为的就是演这一出“刚出矿”的好戏。
要的就是这股子“土味”和“粗糙感”。
越粗糙,越真实。
“掌柜的好眼力!”
吕不韦赞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
“后面的,继续开!”
这一次,撬开的不再是粗银。
“哗——!”
随着箱盖掀开,数百口大箱子,整齐划一地露出了真容。
那是如假包换、成色十足的五十两官银!
阳光下,银光连成一片,如同海浪般翻涌,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我的天爷啊……”
“这得多少钱?这得多少钱啊!”
百姓们疯了。如果说粗银代表了“矿”,那这些成品的官银就代表了“富”,代表了这家钱庄深不可测的底蕴。
“吕东家!”有人壮着胆子喊,“这么多银子,咱们是不是随时都能来兑啊?”
“随时?”
吕不韦笑了,但他摇了摇头,手中的金拐杖往地上一杵。
“那可不行。”
“咱们金蟾钱庄,做的是大生意,讲究的是规矩!”
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银光,声音洪亮,传遍全场。
“这钱,是本金,是运往海外开矿、运货的底气!”
“规矩不能乱!”
吕不韦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
“凭票取银,期满兑付!”
“只要大家把钱存进来,日子一到,拿着凭据来取。”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一字一顿地吼出那句最具魔力的承诺:
“存一,还二!”
“不管是今天存的,还是明天存的,只要到了期,我吕某人哪怕是把这银山搬空了,也绝不少大家一个子儿!”
“童叟无欺!”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掉进了油桶。
百姓们眼里的贪婪被彻底点燃了。他们不怕等,只要能看见这一箱箱的真银子摆在这儿,别说等一个月,等一年他们都愿意!
“快!快回去叫人!”
“别摆摊了!收摊!把家里的钱都拿来!”
“去告诉二舅老爷!别在乡下待着了!全州真的有银山!晚了就存不进去了!”
人群开始向四周扩散,像是炸了窝的马蜂。
消息通过一张张嘴,通过一双双快腿,以全州为中心,向着周围的州府、县城,疯狂地辐射而去。
不到半日。
“全州银山入城”、“存一还二、真金白银”的消息,就会传遍半个南离国。
而在那堆积如山的银箱后。
吕不韦看着那些狂奔而去筹钱的“信徒”,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变成了一种俯视众生的冷漠。
夜深了。
喧嚣散去,只剩下满地的鞭炮屑和还在风中飘荡的喜庆红绸。
钱庄后堂,密室。
盛秋站在窗边,手指挑开窗缝的一角,向外看了一眼。
院子里,几名身穿州牧府号衣的亲兵正在巡逻。他们腰间挎着刀,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那座刚刚入库、重兵把守的银库。
名为护卫,实为看守。
盛秋放下窗帘,眉头锁死。他转过身,看着依旧在那儿慢条斯理品茶的吕不韦,终于忍不住了。
“先生。”
盛秋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焦虑。
“如今这全州城,就是个铁桶。赵德芳那老狐狸,眼看着这么多银子进了库,眼睛都绿了。他把手底下最精锐的三千私军全都调进了城,把咱们这钱庄围得水泄不通。”
盛秋指了指窗外。
“连只苍蝇飞出去,都得被他们查验公母。”
“咱们是把钱骗进来了,可……怎么运走?”
盛秋走到桌案前,双手撑着桌面,直视吕不韦。
“靠那条地道?不行了。”
他摇了摇头。
“昨晚咱们演那一出‘银河暗渡’,动静太大。赵德芳虽然现在没说什么,但他生性多疑,肯定已经盯上了那个偏僻码头。现在那边,怕是早就布满了他的眼线。”
“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两现银。”
盛秋咬着牙。
“这分量,不是几十个人背着包裹就能翻墙跑的。那是几百车!只要一动,赵德芳的屠刀立马就会落下来。”
“咱们现在……就是被困在金山上的囚徒。”
“一旦到了收网那天,若是运不走钱,咱们就是给赵德芳做了嫁衣,甚至……还得把命搭在这儿。”
盛秋说完,死死盯着吕不韦,等着这位“谋圣”的破局之策。
吕不韦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紫砂壶,壶嘴凑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微烫的茶汤。
“呼……”
他吐出一口热气,缓缓放下茶壶。
吕不韦抬起眼皮,看着焦虑不安的盛秋。
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被困的慌乱,反而闪烁着一种……
把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