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州城北,一处早已荒废多年的枯水码头。
这里芦苇丛生,连野狗都懒得光顾。但在今夜,这片死寂的芦苇荡里,却隐隐传来沉闷密集的脚步声。
码头边,一座被藤蔓遮蔽的破败龙王庙后,竟藏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那是金蟾钱庄当初盘下这处地皮时,不仅打通了隔壁的民居,更耗费巨资,秘密挖掘的一条直通城外的暗道。
“快!跟上!”
“脚下稳着点!这箱子里装的可是真金白银,磕碰一点,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逼仄、潮湿的地道里,火把将空气灼烧得稀薄而浑浊。
三百名身穿夜行衣的汉子,正如工蚁般在狭窄的甬道中穿梭。他们不是普通的苦力,而是陆生特意从南境调来支援、个个身怀武艺的锦衣卫精锐。
可即便是这些平日里飞檐走壁的好手,此刻也一个个累得气喘如牛,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太沉了。
实在是太沉了。
那一口口特制的樟木箱子,不大,但每一口都塞满了足额的五十两官银,死沉死沉的。
“呼呼”
一名锦衣卫百户抹了一把流进眼睛里的汗水,感觉双臂像是灌了铅。他把箱子递给前面的同袍,趁着换手的空档,扶着湿滑的土墙大口喘息。
“头儿这这也太多了吧?”
百户看着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长龙,看着那一箱箱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的银子,只觉得头皮发麻。
“咱们这三百号弟兄,都有内劲傍身,搬了整整两个时辰了,怎么怎么感觉这库里的银子还是搬不完啊?”
前面的总旗回过头,脸上的黑巾都被汗水浸透了,贴在口鼻上。
“少废话!搬!”
总旗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震撼。
“这几天全州城的人都疯了,往里存的钱那是海了去了。咱们要是不趁着夜色把这些银子运出来‘透透气’,钱庄的库房都要被撑爆了!”
地道尽头,吕不韦负手而立,站在码头的阴影里。
江风吹动他的长衫,却吹不干他额角的细汗——那是被这热火朝天的场面熏出来的。
他看着那一箱箱被搬出地道,整齐码放在破船上的银子,眼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这哪里是在运银子。
这分明是在演戏。
这些银子今晚从地道运出来,装船,在江面上转一圈,明天一早,又会大张旗鼓地从水门运进城,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以此来彰显金蟾钱庄“富可敌国”、“又有新银入库”的假象。
这就是所谓的“流水”。
只要让百姓看到银子在流动,看到钱庄有源源不断的现银进来,他们的信心就会像烈火一样燃烧,他们的贪婪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
“先生。”
陆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吕不韦身后,看着那些累得半死的部下,嘴角微微抽搐。
“三百名锦衣卫精锐,被您当成苦力使唤这也就是在全州了。”
“若是让诸位将军知道,怕是要提刀来找您拼命。”
吕不韦笑了笑,转身看着陆生。
“苦力?”
“陆千户,你错了。”
吕不韦指着那些箱子。
“他们搬的不是银子,是全州、是南离的人心。”
“今晚这一场大汗出得值。”
“等明天天一亮,当这批‘海外运来的新银’招摇过市的时候”
吕不韦眯起眼,声音低沉。
“这全州城,怕是连最后一点理智,都要被咱们给搬空了。”
翌日,辰时。
全州城南的官道上,晨雾还未散尽,地面却先一步颤抖起来。
“隆隆隆——”
沉闷的声响由远及近,像是闷雷贴着地皮滚了过来。城门口,几个抱着长矛打盹的守城老兵猛地惊醒,耳朵贴在城墙上听了听,脸色瞬间变了。
“骑兵?不对这动静,怎么像是千军万马在拉磨?”
“快看!”
一声惊呼。
在地平线的尽头,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车队,撕裂了晨雾,像是一条只见头不见尾的巨龙,蛮横地闯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不是几十辆,也不是一百辆。
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
足足三百辆特制的重载马车,每一辆都由四匹关外健马拖拽。马匹喷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马蹄铁砸在路面上火星四溅。
即便如此,那厚实的榆木车轮依旧被压得“嘎吱”作响,深深陷入了坚硬的黄土路里,碾碎了路上的每一颗石子。
车上没有盖油布,而是一口口漆成朱红色的巨大箱子,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而在车队的最前方,一面巨大的金丝锦旗迎风招展,旗面上那只用金线绣成的三足金蟾,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仿佛要从旗面上跳出来吞噬天地。
“乖乖”
守门的小校尉手里的长矛差点掉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
“这这是把哪座金山给搬来了?”
“头儿!那是金蟾钱庄的旗!”
旁边的老兵眼尖,指着那面大旗,声音都在发抖。
“我的个亲娘咧这么多车,这就是装石头也得把地压塌了,要是装的都是银子”
老兵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往下想了。那是个能把人吓死的天文数字。
“啪!”
校尉一巴掌拍在老兵的头盔上,把自己头上的歪盔也扶正了些。
“废话!金蟾钱庄能运石头?”
校尉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慵懒和平日的跋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是敬畏。
如今的全州,谁不知道金蟾钱庄就是天?
连州牧赵大人见了那位吕东家都得称兄道弟,他们这些大头兵要是敢拦了财神爷的路,别说饭碗,脑袋都得搬家。
“都给老子精神点!”
校尉低吼一声,整理了一下衣甲,把腰刀往后挪了挪——这是示好,表示没有敌意。
“路障!快!把拒马都搬开!”
“把大门全都打开!别让门槛磕了财神爷的车轱辘!”
几个士兵手忙脚乱地清理着城门通道,恨不得拿舌头把地面舔一遍。
看着那支已经逼近护城河的庞大车队,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富贵逼人之气。
校尉搓了搓手,脸上堆起比见了亲爹还亲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
虽然不能拦,但按规矩,总得上去问候一声,顺便若是能混个脸熟,说不定日后去存钱,还能不用排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