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星期三的早上。
傅家餐桌上,孩子们正在吃早饭。予乐往面包上涂果酱,慕安在看一本书,知微小口喝牛奶。
傅知屿看了看窗外,忽然说:“今天下午会下雨。”
予乐抬起头:“不会吧?现在太阳多好。”
慕安推推眼镜:“天气预报说多云。”
“会下的,”知屿说,“下午三点左右。”
路承屿在咬煎蛋,听到这话停住了:“知屿哥哥,你怎么知道?”
知屿想了想:“感觉。空气里有味道。”
予乐使劲吸鼻子:“哪有味道?我只闻到煎蛋香。”
“就是有,”知屿说,“很淡的,湿湿的味道。”
大人们都没在意。傅怀瑾正在看手机,头也不抬:“小孩子瞎感觉。今天爸爸可没带伞。”
燕婉笑着说:“下雨也挺好,凉快。”
上午孩子们在游戏房玩。
予乐在搭新积木——这次她说要做个“自动收拾玩具机”。慕安在算齿轮,说她的设计会卡住。
知微在画画,画上次那条胖金鱼。
承屿时不时就看窗外。
天蓝蓝的,有几朵云,太阳亮亮的,怎么看都不像要下雨。
“知屿哥哥,”承屿忍不住问,“真的会下雨吗?”
“会。”知屿在看书。
“你怎么这么肯定?”
“就是知道。”知屿说。
承屿半信半疑。
中午吃饭时,承屿又看天。还是晴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
“知屿哥哥,”他小声说,“天还晴呢。”
“嗯,”知屿说,“下午会变。”
饭后孩子们睡午觉。
两点半,知屿醒了——他每天这时候醒。
他走到窗边看。
天阴了。云层厚起来,把太阳遮住了。
“要下雨了。”他说。
慕安也醒了,走过来看。
“云是厚了,”慕安说,“但不一定下雨。”
知屿没说话。
三点整,第一滴雨打在窗户上。
“啪嗒”。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雨就下起来了。
淅淅沥沥的,不大,但很密。
予乐被雨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真下了?”
慕安站在窗边,回头看知屿:“你真说对了。”
知屿点点头:“嗯。”
承屿也醒了,光着脚跑到窗边。
雨点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真的下了!”承屿睁大眼睛,“知屿哥哥,你真的说对了!”
知屿还是淡淡的:“嗯。”
但承屿已经激动坏了。
他围着知屿转:“知屿哥哥,你怎么知道的?太神了!”
“感觉。”知屿说。
“什么感觉?教教我!”承屿眼睛亮得像星星。
知屿想了想:“说不清。就是……知道。”
予乐也兴奋了:“大哥,你还能知道什么?”
“不知道,”知屿说,“有时候知道,有时候不知道。”
慕安推推眼镜:“可能是观察力强。你注意到什么我们没注意的?”
“也许吧。”知屿说。
那天下午,承屿成了知屿的小跟班。
知屿看书,他坐旁边。
知屿搭积木,他递积木。
知屿去洗手间,他在门口等。
“知屿哥哥,”承屿问,“你看我明天能在幼儿园捡到钱吗?”
知屿看了他一眼:“不知道。”
“那你感觉感觉嘛。”承屿说。
“感觉不到。”知屿说。
“那明天会出太阳吗?”
“应该会。”
“真的?”
“嗯。”
第二天,真的出太阳了。
承屿更崇拜知屿了。
早上在幼儿园,他跟同桌小胖说:“我认识一个哥哥,能知道什么时候下雨!”
小胖不信:“吹牛。”
“真的!”承屿说,“他昨天说下午三点下雨,就真下了!”
“巧合吧。”小胖说。
承屿不服气,但也没办法。
放学他又跑傅家,第一句话问:“知屿哥哥,你还能知道什么?”
知屿在写作业,头也不抬:“别闹。”
承屿就在旁边安静等。
等知屿写完了,他又问:“知屿哥哥,明天会刮风吗?”
知屿看看窗外:“会有一点。”
“大吗?”
“不大。”
“那……”
“承屿,”知屿打断他,“我不是神仙。”
“可你知道下雨呀。”承屿说。
“那是碰巧。”知屿说。
“我不信,”承屿摇头,“你就是知道。”
知屿拿他没办法。
予乐在旁边笑:“承屿,你成我大哥的小粉丝啦?”
“嗯!”承屿用力点头,“知屿哥哥最厉害!”
慕安推推眼镜:“大哥确实观察力强。他能注意到细节。”
“比如呢?”予乐问。
慕安想了想:“比如上周,他说王阿姨会做红烧排骨,果然做了。后来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看到王阿姨买了排骨和土豆。”
“那就是看见的嘛,”予乐说,“不是知道的。”
“可我就没看见呀,”承屿说,“我也在,我就没注意。”
知屿放下笔:“承屿,这些没什么神奇的。你多看看,也能知道。”
“可我看不到呀。”承屿说。
“慢慢学。”知屿说。
从那天起,承屿开始学“看”。
他走路看地上,看蚂蚁怎么爬,看树叶怎么落。
看了一天,什么都没看出来。
第二天他去找知屿:“知屿哥哥,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知屿问:“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蚂蚁在搬家,”承屿说,“可这能知道什么?”
“蚂蚁搬家,可能要下雨,”知屿说,“但不一定。”
“哦……”承屿又蔫了。
予乐看他这样,拍拍他肩:“别灰心。我大哥就是特别细心。”
“可我也想细心。”承屿说。
“那多跟他玩,”予乐说,“看他怎么看的。”
承屿真这么做了。
接下来几天,他跟知屿形影不离。
知屿看书,他看书——虽然看不懂,但看。
知屿看窗外,他也看窗外。
知屿安静坐,他也安静坐。
但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周五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
路子矝看儿子老往知屿那边瞅,笑了:“承屿,你这么喜欢知屿哥哥?”
“嗯!”承屿点头,“知屿哥哥能知道要下雨!”
“哦?”路子矝有兴趣了,“怎么知道的?”
承屿把下雨的事说一遍。
大人们都笑了。
傅怀瑾说:“知屿那孩子心细。那天早上我手机屏幕亮了,上面有天气预报,虽然我没仔细看,但他可能瞟到了。”
承屿愣了:“什么预报?”
“天气app的推送,”傅怀瑾说,“每天都有。我那天早上收到了,但没点开。知屿可能看到了。”
承屿看向知屿:“知屿哥哥,是真的吗?”
知屿点点头:“嗯。我看到傅叔叔手机屏幕亮,上面有个小雨的图标,还有‘15:00’。”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承屿有点失望。
“我说了是感觉,”知屿说,“那个图标就是感觉的一部分。”
承屿不说话了。
原来不是“知道”,是看到了天气预报。
他心里空了一下。
予乐看出他不高兴,说:“那也很厉害呀!我就没看到。”
“对,”慕安说,“看到并记住,就是能力。”
路子矝摸摸儿子头:“承屿,知屿哥哥确实细心,这是你要学的。但世界上没有真的‘知道未来’,只有仔细看,认真想。”
承屿点点头:“哦。”
但他心里还是有点……说不上的感觉。
好像一个特别亮的泡泡,“啪”一下破了。
原来知屿哥哥不是有魔法,只是看到了手机。
那天晚上回家,承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知微小声问:“哥哥,你不开心吗?”
“没有,”承屿说,“就是……没意思。”
“为什么没意思?”
“我以为知屿哥哥很神奇,”承屿说,“结果不是。”
“可知屿哥哥还是很厉害呀,”知微说,“他能看到那么小的东西。”
“嗯。”承屿应了一声。
“而且,”知微说,“就算看到了,也不是谁都能记住。知屿哥哥看到就记住了。我就记不住,你记得住吗?”
承屿想了想,他记不住。
他经常看了就忘。
知屿看到了,能记住,还能说出来。
这好像……也挺厉害的。
第二天,承屿又去傅家。
这次他没问“还能知道什么”,而是问:“知屿哥哥,你怎么记住那么多事的?”
知屿在收拾书包,想了想:“不知道。就是……看到了,就记住了。”
“教教我嘛。”承屿说。
“这个不好教,”知屿说,“但你可以写下来。看到什么,写下来,就容易记住了。”
“写下来?”
“嗯。”
承屿真找了个小本子,开始写。
“今天看到王阿姨买了西红柿,红红的,大大的。”
“看到花园里有三只麻雀,在吃面包屑。”
“看到予乐姐姐搭积木,搭到一半‘哗啦’倒了。”
写了几天,他发现,写下来的东西,真的容易记住了。
而且写着写着,他开始看到更多东西。
王阿姨买的西红柿有几个?麻雀的羽毛是什么颜色?予乐姐姐的积木为什么倒?
这些东西,以前他根本不注意。
现在注意到了。
周五下午,孩子们在傅家。
承屿忽然说:“予乐姐姐,你杯子要倒了。”
予乐正在倒果汁,听了这话手一停:“啊?”
“你杯子放太靠边了,”承屿说,“而且桌布有点斜。”
予乐赶紧把杯子往中间挪,又把桌布拉平。
果汁果然没倒。
予乐松口气:“承屿你吓我一跳!”
慕安推推眼镜:“承屿观察力进步了。”
承屿有点小得意:“我跟知屿哥哥学的。”
知屿笑了:“不错。”
虽然承屿还是没有“知道未来”的能力,但他学会了看。
学会了注意。
学会了从小事里猜可能发生的事。
这好像比“知道未来”更有用。
有一天,承屿真的在幼儿园捡到东西了。
不是钱,是个亮晶晶的扣子。
因为他走路时看地了——以前他从不看。
他把扣子给知屿看:“知屿哥哥,我捡到的!虽然不是预知的,是我看到的!”
知屿点点头:“很好。看比猜有用。”
“嗯!”承屿用力点头。
从那天起,承屿不再老问“明天会怎样”了。
他开始自己看,自己想。
有时候对,有时候错。
予乐有时候逗他:“承屿,你看我今天会丢东西吗?”
承屿会认真看看她,然后说:“你发卡松了,可能会掉。”
予乐就赶紧按紧发卡。
慕安有时候考他:“承屿,你看今天晚饭吃什么?”
承屿会跑去厨房看,回来说:“有鱼,有青菜,可能是清蒸鱼。”
有时候猜对,有时候猜错。
但不管对错,他都在学。
学看,学想。
慢慢地,他成了孩子们里的“小眼睛”。
知微画画时,他会说:“微微,你这里颜色涂出去了。”
予乐搭积木时,他会说:“予乐姐姐,你这里少一块。”
慕安算题时,他会说:“慕安哥哥,你这个6写得像0。”
孩子们都习惯承屿的“报告”了。
有时候嫌他烦,有时候谢谢他。
但不管怎样,承屿变了。
从老想“知道未来”,变成老想“看清楚现在”。
知屿还是那个知屿,细心,话不多。
但他挺高兴看承屿变。
有一天,承屿对他说:“知屿哥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知屿问。
“谢谢你让我知道,不是魔法,是眼睛亮。”承屿说。
知屿笑了,摸摸他的头:“你眼睛现在也挺亮的。”
承屿嘿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