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其骄满足地摸了摸肚子,面前的海碗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辣椒碎都看不到。
“四师兄,屋子收拾好了,这几天你就住我二哥的房间吧
王善家里以前四个兄弟,屋子虽然老旧,但却不小。
大哥大嫂一间,二哥三哥一间,他和王老汉一间。外面一个吃饭的屋子,东西两边隔出茅房和厨房,外面是篱笆围出来的小院。
虽然朱茂荣是个勤快人,时常打扫,但这么多年过来,家具难免老旧,土墙看上去也越发灰扑扑的。
“好,有张床就行。”
杜其骄起身打量着屋里,眼里没有嫌弃,只有惊叹。
就是这么一个贫苦的家,养出了自己钢筋铁骨的小师弟?
不容易啊。
“小师弟,城里做泥瓦修房子的我都认识,哪天你要是想修屋子了跟我说一声。”
“那到时候就麻烦师兄了”,王善随口一答,把床铺好,随后师兄弟两人便各自回房午睡。
练武再急,不急这两三刻钟。
再说晋中布政司这块地方靠北,昼夜温差极大。
夏天的午后,气温高得能把蛋烤熟。但神奇的是,站在太阳底下觉得热,往树荫下一站立马凉快,家里也是一样。
所以无论贫富贵贱,在睡午觉这件事情上,三晋老百姓都是一样的执着。
等睡过了最热的时候再做事,养精蓄锐,事半功倍。
“世间武学,无非分成两类,一者养练,一者打杀。”
“养练的目的是提升力量,打杀则是要发挥力量,力求一分力出三分效。”
“江师兄教你的乾坤桩,练法打法一体。我看师弟神完气足,显然练法是登堂入室了。”
“而打法这一项,除了多和人交手,没有别的捷径。”
树荫下,杜其骄侃侃而谈,比起平时的跳脱,多了几分沉稳。
“除了经验的积累,在突破暗劲之前,呼吸对于战斗的影响是最大的。”
“呼吸的节奏就是战斗的节奏,呼吸的强弱持久决定了进攻的强弱持久。”
“穿上铁臂手,接下来我会用练肉层次的力量和速度攻击,你要尽可能维持卧猿听雷诀的吐纳。”
杜其骄说罢便不再言语,等王善穿戴好臂手,他的眼神猛然凌厉起来。
身体起伏转寰,游走间手臂好似鞭子一样回环甩出。
王善不敢大意,但也没有抱头防守,而是同样探臂松肩,尽力将手臂送出。
杜其骄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赏。
初学打法的新手,看到攻击第一反应往往是躲闪防御,而小师弟却有胆量截击。
学武先养三分恶气,师弟浪子回头,去陋习,留凶性,这股狠劲儿倒是刚好。
“不过,还是太嫩!”
低喝一声,杜其骄原本即将和王善碰撞的手臂忽然拉长了三寸,如同压缩后迸发的弹簧。
后者看得清手掌袭来的轨迹,身体却没有与之匹配的速度和反应,胸口顿时一闷,呼吸倾刻便乱。
“一手来截我,另一手为何不护住空门?”
“发力太僵硬了!柔而不软,刚而不僵,桩架如山,筋似弓弦。桩架不是一成不变的,要用筋力去控制、转化。”
“再来!你是钢筋铁骨,这招打不疼你,不许躲,朝我攻过来!”
“再来!”
“再来!”
在杜其骄的一声声中,王善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爬起,竭力维持着卧猿听雷诀的吐纳节奏。
一开始他还没适应杜其骄的速度和力量,全靠本能行动,纯粹挨打。
然而逐渐地,钢筋铁骨和【心火】两大天赋开始发挥作用,王善感觉自己的各项机能开始全面苏醒。
从前气血只是呆在他的胸口,然后倾泻似地席卷四肢百骸。
如今却化作一条条涓涓细流,伴随着筋肉的拧转和舒张而流动。
气血与呼吸相应和,他逐渐能多坚持几招再倒下,再然后他开始思考,开始分配体力,
开始佯攻,开始骗,开始偷袭。过去十年打架的经验,全部都被用上。
而杜其骄见状更加满意,竟然跟着开始插眼、踩脚、撩阴。哪怕每一次都在关键时刻停下,还是让王善心惊肉跳。
太阳逐渐从天空坠下。树荫中蝉鸣阵阵,最后只剩一阵阵粗重的喘息。
嘭。
王善终于坚持不住躺在地上,涌出的汗水染出一个“大”字。
“不错,与人拼杀就是这般,该分生死的时候敌人不会和你讲道理。有些招咱们可以不用,但不能不会。”
杜其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将装满盐糖水的陶罐递给王善。
“宁练筋长三分,不练肉厚一寸。肉力好练,筋巧难练。光力气大没用,必须把筋练活,人才会灵。”
“象我刚才伸缩手臂只是最简单的应用,以强筋为弓,肉力为箭,迸发出的力量可比单纯的蛮力要强。”
“最开始那一下如果我是认真的,师弟的胸口已经多出一个窟窿了。”
王善咕咚咕咚灌着盐糖水,听着杜其骄分析复盘方才战斗中的细节,疲惫中,充实和满足感渐渐涌上心头。
一会儿回了家,他还要试试甘露丸的效果。
密藏宗的药加之三十年老参,不知道能让自己提前多久练肉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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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大哥说王庄乡要办什么进学宴,这是真的吗!”
“爹,你说话呀!”
林有武急吼吼地冲进门,身上还穿着县学的襕衫,算算时间,显然是一下课就奔回家里了。
林有德身心俱疲地坐在交椅里,他刚把另外四乡派来的人打发走。
“是真的,就在下个月初一,到时候林知县还会为新的水则碑揭彩。”
“爹!真的要让王善那些人骑在咱们头上?!”
林有武攥紧了拳头,他从出生起就横行霸道到现在,可短短几个月功夫,什么都变了。
就连这几天在县学里习武,同窗们谈论的也都是王善这个只挂名不露面的神秘天才。
他们不知道刘省吾和同仁馆的根底,却猜得到对方一定有深厚的背景,才能让一贯严厉的教谕和学正网开一面。
甚至有人听说了王善是王庄乡的人,还特意来找林有武打听以便上门结交,这种地位颠复带来的落差,叫后者如何能够忍受?
“够了!”
林有德被儿子戳到痛处,勃然大怒间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一声脆响,林有武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
“只会大吼大叫有什么用!”
“你知不知道,现在王庄乡和永安乡联起手来对付咱们了!背后还有林知县推波助澜,那个王善更是拜了个大官当师父!”
“你姐夫上午回家说了,咱们要是坏了这桩事,他就要和你姐姐和离!”
“他怕了,爹又怎么能不怕?没了你姐夫在衙门帮衬,咱们家的基业保得住吗?”
林有德百般无奈,他何尝又甘心伏低做小?但形势比人强,眼下除了服软没有其他选择。
想到此处,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试图伸手去够儿子的肩膀。
“儿啊,你要是明白爹的良苦用心,就学学你哥,忍一忍。好好习武,等以后做了官,咱们说不定还能”
“我不明白!我不想忍!”
林有武狂吼一声拍开了父亲的手,抹着眼泪冲出了家门。一路上横冲直撞,乡人们见了都远远躲开。
林有德的家本来就在驼峰乡的中心,因此林有武走不了多久,就到了商队集市当中。
“呦,那不是林乡长的次子吗?”
“县学的生员,也算是个好前途了。日后若是得了官身,那可就”
“我看难说。方才那些永安乡村民来我这买酒,说下个月要办什么进学宴,但主角不是这位,而是王庄乡那个救火的义士。”
“看来这新知县明摆着要打压驼峰林氏来立威,不过嘛,只要不打扰咱们做生意就行。”
商人们说说笑笑,正在打酒的汪谷闻言却眼神一动,很快便在人群中锁定了那个一身襕衫的少年。
后者在长龙似的摊位中穿行,神情难掩暴躁之意。
进学宴水则碑林知县
积怨已久的村子,两个寄托了厚望的少年……
汪谷嘴角忽然咧开,对着逛到摊位前的林有武露出一个热情地笑容:
“郎君,要不要试试河西送来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