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道,“你知道凌霄花吗?”
许元莫明其妙,虽然不知道王员外为何这样问,不过他还是作了回答,“知道,小婿十多年进山打猎,对山里各种动植物都有所了解。
凌霄花是一种木质藤本植物,它无法独立向上生长,总是需要攀附什么东西才能往上生长,或是悬崖或是树木。
不过它开出的花很美,美的张扬,美的肆无忌惮,仿佛要倾尽生命把最浓郁、最热烈的美全部绽放出来。”
王员外颔首,“没错!这就是凌霄花!你不觉得清瑶跟凌霄花很象吗?
她从小就是性子活泼,总是那么爱笑,即便被老夫关在阁楼里长大,不准随意外出,依然没有改变分毫。
六年前她奉老夫之命,与你结为夫妇,没有羞羞答答,也没有瞻前顾后,一旦爱上了你,就会倾其所有把最好的都给你。”
许元琢磨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多想,王员外已经坦白,“老夫所隐瞒的事,就是跟清瑶有关,她的体质,天生异于常人,从某种层面来说,她也是一个练武奇才,不过跟你这种真正意义上的练武奇才不同,她需要攀附一个象你这样的练武奇才,才能将自身的体质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所以,这六年来,得益于你的修为进展,她修炼的也很快,已经从练炁中期一路高歌,迈过练炁后期、练炁圆满,达到了通脉境。
这种体质还有一个特性,在没有修炼到一定的层次之前,只会开花不会结果,因此她跟你在一起六年也没有子嗣。”
作为枕边人,许元当然知道王清瑶这些年修炼进展的很顺,虽然察觉到有点异样,却也不会想到跟玄乎其玄的特殊体质有关,只以为夫妻恩爱,心念通达,修炼的比较快。
许元道,“这不是很好吗?将来我修炼有成,清瑶也会修炼有成,双重庇护,岳父家族可以高枕无忧,这样的隐瞒并没有恶意,我不会心生芥蒂报复岳父家族。”
王员外道,“想想确实很美好,可惜你的修为实力比清瑶高,再过三五年,你就能晋升真炁境,到了那时候,就不是老夫能够控制的了。
又过十年八年,你就会跻身平阳城第一强者,老夫整个家族的存亡,就被你攥在了手里,生杀予夺,全在你一念之间。
这不是老夫想要的结果。”
许元诚恳道,“六年下来,岳父应该对我很了解了,我不是戾气这么重的人,何况我也没有理由灭岳父的家族,我跟清瑶如此相爱,又怎会做出令她伤心难过的事?”
王员外摇头,“你有理由!
其一老夫知道你是练武奇才的秘密,并且还可能泄露给了家族其他内核人员知道;
其二老夫迫使你跟清瑶成婚,对你来说,这是一根刺,即便把刺拔了,也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其三老夫夜访你家,说是开诚布公地跟你谈话,承诺联姻只是为了增强子孙后代的血脉,实际上却欺骗了你,利用你激活清瑶的特殊体质。
总而言之,老夫知道你的秘密、胁迫过你、还利用过你,这一桩桩一件件叠加起来,老夫已经有了取死灭族之道!
虽然经过老夫多年的观察,你生性平和,与人为善,确实不是戾气重的人,可老夫不敢拿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赌人心!
尤其当一个人从弱势者变成了绝对的强势者之后,心境必然会发生变化。
就象老夫当年一样,当庶子的时候,生活艰苦,饱受冷眼。
当时,老夫也没想过将来要报复那些人,只想努力点,争气点,让丫鬟出身的老母亲过上好生活。
可是,等到老夫修炼有成,接掌了家族之后,心境变了,每当想起那些曾经欺凌过、羞辱过老夫的人,老夫恨之入骨,心里带着无边的愤怒,感觉无比的耻辱。
最终,老夫稳固了家主地位后,亲掌刀兵,将那些人一个个处以极刑!
说一个例子,上任家主有一个宠妾,仗着受宠,经常欺负老夫丫鬟出身的母亲。
有一次,她把一张肉饼扔在地上,让老夫的母亲跪在地上吃,像狗一样,她笑得很开心。
老夫最终将她卖进了花楼,凡有客人光顾,不仅不要钱,还发钱给客人,将她折磨致死。
老夫的念头,终于通达了,畅快了!”
许元久久无言,没想到老牌大户人家的内部如此昏暗,也没想到前几年已经老死的王老夫人和王员外母子俩,还有这样不堪回首的遭遇。
许元深吸了一口气,做最后的努力,“岳父不是我,不要以自己的经历来度量我,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从弱势者成为强势者后,心境也会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会不同。
我若死了,清瑶怎么办,她该如何修炼,又该多么伤心?
还有,我若死了,我的亲戚朋友大概会猜到是你下的手,必然会传扬出去,闹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岳父家族将会名誉扫地,再也没人会相信岳父家族。
卢家那些世交家族,也会对岳父家族充满戒备,再也无法交好,众叛亲离。
这些后果,岳父想过吗?”
王员外道,“全都想过,想的很清楚,据老夫多年的观察,整个李家都不知道你是练武奇才,只有那个开武馆的刘峰知道,还有跟你一起习武的李仲和刘丫知道,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把你杀了之后,再把这几个人做了,没人会猜到是老夫下的手。
至于清瑶,特殊体质已经被你激活,已经不再需要你,你也不用挂心,一段时间内,她会很伤心难过,可能会一蹶不振,不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总能抚平一切,老夫相信她会慢慢走出来,她没那么脆弱。”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是彻底撕破了脸皮,许元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王员外如此狠厉,连刘峰、刘丫和李仲都不放过,他也没有必要再顾念岳婿之情,“既然如此,那就把你背后的真炁境高手请出来吧。”
王员外道,“贤婿,对不住了,老夫暂时还不会杀你,只是打算把你擒住,控制起来,从家族里挑几个天赋好的女子,诞下子嗣,增强血脉,之后才会考虑把你这副练武奇才的躯体另作它用,所以,你还有好多年可活。
有一句话老夫没有骗你,老夫这样所谓的县城老牌大户人家,确实层次不够,接触不到把练武奇才当年轻辈磨刀石、当老辈炉鼎、当炼制秘宝耗材的高深秘法。”
许元怒骂,“你这个老匹夫,还想把我利用到极致,故意跟我说这些,给我一丝苟且偷生的希望,避免我绝望自戕,你放心,我不会自戕!”
王员外神情严肃,“贤婿就是聪明,一点就透,老夫保证,将你擒住之后,绝不会折辱你,毕竟岳婿一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些年的躬敬孝顺,老夫都看在眼里,颇为受用,心里把你当成了半个儿子看待,多少也有不忍和不舍。”
“即便如此,你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可见你多么冷血!”
许元左手抬起大弓,右手从背后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大弓上。
“世道就是如此昏暗,贤婿别怪老夫。”
王员外最后歉意地说了一声,不再多说,忽然弯身,对着一座山拱手作揖,“恭请玄祖!”
玄祖?什么辈分?许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直保持着警剔,此时更是警剔到了极点。
只见,王员外拜的那座山上,飞跃下来一道人影,“凌空迈步”而行,说是“凌空”也不准确,应该说是踩着一棵棵树的枝叶,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借力,还达不到真正御空飞行的地步。
不过即便如此,也是够强大的了,许元眸光一凝,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会飞”的练武者。
真炁境,就是不一样。
看似很慢,实则很快。
眨眼间,此人便是来到了王员外的身旁。
脚不沾地,悬浮在杂草尖尖上。
看不见面容,身上和脸上都是裹着厚厚的一层黑罩袍。
“张叔说,我心有多大,这把弓的威力就有多大,杀一个真炁境,应该没问题。”
许元拉满了弓弦,正打算一箭爆射的时候,看见一道穿白色长裙的倩影飞奔而来。
作为王清瑶的夫君,太熟悉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让许元心中一沉,本想射杀了王员外和这个所谓的玄祖,荒山野岭没人知道,不会影响夫妻间的感情,没想到王清瑶也来了。
王员外也是怔了一下,皱起了眉头,“清瑶,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为父来了这里?”
王清瑶没说话,只是来到王员外和浑身黑罩袍的人中间。
她忽然动了,玉手如刀,快如闪电。
“噗!”的一下。
大片的血花绽放!
她的手带着真炁,像最锋利的利器,刺穿了身穿黑罩袍之人的胸膛,深深地穿进去,破开一个血窟窿,硬生生地抓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做完这些,她娇美的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同为真炁境,原本还要多费一些手脚,偷袭得手,那就不用麻烦了。”
“你!”
穿黑罩袍的人,发出嘶哑的苍老声音,极为错愕。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不行了。
维持不住悬浮的状态,从杂草尖尖上坠落下来。
“嘭”的一下。
摔在地上。
挣扎了几下,却爬不起来,很快没了气息!
王员外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许元也是怔怔出神,这一幕,太过出乎预料,太有冲击力了!
回过神来。
他浑身寒毛倒竖,背脊发凉,感觉到了一丝阴冷的气息。
这阴气似乎有点熟悉,十多年前,李俊、李姝和李俊参加县试的时候,曾经遇到过。
镇魔司追踪的那只妖物!
十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蛰伏在平阳县城!
伺机而动,附着在王清瑶身上,显然看中了这特殊的体质,同时,还可能看中了他这个“练武奇才”!
王员外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你不是清瑶!你是谁!”
王员外反应了过来,老脸苍白,浑身颤栗,惊恐地后退。
“轰!”
王清瑶随手一挥,带着庞然大力。
王员外象一根稻草般被打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长串的血,重重地摔落在地。
整个胸膛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五脏六腑破碎,眼看是活不成了!
紧接着。
王清瑶看向许元,目光里带着无尽的贪婪,“练武奇才的躯体和魂灵,可助我炼制秘宝。”
“恶妖!死。”
许元不敢怠慢,猛然发力,手里的大弓长出了一片叶子,仿佛有了一点活力,松开手,箭瞬间射了出去,带着尖锐的啸音!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不停地默念,“此箭,只诛恶妖,不伤清瑶分毫。
此箭,只诛恶妖”
箭仿佛有了灵性,散发出碧绿的光芒。
王清瑶大惊,快如闪电地抬手,想要抓住这支箭。
临到手边,这支箭却忽然凭空消失。
再次出现时,已经抵在了她的眉心位置!
整支箭崩碎开来,碧绿的光芒笼罩她的全身,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灼烧,冒出一大片的黑烟!
“啊!”
王清瑶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只一瞬息,嘎然而止!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王清瑶瘫软在荒草地上,昏厥了过去。
“成了?恶妖,死了?”
许元静静地观察,有点不太确定。
要不要补一箭?
张叔说,这把弓可以大用三次,这已经用掉了一次,再补一箭,那不就用掉了两次如此宝贵的机会,实在舍不得连续用掉两次。
时间一点点过去。
王员外嘴里不停地冒出血水和血沫,惨然而笑,虚弱道,“老老夫费尽心机,没想到早就被一只恶妖盯上了,这世道是何等昏暗。
老夫更没想到,贤婿竟然藏了一手如此神乎其技的箭术,一箭就能杀死真炁境的恶妖。
即便恶妖不突施冷手,只怕玄祖也不是贤婿的对手。”
许元懒得搭理他,自作自受。
王清瑶缓缓转醒,略微爬起,满脸茫然地看着周围的大树和荒草地,“这是哪,我在厨房炖排骨等夫君回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荒山野岭里?”
“咳!清瑶,咳咳!”
王员外艰难地呼唤她。
“爹爹?”
王清瑶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去,看见王员外倒地不起,整个胸膛崩塌,嘴里不停咳血,仿佛将要死去。
这让她整个人都是呆住了,“爹爹!”
她惊慌地爬起来,飞奔过去,将王员外惨扶起来一点,看着王员外这惨不忍睹的样子,一下就哭了起来,“爹爹,你为何也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谁把你伤成这样。”
王员外惨笑着解释,“你被恶妖附身,为父带着一位长老追到了这里,遇到贤婿在这里打猎,我们三人合力,斩杀了恶妖只是长老战死,为父也活不成了。”
“我为何会被恶妖附身,为何会这样。”
王清瑶泣不成声,手忙脚乱地摸索自己的身上,查找有没有带着疗伤丹。
可惜,没有。
“夫君?夫君也在这里吗?”
她着急地环顾四周,查找许元的身影,看见远处,许元扶着一棵大树,直不起腰,似乎也是遭受了重创的样子。
“夫君!”
这让她更加着急了,想过去惨扶许元,又不能丢下父亲。
王员外边咳血、边惨笑,艰难地抬起苍老的手,给她擦眼泪,“乖女,不用伤心,也不用难过,看到你没事,为父就安心了。”
许元经过仔细的观察,觉得附身在王清瑶身上的恶妖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他一瘸一拐,慢慢挪步过去,拿出一颗疗伤丹,递给王清瑶。
王清瑶赶忙接过,往王员外嘴里送。
王员外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去,不停吐血,“不用忙活,为父五脏六腑破碎,已经活不成,为父有些话要跟你们夫妻两说。”
他首先看向许元,“贤婿,关于你是练武奇才的事,家族里面只有老夫、清瑶和这位长老知道,如今老夫和长老死了,以后只有清瑶一个人知道,你不用担心泄露。
当初,老夫将清瑶嫁给你的时候,家族里很多反对的声音,让清瑶带着万贯家财作为嫁妆,更是让家族里很多人不满。
老夫在的时候,还能震慑那些人,不在之后,那些人肯定会跳出来找你和清瑶的麻烦,你多担待,多帮村清瑶。”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个时候王员外说的话,可信度就高多了不过许元还是没有全信,只是默默地点头,“岳父放心,小婿知道。”
王员外转而对王清瑶嘱咐,“乖女,为父死后,将为父的遗体和长老的遗体就地安葬,不用带回家族,以免闹得人心惶惶。
关于恶妖的事,你们夫妇两知道就行,别说出去,以免镇魔司找你们的麻烦。
为父死后,空出来的家主位置,由你来坐。
你如此年轻执掌家族,家族里那些老顽固和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肯定会不服,必然会找麻烦。
你要学会用手段,展现出实力和魄力,该杀就杀,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不要顾念家族之情。
让长老们看到你的能力,自然就会支持你当家主,有了长老们的支持,你的家主之位就稳了。”
王清瑶红肿的的眼睛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哭的声音嘶哑,“爹爹,女儿记住了。”
王员外从怀里拿出一枚分布着奇异纹路的玉牌放在她手里,紧紧握着她的手,“我们家族背后的武道门派是清风门,有一位老祖还健在,在清风门担任长老职位,已经不过问凡尘俗事。
不过若是家族遇到大难,还是可以去清风门求援,老祖应当会出手。
清风门的地址,在平阳县城的正东边,一路往东就能找到。”
说到这里。
王员外看了看身边,遗撼道,“可惜,没有笔墨纸砚,单凭一枚家主身份牌,就让你接任家主之位,还是难以令人信服,又不能用血书来写,容易引人怀疑。”
“小婿这有”
许元从怀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和一支木炭制作而成的笔,放在王员外的手里,随身带纸笔是他的习惯,方便随时画地图,随时记录一些东西。
王员外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拿着纸笔,稳住颤斗的手,艰难地写了起来。
写好后。
他看了看王清瑶,又看了看许元,似乎要将两人的模样永远记住,苍老的脸上露出了跟往前一样慈爱的笑容,尤如回光返照,血也不吐,人也精神了,“贤婿,乖女,你们两真的很配,一定要幸福,永远在一起。”
说罢。
他似乎再无遗撼,含笑而眠。
“爹爹!”
王清瑶大哭。
忽然遭到这样的变故,最疼爱她的爹爹走了,多么伤心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许元也是神情黯然,虽然成为了最终的“赢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真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伸手复盖在王员外的眼睛上,往下轻轻一带,将眼睛合上,拥抱着哭成了泪人的王清瑶,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让王清瑶哭个够,或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王清瑶依偎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哭肿了,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用许元的衣袖擦掉脸上的泪痕,“夫君,我们把父亲和长老安葬了吧。”
正如王员外所说,王清瑶并没有那么脆弱,作为练武者,有练武者的坚强。
许元将她扶起来,拿出砍柴刀递给她,自己找了一根木棍,两人在一棵大树底下,挖了起来。
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将王员外和“长老”的遗体,并排地放进去。
给两位死者整理了一下仪容和衣服,给予最后的“体面”。
许元跟着王清瑶一起鞠躬,三次过后,开始回填土,填好后,把草皮复盖在上面,恢复原样。
没有立碑,免得被人看见。
“夫君,我们回家吧。”
“恩,回家。”
“夫君,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就在我们的身边,看着我们,祝愿我们幸福。”
“恩。”
许元和王清瑶相互依偎着,在落日的馀晖当中,向深山之外走去。
那是平阳县城的方向。
也是家的方向。
还有很多很多值得挂念的人。
还有很多很多需要做的事。
以及,每个练武者,毕其一生都在追逐的强者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