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虎贲军营里。
十五个少年站在校场上,头上顶着书本,旁边围观的少年想笑又不敢笑。
曹璜绕着受罚的少年走了一圈,问道:“可知为何受罚?”
最前面的少年陈二蛋说道:“不尊师长,扰乱课堂秩序。”
曹璜看向旁边的李三郎,问道:“尔等何故同罚?”
李三郎回道:“未曾劝阻,同为泽袍,同罚。”
曹璜点点头,说道:“能说出道理,说明未曾白费工夫来读书。”
“陛下,臣知错。”陈二蛋大声叫道。
曹璜不理他,环顾全场虎贲少年,说道:“今日初二,朕知尔等心不在焉……”
“臣不敢。”诸虎贲少年连忙辩解。
曹璜不理,继续说道:“尔等父祖少时从军,征战经年,依旧为军卒,何故?不识字耳!尔等若想以论功得官受爵,须读书识字,否则,一辈子为小卒。”
“臣明白。”诸少年应下。
曹璜摆摆手,转身向李四说道:“看着他们,罚站半日。”
“臣遵旨。”李四应下。
等皇帝离开,李四狞笑着抽出鞭子,叭地抽在了陈二蛋身上。
陈二蛋发出一声闷哼,眼睛里出现了泪花。
李四厉声说道:“天子厚爱,尔等不知珍惜,竟然搅乱课堂。天子仁慈,不予责罚,吾为巡查,却不能不管,一人十鞭,小惩大诫,若是再犯,打死为止!”
周围的老卒纷纷点头。
皇帝不赞成体罚,他们是不同意的。
一群皮猴子,少不知事,不用鞭子棍棒长记性,难成大器。
一句话,可以宠,不能惯。
很快,皇帝巡幸虎贲营的消息传到了丞相府。
“其欲以虎贲少年扩充军力,非十年教训不可用,吾岂能等许久?即日起,虎贲少年无需关注。”司马昭说道。
师纂劝道:“主公,终究是有刀枪在手的,不可不防。”
“无妨。”司马昭说道:“当务之急,乃是稳固各军军心,传令下去,吾今日劳军。”
“主公英明。”师纂说道。
军心已经浮动。
前后两次发动军队威胁皇帝,中上级军官觉得无所谓,毕竟他们都是司马氏的心腹,但是底层军兵多有非议。
军兵目不识丁,但是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丞相不忠君,凭什么要我们忠丞相?
察觉到这点,司马昭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劳军。
理由也是现成的,过年嘛,总要吃顿酒肉的。
先去羽林军。
到了营门口,羽林监司马逊已经在等侯。
有酒肉吃,军兵们欢声鼓舞,司马昭看着也很高兴。
不过人太多,司马昭也不能一一发放,只看着随从分发。
司马昭叫来司马逊,说道:“其设虎贲少年营,欲以其为根基掌控军队,尔当于羽林军中设军学,选各将官及军兵子弟教之。”
司马逊为难地说道:“兄长,只怕将官不愿意。”
司马昭皱起了眉头。
门阀政治不止贯穿朝堂,军中也是一样的,尤其是禁军串行里世袭传承不绝,你要让军兵的儿子做屯长,那屯长的儿子干什么?
人本来在家里就把该教都教了,已经具备相应的专业知识,根本不需要上学,现在设军学,不就是为了抬举军兵嘛。
“其做得,吾做不得?”司马昭问道。
司马逊劝道:“兄长,事关重大,不可不慎。”
司马昭说道:“先于羽林军试行,此乃收拢军心之利器,不可令其独享。”
“小弟尽力而为。”司马逊没敢打包票。
虎贲军不反对虎贲少年,是因为这些少年取代别的军队的军官,或者是充实新建之军,司马氏所属的军队可没法这样搞。
当然,司马昭只看到皇帝收拢军队的图谋,却绝对想不到皇帝意图以虎贲少年取代现有官吏的打算。
上马治军,下马牧民,能臣必备素质,但是到了现在,已经很少有这样的人才了。大多数世家子以门第为先,渐渐瞧不起因功升迁者,自然而然地不再练武学兵法。
没有人说文贵武贱,但是趋势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八王之乱后又是五胡乱华,实在是人才匮乏不能镇压全场。
曹璜要避免历史悲剧,而司马昭显然看不了那么远,不过从小培养死忠的好处他是看得到的。
总得试一试,不能让其专美于前。
司马昭口中的“其”,大家都知道专指曹某奂。
等司马昭离开,诸军兵席地而坐享受酒肉。
半斤肉,一碗酒,美滋滋。
伍长林六掂了掂肉,呸了一声,说道:“说是半斤,岂有五两?”
军兵郑大说道:“头,有的吃即可,莫要抱怨。”
林六冷哼一声,喝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咕噜了两下。
“本就是浊酒,竟然掺水,脸面何存?”林六又抱怨道。
军兵们都点头。
司马氏是天下第一等的士族,司马昭更是贵为丞相,来劳军却是“肉缩水酒掺水”,真的是脸都不要了。
就在众人准备开吃时,什长张承走了过来,说道:“队率有令,各伍匀酒一碗肉一块,奉于屯将。”
林六问道:“彼辈酒肉管够,为何夺我等口中食?”
张承冷声说道:“违令者,军法处置!”
这里的军法可不是罚站或者抽鞭子,最轻也是杖三十,但凡行刑的人下手黑一点,就被打死了。
作为军中老油条,林六没敢罗嗦,只带着愤怒把酒肉递了过去。
张承视若无睹,接过就走。
一队十什二十伍,酒肉各二十份,队率留下一半,另一半送与屯将,一屯五队,屯将留一半,另一半给司马。
司马也不是独享,要与副将文书以及亲兵分。
皆大欢喜。
到了傍晚,林六回到了家中。
看到他手中空空,妻子张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司马昭劳军的消息都传开了,张氏还想着给孩子们沾点油,没想到……
“直娘贼,官人们酒肉管够,还要从吾等牙缝里抢一口。”林六骂骂咧咧地说了经过,又说道:“我为伍长,不能让兄弟们心寒,只能把我的酒肉交上去。”
张氏安慰道:“夫君莫要如此,当心惹祸上身。”
“哼,迟早与他清算。”林六说道。
说说而已。
军法不容情,煽动作乱不但自己要死,妻儿也是在劫难逃,至于临阵叛乱更是休想,毕竟区区伍长没这个资格。
这就是羽林军兵将敢如此做的原因。
耗材,不用在意。
就在林六生闷气时,门外有人叫道:“六哥可在?”
林六出去一看,原来是新结交的周大全。
林六热情地招呼道:“周兄弟,屋内奉茶。”
“正有此意。”周大全把手中的一条肉递过去,说道:“区区薄礼,兄长勿嫌弃。”
“哎,兄弟客气,实不相瞒……”林六把司马昭劳军的经过说了,又道:“果如兄弟所言,彼辈不以吾等为意,轻慢至此。”
“爱兵如子者何以成名?少之又少!然吾等不可自轻。”周大全劝了一句,又问道:“羽林军兵是否皆有怨言?”
听到这个问题,林六神情一变,问道:“我与兄弟一见如故,可否告知目的?”
周大全沉默片刻,说道:“我为中藏府令奔走,而中藏府令乃是因救驾之功得官。”
替天子办事的。
林六点点头,问道:“兄弟折节下交,意欲何为?”
周大全说道:“此时用不到兄长,待需要时,兄长为天子效力即可。”
林六看了眼手上的肉,笑着说道:“天子仁德聪慧,远甚司马,便凭此肉,这条命便卖给天子又何妨?”
“兄长明智。”周大全笑着补充道:“天子定不教兄长失望。”
如同林六这般被拉拢的,不是一个两个。
此时,司马昭正在设宴录款待大将军以下各在京将军,及各将麾下的长吏、主簿、护军、司马等官。
婢女替诸人倒上酒,立刻有浓郁的酒香飘出。
大将军长吏惊讶地问道:“此乃名噪京洛之玉液否?”
“正是。”师纂说道:“此酒甘冽醇香,无价更无市,丞相耗费重金求购十瓮,请诸君痛饮。”
钟毓端起酒杯说道:“借丞相美酒,敬丞相。”
“敬丞相。”诸人齐齐举杯。
司马昭端起酒杯,伸手邀请道:“诸君,请!”
一起干了。
奏乐,起舞,山珍海味流水般送来。
所以司马昭没注意劳军中的酒肉问题呢,在他的眼里,各将生活优渥,怎么可能贪污些许酒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