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径直进了皇宫,不一刻,车子到了后花园。
十月时节,哪怕是成都,室外也是冷飕飕的,然而大量炭炉点燃,比屋里还要暖和。
“使者,请上座。”黄皓说道。
“多谢。”钟会会心一笑,走到了主座左边。
“使者且安坐。”黄皓留下钟会,去请刘禅。
黄皓离开,黄崇走上前行礼,道:“足下请了,在下黄崇……”
“原来是育阳景侯之子,失敬。”钟会拱手还礼,说道:“吾临行,天子令吾携景侯遗物来,因景侯次子早逝,遗物不存,仅得表疏四本,足下见谅。”
“这……”黄崇呆住了。
黄权降魏后,得封育阳侯,死后谥号“景”,在魏期间,黄权娶妻并生子黄邕,黄邕早逝。
黄崇万万没想到,魏国使团竟然能想着把黄权遗物带回来。
良久,黄崇低头说道:“微末之事而记挂于心,魏天子诚意,惭愧。”
钟会说道:“育阳侯高贵,尚且父子别离,至死不能相见,兵卒又如何?贵我两国连年交战,死者且不论,俘虏者甚众,吾主仁德,欲以俘虏相交换,使父子得见,夫妻重聚。”
“此举大善!”董厥赞道。
钟会说道:“此事再行商榷,若不愿意归者,听凭自便,不强求。”
互相换俘虏,前提是俘虏志愿,不然夏侯霸无以自处。
樊建上前说道:“足下请了,在下樊建。”
钟会回礼说道:“原来是樊侍中当面,失敬。”
樊建问道:“某听闻贵国权臣司马懿屠戮宗室,其子司马师废曹芳,又私相授受大将军职,五月,司马昭杀曹髦,可属实?”
“确实如此。”钟会承认。
樊建问道:“既如此,使者何以言乃奉魏天子诏命来使?”
钟会回道:“当今生而知之,司马丞相膺服,如今我国上下调和,内外井然有序。”
樊建又问道:“司马昭由大将军进丞相,岂不是威逼魏天子之故?”
钟会笑着说道:“吾回国时,贵国可遣使者随行,自然知晓真假。”
樊建拱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是想看看魏国求和是不是因为司马昭在为纂位做准备,看到钟会的反应,樊建不能确定。
魏国使者来,出于礼节,蜀国也应该派使者去,一些机密情报很难得到,像皇帝丞相的关系是可以观察得出的。
钟会没必要撒谎。
那么问题来了,在弑君之后,司马昭怎么敢和曹璜和睦相处的?
“吾主瑞智天成。”钟会带着自豪说道:“汉初,授诸候王实权,故有异姓王之叛与七国之乱。故当今各国皆限制宗室,空享俸禄而闲居乡野,如在樊笼。吾主以为宗室多英杰,不可闲置,又虑功高不能赏,因此效法周朝故事,封宗室与功臣于国外,如此,华夏领土外扩,宗室功臣得所而国家安定。”
“贵国果真要封建有功?”尚书左选郎邓良问道。
钟会说道:“兹事体大,岂敢诳言?”
邓良又问道:“天下未定而功臣出走,岂非自取灭亡?”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钟会引用了皇帝的诗,继续说道:“英才辈出而职位有限,功臣出走,自有后来者补之。立功封国,后来者方能励精图治。且吾主以为,魏蜀吴三国皆承继汉室,我等皆为汉家子,因争夺家产而兄弟阋墙,征伐数十年而不能分胜负,再数十年亦难见胜负,与其内战折损华夏之力,不如永修同好,各自外扩。”
邓良忍不住感慨道:“魏天子心胸眼界,实乃前所未见。”
旁边的蜀汉大臣下意识地点头,旋即觉得不妥,硬生生地撤回了一个点头。
夸魏天子,不就是说自家天子不成形?虽说没什么不好的,但没得比。
就在这时,黄皓正在伺候刘禅换衣裳。
“常侍如何与钟会同乘?”刘禅问道。
黄皓回道:“奴婢本欲视图其食宿,不想钟会来访,言其周围有人窥探,奴婢恐其为人谋害,故与其同乘,稍后,奴婢会安排禁卫,加强防备,以免坏了和谈。”
刘禅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多说。
黄皓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只要皇帝对姜维不满,后面就会有大把的机会。
衣裳换好,前往后花园。
当刘禅落座时,谯周与阮籍才来。
谯周拜道:“臣与副使讨论文学忘记时间,有罪。”
刘禅问道:“何等文章,竟让先生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谯周回道:“魏天子文集,皆为佳作,令人惊叹。”
“光禄大夫,举国之力加于一人,实在不必惊讶。”何随说道。
听阮籍吹了一路,如今见谯周这个文坛领袖被蒙骗,何随觉得不能再忍了。
阮籍说道:“杯酒篇诗,连作二十九,闻所未闻,非亲眼目睹者不敢相信,实属正常。待吾回国,何尚书郎可随行,待目睹吾主英姿,必然信服。”
刘禅打了个圆场,说道:“此事稍后再议,请先生与副使入座。”
阮籍说道:“吾与允南先生一见如故,请并案而坐。”
“先生果真名士也。”刘禅赞了一句,让人在谯周的案几旁连了一张案几。
此时,一人到了大将军府前。
门卫挎刀喝道:“大将军府,闲人勿近。”
那人说道:“某梁方,祖父姓梁讳虔,大将军故旧,今日落魄来投,烦请通报。”
作为大将军府门卫,当然要知道姜维早期经历,所以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听到天水时期的同僚后人来投,姜维诧异之馀,当即让姜戈去迎接入门。
见屋里只有姜维祖孙,梁方拜道:“不敢欺瞒大将军,吾乃司马丞相所派使者,姓陈名长寿,为大事告知大将军。”
姜维眼睛眯起,紧紧地盯着陈长寿。
还真不怕对方是来行刺。
没喝酒,剑就在手边,武艺高强,哪怕没有护卫在侧,姜维也有把握杀掉近身的刺客。
陈长寿硬着头皮说道:“丞相请大将军派死士随使团入洛阳刺杀曹奂,彼时会有人为刺客制造机会。”
姜戈问道:“可有司马昭信件或信物为证?”
陈长寿说道:“干系重大,不敢落人把柄,然大将军安排死士去,即便不能动手,不过空走一趟而已。”
这话没错。
就象钟会阮籍最多白跑一趟一样,蜀汉回礼的使团也不会有危险。
“来人,带其下去休息。”姜维叫道。
立刻有护卫进来带陈长寿下去休息。
“祖父,若那厮果为司马昭所派,可见魏逆伪帝伪相已势同水火,或可擒之移送魏逆,挑拨其内乱。”姜戈说道。
“其敢孤身入蜀,必为心腹死士,擒之送回,反诬吾破坏和谈,百口莫辩。”姜维否决了姜戈的建议,又道:“且查探其来时路径,若果真由魏逆处来,吾便上表陛下,以查探搜集魏逆情报为名遣死士入使团,若能杀曹奂,高呼乃司马昭指使,魏逆必乱,而吾等起兵讨贼,事必成。”
先杀曹璜,再指控是司马昭指使的,但是魏国没了皇帝,司马昭又要忙着解释,必然无心顾及其他事。
到时候魏国前线没有主心骨,应对失措,不说一举定乾坤,拿下关中是有把握的。
前提是把死士安排进使团。
说服刘禅不难。
再怎么修好,搜集情报总是没错的,以此为借口安插死士进去,没有人能够阻拦。
更妙的是,杀了曹璜,蜀国想媾和亦不可得,只能开战。
关键在于,选谁做死士。
死士,首在不怕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万一挑了个秦舞阳就完蛋了,其次是死士身份不能太低,最起码要能得到觐见的机会。
好在距离魏使团回国还有一段时间,能够仔细挑选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