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郭敞沉声叫道。
张道无所谓地回道：“在。”
“今有王羡，控诉尔殴打其夫妇，尔可认罪？”郭敞问道。
“仗义除贼，何罪之有？”张道说道。
郭敞问道：“殴打他人，律法禁止，岂非罪耶？
张道回道：“王羡此贼，为虎作伥，名为护持天子，实则监视，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义愤行事，非罪。”
“恨不能手刃之！”
“若非他跑的快，必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奸佞小人，国事败坏皆由他这般人把持朝政。”
太学生们指桑骂槐，听得司马昭太阳穴突突跳。
但凡换一个地方，非得让这些纨绔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华峤怒喝道：“尔等受何人指使，如实交代，从轻发落。”
“侍御史，尚书郎华峤咆哮殿堂，干扰廷尉正行事，斥责！”曹璜说道。
杜友起身走到华峤面前，伸手示意其跟着离开。
华峤涨红了脸，恨恨地跟着杜友离开。
审讯继续。
王羡说道：“吾为朝廷命官，无故被殴，若不严惩，律法威严何在？朝廷何以治天下？”
“启奏陛下。”郭敞说道：“诸太学生指控王羡监视天子，臣请调查。”
“如何调查？”曹璜假惺惺地问道。
王羡是干什么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却只能装作不知道，为何？
如今看到希望，当然想拔掉这根钉子。
“臣请用刑，所谓三木之下无有不应……”
“不可。”中书郎张华说道：“屈打成招，岂是廷尉审案之道？”
“臣可为人证。”阮籍出列，道：“王羡贼子录陛下行止言语，臣请领百官与诸义士搜查，必能得物证。”
曹璜看向了司马昭。
见皇帝与大将军对视，诸人不由安静下来。
查不查？
查，彻底撕破脸，君臣再无回旋馀地。
不查，司马昭就要退一步，以后不得监视皇帝，最起码不能明目张胆地监视皇帝。
随着司马昭沉默，现场气氛越发凝重。
要是司马昭不肯让步，大家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阻止不了司马昭强行夺位。
无论司马党还是保皇党，都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良久，司马昭开口说道：“诸太学生行事急躁而违背律法，然念其出于公义，可赦免其罪。”
“如大将军决断，此案了结。”说完，曹璜转身回殿。
诸人陆续进殿。
待各自归位，曹璜说道：“拟诏，散骑常侍恪尽职守，才干卓着，擢廷尉正，署理廷尉事。”
“臣奉诏。”中书令庾纯应下，随即离殿去写圣旨。
司马昭没有表示。
为了保护王羡，就必须让出廷尉。
这是人心与职位的选择。
职位易得，人心难收，无论如何是要保下王羡的，免得党羽们离心离德，至于廷尉，只要郭敞没能转正，就不算失败。
不一刻，庾纯捧着诏书回来。
曹璜审核无误，用印通过，郭敞正式走马上任。
“陛下，臣吏部郎刘寔有奏。”吏部郎刘寔说道。
“准。”曹璜说道。
刘寔说道：“吏部，掌官员选拔，关乎朝堂稳定与朝政运转，今尚书空缺，臣请陛下择贤能补之。”
曹璜说道：“中散大夫稽康，天下闻名，可补吏部尚书缺，大将军以为如何？”
司马昭一向讨厌稽康不给他面子，怎么可能同意？
司马昭回道：“稽康虽有贤名，未履实职，骤至高位，是祸非福。”
曹璜说道：“尚书左仆射暂代吏部尚书。”
皇帝如此轻易的让步，司马昭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越发忌惮。
不怕皇帝勇往直前，就怕皇帝进退有度。
难搞。
心情不佳，不想说话，于是朝会草草结束。
回到大将军府，司马昭依旧一言不发。
“主公急躁了。”钟会说道：“天子大义加身，非阴谋可谋，以正道对正道，方能从容。”
“吾几为其乱了阵脚。”司马昭自嘲一句，道：“继续商议灭蜀事。”
“臣遵令。”诸人应下。
忽然，司马昭开口说道：“士季欲主持讨伐蜀国，正需高位过渡，暂且出任吏部尚书如何？”
“臣听主公安排。”钟会回道。
要是早前答应出任司隶校尉，直接就可以加四镇将军衔转任总督，如今则要过渡一下。
钟会并不着急。
蜀国非一时可图，没有一两年的准备，司马昭不敢出兵，钟会也没什么把握。
商议一阵，王羡求见。
虽然生气，司马昭还是召见。
刚进来，王羡拜道：“臣有负主公重托，请罚。”
“无需如此。”司马昭挥挥手，说道：“经此一事，仲长不好再为虎贲郎，恰逢图蜀，仲长可愿前往边境任事？”
王羡回道：“臣听主公安排。”
司马昭考虑片刻，说道：“既如此，且任征西将军司马，吾调拨一支人马于你麾下听用，专司刺探蜀逆军情，并散播谣言，离间刘禅姜维。”
“臣必不姑负主公。”王羡拜谢。
征西将军司马望，本为司马孚次子，因司马朗子嗣不盛而过继，如今为雍州凉州都督。
王羡到其麾下出任司马，可以尽情施展才能，待灭了蜀国论功行赏，定然比监视皇帝得到的更多。
安排了王羡，司马昭问道：“阊阖门尉缺，何人可接替？”
“主公恕臣直言。”杜预说道：“无论何人接任，皆不可再行监视事。”
“元凯所言甚是。”司马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古今定鼎者，莫不以王道成，吾当诫之！”
“主公英明。”诸幕僚心悦诚服。
这样的主公才值得追随。
比如袁绍那样，打着讨董的旗号争权夺利，怎么可能让真豪杰死心塌地？
司马昭思虑片刻，道：“大将军府上表，迁仲长为征西将军司马，请陛下选虎贲郎。”
“主公不可。”王羡急忙劝道。
他自己出任司马已是定局，但是绝不可以让皇帝掌握兵权。
司马昭抬手阻止王羡，说道：“若其有庶人髦之志，吾自成全之！”
王羡恍然大悟，拜道：“主公英明！”
出于监视皇帝的目的，王羡超规格配置了部队，如果只是守卫宫门，虎贲郎辖兵丁一百二十。
洛阳军队可都在司马昭手中的，如果曹璜想凭这么点人袭杀司马昭，分分钟被灭。
当街弑杀曹髦，司马昭连带着司马氏都被骂惨了，却没有引发大的动荡，为什么？
因为司马昭是出于自卫。
总不能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有一就有二，如果曹璜起兵，司马昭就省心了，甚至可以直接取而代之。
很快，鱼饵递到了曹璜面前。
曹璜当然不会放过掌控兵权的机会，毕竟这是拼命的资本，压箱底的手段。
然而，无人可用。
阮籍虽是步兵校尉，却有名无实，并且爱喝酒易误事，再说也没有步兵校尉降为虎贲郎的道理。
其他人的话，还真没有能够信任的。
见皇帝尤豫不决，王德说道：“圣上，奴婢有一人可用。”
“说来听听。”曹璜说道。
王德说道：“昌邑景侯子伟，其子长武有其祖风，帝髦遇弑时，长武为大将军掾守阊阖掖门，司马昭弟司马干欲入宫。
长武谓干曰：‘此门近，公且来，无有入者，可从东掖门’。司马干因此迟至，王羡同样受阻，构陷长武，司马昭遂收之考死杖下，伟免为庶人。
伟蒙冤去职，子因尽职而亡，必然怨愤，陛下启用之，敢不死心塌地？”
昌邑景侯，满宠。
王德推荐的是满宠的儿子满伟。
甘露之变时，满伟的儿子满长武守阊阖掖门，恪尽职守不放司马干进宫，被同样受阻的王羡构陷，最终被司马昭弄死，满伟也被贬为庶人。
杀子之仇，夺爵之恨，估计满伟时时刻刻想杀了司马昭。
“尔为列侯，必胜五侯。”曹璜赞叹道。
王德说道：“奴婢依附圣上，不求富贵，只求终身。”
曹璜说道：“尔等选子侄入城门卫，待大权夺回，必以重用。”
“奴婢叩谢圣上。”王德当即就给跪了。
太监也是有家族的，大多数都是平民乃至于佃户，本身没什么好出路，城门卫不算好，却能吃皇粮，而且远离战场没危险，属实是个好差事。
能把后辈安排进去，王德很满意。
何况皇帝还许诺了以后。
很快，皇帝启用满伟为城门卫的敕令送到了太尉府，高柔微微一笑，执行。
“却不想大将军如此轻易认输。”太尉主簿程咸说道。
高柔笑道：“以退为进，何言认输？”
程咸尤豫了一下，问道：“太尉之意，大将军诱惑天子行庶人髦故事？”
“必有此意。”高柔摇摇头，继续说道：“然以天子聪慧，必不会行此不智之事。”
程咸叹道：“势穷力竭时，犹未可知。”
狗急还跳墙呢，如果皇帝被逼到墙角，未必不会行险。
高柔没接话，吩咐人去找满伟。
皇帝每天都要出门，而且形成了阊阖门卫随行护卫的习惯，自然找尽快让满伟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