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上朝时天才蒙蒙亮，出了太极殿时太阳刚出来。
明媚的阳光没能驱散曹璜心中的憋闷，却也只能忍着。
忍一时越想越气。
越发坚定了与司马昭斗争的决心。
沉默中进了昭阳宫，换了衣裳，早饭送来。
一瓮粥，一叠白饼，一碗白菜炖肉，两个鸡蛋。
堂堂一国之君，早饭就吃这？
曹璜扭头看向老太监，问道：“你叫什么？”
老太监低头回道：“奴婢王德，圣上的贴身宦官。”
或许疑惑皇帝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却不敢问。
曹璜轻笑一声，问道：“尔等饮食皆是这般？亦或比朕的饮食好上许多？”
王德尤豫片刻，道：“奴婢三日有肉。”
他是想重用宦官对抗司马氏？
王德脸色阴晴不定，却没有接话。
割了下面进宫的，肯定不是追求为国为民，要的就是个富贵荣华，而十常侍无疑是宦官巅峰。
王德肯定是想成为十常侍的，然而想到司马氏对朝野的掌控，他并不敢相信曹璜。
动辄九族全灭，伤不起。
曹璜没有逼迫王德，转而问道：“按制，天子饮食当如何？”
王德回道：“凉热荤素二十四道菜，鲜果蜜饯八样，米面饭粥齐备，汤水四样。”
曹璜又问道：“尔为昭阳宫主管，饮食当如何？”
王德沉默。
太监吃的怎么样看皇帝给吃什么，没有定制。
显然，曹璜决定不了宦官吃食，而且以曹璜的地位，哪怕王德这样的宦官头子在外面也没面子。
“现今太官令何人？”曹璜问道。
“司马代。”王德尤豫片刻，道：“司马氏旁支族人，才德平庸。”
曹璜看了眼身边的其他小太监，道：“若是司马代去职，从尔等中择一人代之，再替换其属官，如何？”
太官令负责皇帝饮食，油水极大，尤其是当前可以克扣皇帝饮食的情况下，分分钟成为大沃尓沃。
正常情况下，太官令是要给皇帝的贴身太监行贿才能避免叼难，目前不是正常情况，王德当然是心动的。
最妙的是，太官令仅仅正七品，且不涉及政务，适合作为一个斗争点。
但是进一步想，司马昭未必就会同意换掉太官令。
司马昭当然不在意其中的油水，却在意“皇帝暴毙”的手段，况且这关系司马氏威望，不能不防微杜渐。
见王德等人不语，曹璜说道：“太官令只是开始，十常侍乃是目的。”
王德尤豫片刻，道：“只怕朝野不容。”
曹璜说道：“十常侍祸乱汉室江山，天下三分，太祖引以为戒，严肃内庭，然此时外臣势大难制，朕可依托者，唯尔等而已。事在人为，尔等与朕勠力同心，未必不能实现，过程定然艰难，或许有人为此身死，然为君献身者，非侯爵不足以酬功。”
闻到大饼的香味，王德等人不由呼吸粗重。
十常侍都封侯了，虽说死的遗臭万年，权势却是实打实的，而此时帮助皇帝夺权乃是忠君爱国的正义之路，比十常侍要强无数。
唯一可虑的是，司马昭权势太大，皇帝未必斗得过。
依附失败者，轻则身死，重则族灭，王德不敢轻易答应。
曹璜也不逼迫，说道：“今日膳食留样，明日朝会，朕与司马昭分说一二。”
“奴婢遵旨。”王德应下。
打头阵是不敢的，看看情况还是可以的，如果皇帝能成事，抛弃司马昭未尝不可。
曹璜就是要利用太监们的野心。
宦官掌权遗祸无穷，但是曹璜无人可用，更重要的是，清理太监很容易。
且让太监门的野心发酵一下。
曹璜搁下心思吃早饭。
太官令是司马氏的人，要是下毒，曹璜分分钟暴毙，然而他并不担心。
反抗不了，最起码目前反抗不了。
王德忽然开口道：“圣上，是否留样？”
曹璜回过神来，发现早饭就剩下了一点点。
我这么能吃？
曹璜不惊反喜。
能吃身体好，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好，等没人的时候试试。
说不定能够成为秘密武器。
按下心思，曹璜说道：“把剩下的饭食收起来，尔等能否掌权，全在于此，莫要轻忽。”
“奴婢遵旨。”王德应下。
待其收拾了残羹剩饭，曹璜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秀气脸庞。
除了太监，外戚也是一股可以使用的力量。
曹髦皇后卞氏已死，其家人在甘露之变后被贬，也没什么实力，基本指望不上。
自己上。
曹璜自己还没立皇后，可以作为筹码拉拢一些外臣以为外援。
就在曹璜考虑合适的目标时，皇太后郭氏所居的长宁宫总管张勇来请。
这是必须要见的。
明帝曹睿生前最宠郭氏，甚至为此赐死了原配毛氏，在临终前又遗命其临朝听政。
曹爽与司马懿受命辅佐曹芳，发觉曹爽野心勃勃后，司马懿装病退让，促使曹爽幽禁了郭氏，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懿趁势废除了郭氏临朝之权，从此朝政独揽。
如今郭氏幽居后宫，然而其名望犹存。
毋丘俭、文钦举兵淮南借其名，尚未发生的钟会反叛亦称是奉其遗令，朝堂上对文武赏罚都会先向郭氏请示。
为了防止司马昭抬出郭氏与自己作对，曹璜决定去与她谈谈。
沉思中到了长宁宫，曹璜主动行礼。
他是过继给曹睿的，郭氏是他法理上的母亲，为免“不孝”，必须讲礼貌。
“今日陛下在朝堂上讽刺，若是激怒大将军，恐有性命之忧，如此行事委实不智。”郭太后开门见山地提出批评。
曹璜看向周围的宫女太监，道：“朕与母后议事，尔等退出。”
诸人看向郭太后。
郭太后说道：“此皆心腹，无需防备。”
曹璜说道：“既为心腹，何不知避嫌？”
留下来的就不是心腹，不是心腹就没必要留在长宁宫了。
于是，附近的宫人全都退了出去。
“母后无需忧虑，近期儿安危阻碍。”曹璜安抚了郭太后，解释道：“自古以来，纂位者众，弑君者却无，司马氏当街弑君，朝野哗然，非议汹汹。
其以成济三族为代价，又选朕为帝，勉强平息非议，其若想改善史书风评，必不会加害与朕。”
好不容易平息了杀曹髦的舆论，短时间内司马昭不会再杀一个皇帝的，甚至为了现在与以后历史上的名声，司马昭还得照顾好曹璜。
有曹髦在前，哪怕曹璜马上风死了也得算在司马昭头上。
两次弑君的名头太恶，司马昭不想背。
郭太后摇摇头，说道：“自古成大事，何惧区区名声，皇帝莫要自误。”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见郭太后面露怀疑，曹璜没有再解释，转而问道：“母后召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郭太后把一本奏表递过来，说道：“此乃封赏群臣奏表，朕已阅，当用印。”
曹璜打开奏表，看到里面“侍中王沉迁尚书封安平侯，散骑常侍王业迁谒者仆射”，眼角一跳。
当初曹髦决议诛杀司马昭，召集心腹商议，其中便有王沉王业二人，然而此二人出门就向司马昭告密。
司马昭提前调集兵马，曹髦被杀，否则真有可能让曹髦成功了。
封赏两个二五仔可还行？
曹璜冷笑道：“王沉王业二贼出卖陛下，以致天崩，如此不忠不义，岂可封赏！”
郭太后说道：“新帝御极，理当封赏内外以拢人心，如今二贼之封与诸臣同，如何拒之？”
这点手腕都没有，难怪丢了权力。
曹璜暗叹一句，说道：“母后只管将此表交于朕处置。”
“莫要开罪大将军。”郭太后尤豫了一下，又劝道：“司马代曹已是定局，你我孤儿寡母，百般挣扎不得善终，听之任之，不失王侯之封。”
“朕不甘郁郁而终，更不能令国祚断于朕手。纵使朕安于富贵，母后何以自处？”曹璜反问一句，继续道：“母后失太皇太后尊位而贬为王太后，为名正言顺计，亦为显示对明帝之忠，司马氏定为毛废后平反并合葬高平陵，母后百年，只能以王太后之礼野葬。”
郭太后脸色大变。
她不怕死，而是怕死后不能与曹睿同葬，更怕失去魏明帝皇后的名号，失去这些，就是对她一生的否定。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允许毛氏翻案。
曹璜当然知道郭太后还有三年好活，且不论是不是司马昭谋杀，最终得了谥号“明元”并陪葬高平陵。
如今有了曹璜这条游鱼，难说郭太后的以后是否会如原轨迹。
这也是郭太后惧怕的。
良久，郭太后咬着牙问道：“为之奈何？”
“暗植羽翼，徐徐图之。”曹璜想了下，继续说道：“朕持大义，忠心之辈拥护，只因司马老贼势大而不敢显露。朕表露态度，坚持与司马老贼相斗，必有忠义者来聚，积沙成塔，定能扫清寰宇。彼时母后高枕无忧，郭氏家族亦可荣耀无限。”
“知易行难，只怕……”郭太后欲言又止。
要是事情那么简单，刘协不至于成为陈留王。
曹璜说道：“若是失败，孩儿不过一死，司马氏求禅让，需得择立新君，此事非母后不可为。母后无危而坐享其成，远胜于与虎谋皮。”
曹髦死后，司马昭为了平息舆论，请郭太后降诏，将曹髦塑造成了不仁不孝残暴不服管教的形象并将其帝位废除。
郭太后的存在，才是诏书合理合法的关键，仅凭司马昭的权势是无法做到这点的，因此，哪怕曹璜失败，郭太后也不会被牵连。
风险曹璜独担，成果共享，郭太后不能不动心。
“既如此，皇帝自专之。”郭太后说道。
“得母后谅解，如虎添翼。”曹璜笑道：“只盼母后坚守本心，莫为外人惑乱，毕竟，侄儿之流比不得亲儿子可靠。”
“哀家晓得厉害，皇帝宽心便是。”郭太后答应的很痛快。
曹璜对她的态度表示满意。
能把曹睿设立的三权分立架构玩崩塌了，郭太后称不上有大智慧，这种人容易帮倒忙，所以曹璜的目的是让郭太后别帮忙。
目的达成，曹璜又与郭太后说了会话加深了一下感情，然后才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