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日子,江阳穿了自己在国子监的校服去赴约,只有这身衣裳没有补丁,他还没来得及去做新衣。
远远看到了“卿愿”的招牌,江阳停了下来。
“卿愿”的门口并不是车水马龙般的热闹,因为“卿愿”每天只有固定的桌数。
因而相比“云龙阁”,停在“卿愿”门口的马车并不多,但进出的人却是明显的大富大贵之辈。
江阳无论是气质还是穿着,和这里都格格不入。
京城谁人不知“卿愿”,一桌难求,一掷千金。
深吸了口气,江阳迈步。
走到“卿愿”门口,门口的小厮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问:“这位公子,可有预定?”
江阳递出世子给他的请柬,小厮打开一看,露出职业性的完美笑容。
小厮抬手:“江公子请,世子还未到,不过已经有客人在了。”
“有劳。”
不愧是“卿愿”,即便江阳一看就是在这里花费不起的人,小厮也没有狗眼看人低。
小厮把江阳带进去交给负责接引客人的另一位小厮,并把江阳的请柬交给对方。
对方对江阳仍旧是春风般的笑容,带着江阳往里走。
江阳被带到了“春晖院”,小厮先是敲敲门,告诉屋里的人有人来了。
门内的侍女打开门,做出请进的手势,江阳走了进去。
屋内明显有人说话,江阳绕过屏风,有两人站起来向他行礼:“江师兄。”
江阳惊讶地回礼:“王师弟、赵师弟。”
另一人也站了起来,赵丛博介绍:“江师兄,这位是粟瑾瑜粟公子,也是国子监的学生。”
江阳马上猜到这位“粟”瑾瑜可能是哪家的公子了。
双方见礼,赵丛博招呼江阳过来坐下,并说:“恭喜江师兄。”
王衍和粟瑾瑜也说了恭喜,江阳谦虚地表示感谢。
这时,屋内的侍女再次打开门,今晚的主角到了。
王青、慕容晖、代战擎走了进来,已坐下的四个人都站了起来。
彼此间又是互相见礼,王青和慕容晖上座。
江阳是解元公,他坐在王青的右手边,王青的左手边就是慕容晖。
这是江阳头一回与身份这样高贵的人同桌共食,他却出奇地没有太多的不自在和难堪。
因为他知道,忠勇公世子这些人不是因为他成了解元,想来拉拢他;
而是因为他成了解元,这样忠勇公世子才有了最佳的理由来请他吃这一顿饭。
这又何尝不是世子的细心之处呢?
世子是在维护着他的体面,他的尊严。
王青显得十分高兴,说:“江师兄高中解元,粟表哥、王哥、赵哥今年也顺利成了秀才公。
今晚我做东,请诸位吃饭,来年春闱,先预祝江师兄高中。”
代战擎嚷嚷:“若江师兄能高中,青哥儿,你还请我们来‘卿愿’吃饭不?”
王青:“请。”
代战擎立马看向江阳:“江师兄,你要努力呀!”
江阳哭笑,顿觉压力很大。
在座的王青、慕容晖和代战擎都算是身份尊贵的,可他们也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大家都一脸好奇地询问江阳乡试的过程,言语间对他都是充满了敬佩,在这样的氛围下,江阳就更放开了。
管家敲门进来,问是否可以上菜了,王青表示可以了。
很快,凉菜先送上,王青道:“‘卿愿’的饭菜吃了对身子有好处。
我知道江师兄的父亲病重,我来时已经吩咐了管家,江师兄走时带些汤水回去给你父亲喝。”
江阳意外极了,忙说:“世子,这可使不得!”
王青:“没什么,家人身体不好肯定会影响学习,我是很想看到江师兄金榜题名的。”
代战擎在一旁捧哏,说:“可不是么,看郭师兄,好不容易在翰林院熬过了三年,考试也过了,结果家中祖母过世,要回去丁忧一年。”
代战擎没接着往下说,其他人都听得明白。
江阳病重的是他的父亲,若是他父亲过世了,他可是要守孝三年的。
哪怕他高中状元,三年不能入朝做事,那黄花菜也凉了。
若是不凑巧会试前他父亲去世,那江阳又要浪费三年,也或许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江阳感动得不知说些什么好,赵丛博故意轻松气氛:“世子,若江师兄能高中一甲,您怎么也得请我们在卿愿吃两顿吧。”
王青笑道:“那没问题。”
赵丛博立马对江阳说:“江师兄,为了这两顿饭,你也要努力进一甲啊!”
代战擎握拳:“哪怕是为了这两顿饭,江师兄你也得拼了!”
江阳的眼眶湿润,跟着笑了,心里的感动与感谢只有他自己清楚。
王青拿起筷子:“开动。”
江阳不懂开动是什么意思,代战擎却是眼疾手快地先夹了一筷子白切鸡。
接着,王衍和赵丛博也不客气,飞速下筷。
王青拿起筷子,说:“江师兄别客气,你看,他们仨都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代战擎:“手快有手慢无!”
江阳动筷了。
江阳第一筷子没有去夹鸡肉,而是凉拌青瓜。
只不过是一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瓜,江阳就明白了为何代战擎他们嚷着要来卿愿吃饭。
不过是一道凉拌青瓜,却是那般的美味!
王青用公筷给江阳夹了白切鸡、蒜泥白肉,江阳说了谢,夹起来,吃下。
自己吃着如此的美食,父亲和弟弟、妹妹却是在家中吃些干粮配稀粥……
江阳嘴里的肉怎么都咽不下去了,但他深知自己不能扫兴,这是世子对他的一份心意。
江阳安静地吃,仔细地品尝。
一盘盘的精美菜肴被管家端上桌,代战擎叫着开酒。
至于回去后会不会被他爹打,喝完再说!
这是江阳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如此精致美味的菜肴,也是第一次喝如此漂亮的“紫玉露”。
不过现场的气氛却没有令他感受到一丁点的难堪。
饭桌上谈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此次的乡试,围绕着国子监的课程,围绕着这个暑假的实践作业。
就好似假期几个同窗好友在几个月的辛苦读书后,终于能坐下来放松放松,也总结一番自己这几个月的学习。
只不过吃得太好了些,酒也太珍贵了些。
王青和慕容晖喝的不多,代战擎喝的最多,江阳敬酒诸位,其他人也敬酒他。
满桌的饭菜全部扫光,看着桌上的空盘子、空碗,江阳有一种不真实感。
吃饱喝足,王青喊来管家表示要结束了,管家也没说多少钱。
几人离开“卿愿”,王青和慕容晖一道走。慕容晖住在皇城,他是先去接了王青再过来。
回去他也就顺道把王青送回国公府,他再回府。
王青让王衍和赵丛博送江阳回去,王衍和赵丛博两家搬出国公府了,在外城买了宅子。
江阳家也住在外城,两人正好送他回去。
江阳临上车前,“卿愿”的小厮提了一个大食盒放在了车上。
赵丛博在江阳开口前说:“江师兄,别推拒世子的一番好意。”
江阳的下颚紧绷了一瞬,沉默地接过食盒,低声对小厮说了声“多谢”。
上了车,赵丛博接着说:“江师兄得空再把食盒送回来就行了,不忙明日。
江师兄也不必觉得欠了世子什么,世子为人朴实,做这些也不过是顺从本心罢了。”
江阳:“世子对江某的恩情,江某牢记于心。”
回去的路上,慕容晖再次感慨:“这个江阳还真是倒霉,他父亲最好能坚持过他有了去处。”
王青点点头,说:“是啊,以江师兄的才能,会试也是必定高中的。
不说进一甲,二甲是肯定没问题的。二甲进士,无论安排去哪,三年后都有考核。
若那时江师兄的父亲过世,只要江师兄过了考核,丁忧回来即便只能外放,也好过没位置给他了。”
慕容晖:“你不会就是因此才给他父亲送汤的吧?”
王青没否认:“我就是觉得江师兄太可惜了。
他家中因为母亲、祖父、祖母相继重病、过世,一贫如洗。
他的一双弟妹是双胞胎,也是因此他母亲身体受了损。
他母亲过世的时候,他院试就耽误了一回,守孝完,他院试就拿到了案首。
国子监收他入学,以他的学识,他本可以接着下场一试的,结果有接连遭遇祖父、祖母过世。
他才二十五,家中这样贫寒,他又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却还能拿到解元。
有时候,旁人的一份善举或许就能改变一人的一生。
帮帮他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原先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却漠视这样优秀的人前路坎坷,我也于心不忍。”
慕容晖点点头,表示理解。
王青接着说:“看到江师兄,我就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幸福。”
慕容晖这时候道:“父王能把小爹娶进门,我也挺幸运的。”
两人相视而笑。
江阳提着食盒回去,把食盒的来历告诉父亲和弟弟妹妹,江父别过头抬手擦眼角。
不管他这破身子还能坚持多久,儿子能得忠勇公世子这样一份缘分,是他们江家的福气。
江阳让弟弟和妹妹尝了他带回来的汤和两份炖菜,剩下的他让父亲吃了。
第一次品尝“卿愿”的菜肴,江阳的弟弟妹妹心想宫里的御膳怕也就是这个味道吧!
看着父亲一口一口喝下汤,江阳的眼眶时不时湿润。
若有朝一日他当真能入朝为官,他不会忘记世子对他说的那番话。
这份恩情,江阳无以为报,只有尽忠报国,为君分忧,为民谋福。
多年后,江阳这位当年的状元郎入朝为官后始终铭记自己这一刻的誓愿。
他与忠勇公世子之间的这份君子之交也常常为人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