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像是一场瘟疫,瞬间席卷了整座京师。
“官家……没了?”
“龙舟炸了?官家遇难了?!”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紧接着是惊恐,最后化作了无尽的悲痛。
那位带着大宋打胜仗的官家,那位给百姓分田地的官家,那位杀贪官如杀鸡的官家……就这样没了?
“苍天无眼啊!!”
一名老儒生跪在泥泞的街道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紧接着,整条街,整座城,哭声连成了一片。
家家户户挂起了白幡,秦淮河上的歌女收起了琵琶,换上了素服,天地同悲,山河变色。
而在深宫之中。
坤宁宫。
皇后朱琏手中的佛珠断了线,滚落一地。
她听着宫女带回来的噩耗,整个人晃了晃,眼前一黑,强撑着没有倒下。
“娘娘!娘娘您要保重凤体啊!”宫女们哭作一团。
朱琏脸色苍白如纸,她是跟着崇祯从靖康之变里挺过来的女人,不信那个如狼似虎的男人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哭什么!闭嘴!”
朱琏厉声喝道:“没见到尸体,谁也不许发丧!谁再敢乱嚼舌根,本宫撕烂她的嘴!”
与此同时,后宫中,十几位嫔妃早已哭成了泪人,不敢相信官家遇难了。
崇祯二十年,深秋夜晚,南京城没有更声。
因为所有的更夫都被赶回了家,取而代之的,是满街沉重的甲胄摩擦声和马蹄敲击青石板的脆响。
几乎是在“官家宾天”的消息传出的同时,张俊的人马便如一股浊流,从各门涌入。
“接管城防!”
“封锁枢密院!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包围六部衙门!收缴印信!”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张俊那张因极度亢奋而扭曲的脸,他不再是那个在御前唯唯诺诺的枢密使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造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
但只要过了今晚,只要那个软弱的太子坐上了龙椅,他张俊就是大宋的第一功臣,就是这新朝的擎天博玉柱。
次日,晨。
奉天殿内撤去了往日的金碧辉煌,四壁垂下惨白的素纱。
文武百官依照品级列班,每个人都身着斩衰重孝,神色仓皇。
大殿四周,平日里当值的御前班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张俊麾下游荡着杀气的私军,手按刀柄,虎视眈眈。
丹陛之上,龙椅空置。
赵谌一身重孝,头戴白冠,却并未立于侧阶,而是径直走到了龙椅前,缓缓坐下。
这不合礼制。
先帝尸骨未寒,新君未行大典,怎可安坐龙椅?
但这大殿之上,此时讲的已不是礼,而是刀。
“国不可一日无君!”
万俟卨手持笏板,立于百官之首,高声唱道:“先帝不幸蒙难,大宋危在旦夕!太子赵谌,顺天应人,宜即皇帝位,统领天下兵马,为先帝复仇!”
言罢,他率先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臣万俟卨,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张俊及其党羽,以及一部分早已投诚的官员,稀稀拉拉跪倒一片。
然而,朝堂上,仍有一半人直挺挺地站着。
那是无声的对抗。
“韩世忠。”赵谌坐在高处,目光阴鸷:“你为何不跪?”
“跪?”
韩世忠冷笑一声,大步出列,这位泼皮出身的名将,此刻眼中满是血丝,带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煞气。
“你也配让我跪?”
韩世忠指着龙椅上的赵谌,声音如铁石相击:“先帝尸骨未寒!连一块肉都没找全!你就急着穿龙袍?坐龙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韩世忠这一骂,骂出了满朝忠良的心声。
“韩世忠!”
张俊见状,锵的一声拔出佩剑,大步上前:“你放肆!新君面前,岂容你咆哮?你想造反吗?!”
“造反?”
韩世忠怒极反笑,他猛地撕开胸前的衣服,露出满是刀疤的胸膛:“老子跟着官家杀金狗的时候,你在哪?官家在燕子矶遇难,那三千斤火药是哪来的?那是你张俊的武库里出来的!!”
“这哪里是西夏人刺杀?这分明是你们这对乱臣贼子弑君杀父!!”
“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虽然大家心里都有猜测,但没人敢在这刀斧加身的时候,如此赤裸裸地撕开这层窗户纸。
“找死!”
赵谌坐在高台上,被韩世忠骂得浑身发抖,眼中杀机毕露:“来人!拿下!”
殿外甲士轰然应诺,长刀出鞘,逼近大殿。
“慢着。”
左相赵鼎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推开搀扶的同僚,走到韩世忠身旁,挺直了那苍老的脊梁。
“太子殿下,张副使,你们要在奉天殿上杀人?”
赵鼎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赵谌:“殿下,老臣只问一句,先帝真的是死于意外吗?若殿下心中无愧,何必急于调兵入城,又何必急于登上这把椅子?”
赵谌的手死死抓着龙椅扶手,怒目道:“赵相……连你也反了?”
“非臣要反,是殿下逼反了这天下人心。”
内阁首辅汪应辰亦站了出来,摘下头上的乌纱帽,缓缓放在地上:“大宋养士百五十年,养的不仅是文章,更是气节,今日殿下若要强行登基,便请先踏过臣的尸体。”
“好……好得很!”
赵谌怒极反笑,他知道今日若不杀人立威,这皇位便坐不稳。
“万俟卨,让他们站队!”
赵谌站起身,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刀尖直指群臣:“孤倒要看看,今日这朝堂上,究竟有多少人想死!”
万俟卨转过身,面露狞笑:“诸位大臣,顺应天命拥立太子殿下顺位登基的,请站左边;想谋逆造反的,站右边,机会只有一次!”
大殿内一片骚动。
有人掩面哭泣,有人低头挪步。
片刻后,泾渭分明。
左侧,是万俟卨、张俊一党,约占三成;右侧,是以赵鼎、韩世忠、汪应辰为首的死硬派,竟占了五成之多!
还有两成中间派,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看着右侧那黑压压的人头,赵谌的心凉了半截,继而涌起更加疯狂的暴戾。
“既然你们求死,孤就成全你们!”
赵谌嘶吼道:“永清伯!动手!把这群逆臣全杀了!一个不留!”
“得令!”
张俊面露凶光,长剑一挥,“杀!”
甲士们举起屠刀,正欲冲入人群。
“砰!”
一声巨响,奉天殿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两扇包铜的大门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土。
逆光之中,并非张俊预想中的援军。
而是一排排身披玄色重甲、手持陌刀的武士,他们脸上戴着冰冷的铁面具,那是大宋最精锐的杀戮机器,御营亲军。
“谁敢动朕的臣子?”
一道高亢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大殿的喧嚣。
所有人都僵住了。
张俊举着剑的手停在半空,万俟卨脸上的狞笑凝固成一种滑稽的惊恐。
龙椅旁的赵谌,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