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卨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一不做,二不休。”
说着,他抬起手,并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
死寂。
承华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谌瞪大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
他虽然想过夺权,想过陷害忠良,但他从来没敢想过,弑君!
那是自己的爹啊!是这大宋的天子!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赵谌喃喃自语,身体止不住地后退。
“殿下,不是我们疯了,是官家逼我们的!”
一直沉默的张俊突然开口了。
这个平日里只知道贪财好色的武夫,此刻脸上却满是亡命徒的凶光。
“殿下以为咱们还有选择吗?老臣整顿枢密院,得罪了半个朝堂,万俟相公构陷岳飞,已是千夫所指,官家一回来,咱们就是案板上的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张俊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只要那个人回不来……这天下,就是殿下您的!到时候,谁敢说殿下一个‘不’字?!”
只要他回不来。
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在赵谌的脑海里疯狂回响。
懦弱到了极致,便是残忍。
赵谌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眼中的惊恐逐渐被一种病态的狂热所取代。
“怎么做?”
赵谌的声音在颤抖:“他有上万禁军护送,岳飞的部下也都在看着……怎么杀?”
万俟卨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笑意。
他知道,太子已经入局了。
“不用千军万马。”
万俟卨走到挂在墙上的那幅《长江万里图》前,手指缓缓划过江面,最终停在了一处险要之地,燕子矶。
“官家回京,必走水路,为了彰显孝道和隆重,礼部早已备下了一艘‘九龙至尊’的大船,在这个位置恭迎圣驾,请官家换乘入城。”
“这艘船,极尽奢华,高达三层,足以容纳数百人,那是咱们大宋的门面。”
万俟卨转过身,眼中的光芒如同鬼火跳动:
“张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就在那艘龙舟的底舱夹层里,咱们不放压舱石,改放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赵谌问。
张俊狞笑一声:“黑火药,整整三千斤!”
嘶!
赵谌倒吸一口凉气。
三千斤黑火药!
大宋火器发达,这种原本用于开山裂石、制作大型烟花的猛火药,威力惊人。
别说是一艘木船,就是一座城门楼子,也能给轰上天!
“只要官家登上这艘船,行至江心……”
万俟卨的手在空中猛地一握,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轰!”
“水火无情,江心浪急,届时船毁人亡,尸骨无存,咱们只需对外宣称,是天降神雷,或是船只意外走水,抑或是西夏奸细所为……”
“到时候,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您在南京即刻登基,为父发丧,号召天下兵马讨伐西夏,这大义名分,这锦绣江山,不就稳了吗?”
完美的计划。
毒辣的计划。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两军对垒,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让那个让所有人都恐惧的帝王,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赵谌看着那张地图,看着那个代表着死亡的红点,手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甲崩断了流出血来都浑然不觉。
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九五之尊。
一边是死,一边是生。
父皇,是你逼我的,是你先不给儿臣活路的!
良久。
承华殿内响起了赵谌那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狠绝:
“准了!”
“你们去做……要干净点!”
万俟卨和张俊对视一眼,同时跪地磕头: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吾皇”,叫的不是崇祯,而是赵谌。
两日后。
南京,燕子矶,长江渡口。
今日的长江,雾气极大。
白茫茫的水雾笼罩着江面,宽阔的江水如同一条灰色的巨龙,在混沌中沉默地向东流淌。
寒风裹挟着湿气,吹在人的脸上,有一种透入骨髓的凉意。
燕子矶头,旌旗招展,却无人喧哗。
上百名大宋官员,依照品级,整整齐齐地列队于江畔。
最前方,是身穿四爪金龙袍的信王赵烺,这位年轻的亲王此刻正伸长了脖子,焦急地望着江心的迷雾,眼眶微红,既有着对父皇归来的期盼,也有着对即将面圣的紧张。
在他身后,左丞相赵鼎须发皆白,在风中微微颤抖,但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那是老臣对君王最后的倔强。
再往后,是刚刚劫后余生的岳飞父子,以及满脸横肉、神色凝重的韩世忠。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只见那浓重的晨雾之中,隐隐绰绰地浮现出无数高大的桅杆。
紧接着,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舰队,破开迷雾,如同一群远古巨兽,缓缓逼近。
那是大宋的御驾水师。
船头上,那一面面刺绣着“宋”字的赤红战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威压盖世。
“恭迎圣驾还京!!”
信王赵烺率先俯首在泥泞的江岸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百名官员,数万百姓,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俯首作揖,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散了江面的薄雾。
御驾大船并没有直接靠岸。
按照礼部拟定的“隆重”仪程,为了彰显天子威仪,皇帝需在江心换乘南京方面特意准备的“祥龙舟”,再由龙舟载着天子,在万民瞻仰之下,从正门御道登岸入城。
一艘极尽奢华的楼船,早已在江心等候。
这艘船,雕梁画栋,通体描金绘彩,船头雕刻着巨大的龙头,狰狞而威严。
船身共有三层,挂满了红绸与宫灯,远远望去,宛如一座漂浮在水上的琼楼玉宇。
万众瞩目之下。
御驾大船与祥龙舟并排靠拢,搭上了红毯铺就的栈桥。
岸上的人离得远,看不真切,只隐约看见一个身穿明黄龙袍、身形伟岸的身影,在一群内侍和金甲卫士的簇拥下,缓缓走过了栈桥,登上了那艘祥龙舟。
“父皇登舟了!”
信王赵烺兴奋地回头,对赵鼎说道:“赵相,父皇登舟了!咱们大宋的主心骨回来了!”
赵鼎老泪纵横,频频点头:“是啊,回来了……天下安矣,天下安矣啊。”
岳飞跪在人群中,抬头看着那艘金碧辉煌的龙舟,眉头却微微皱起。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那是百战沙场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