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显影液中的真相(1 / 1)

下午两点,地下洗印室。

这里原本是防空洞,后来改造成了洗印室,因为需要恒温恒湿,而且安全。昏暗的红灯下,四个不锈钢冲洗槽一字排开,里面是不同配方的显影液、停显液、定影液和稳定液。空气里弥漫着醋酸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地下室的霉味。

李文军戴着橡胶手套和围裙,小心翼翼地将胶片从显影槽中提起。70毫米的航空胶片又长又重,他需要助手帮忙才能完成全部操作。胶片在红色安全灯下逐渐显现出图像,像魔术一样:先是模糊的轮廓,然后细节越来越清晰。

“慢一点……对,保持均匀速度……”他指导着年轻技术员小周,“手不能抖,一抖就有划痕。这胶片可是从东德进口的,一卷顶你三个月工资。”

小周紧张地点头,手稳稳地移动。他是去年分来的大学生,学光学的,第一次处理这么重要的胶片。

第一段胶片显影完成:戈壁滩的地貌、车辆的影子、伪装网的纹理……六个目标清晰可见。

“成了。”李文军松了口气,但不敢放松——还有红外胶片。

红外胶片的处理更麻烦,需要在全黑环境下操作,因为红外胶片对可见光也敏感。他们关掉安全灯,完全摸黑操作,全靠手感。这个过程花了四十分钟。

当所有胶片都冲洗完毕,挂在晾干架上时,洗印室里的人才真正松了口气。暗房里温度高,所有人都出了一身汗。

“识别全部正确。”李文军用放大镜仔细检查后宣布,“真目标的细节丰富,能分辨出轮胎花纹、天线形状;假目标则显得呆板,边缘有不自然的模糊。红外图像更明显——真目标有热点,假目标没有。”

洗印室里响起轻轻的欢呼。几个年轻人击掌庆祝,但很快又安静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把这些图像转化为可展示的成果。他们需要把胶片放到投影仪上,拍照制成照片,还要手工绘制判读图。

在隔壁的分析室,秦念和吴思远正在看另一组数据:飞控系统的完整记录。

那台“明斯克-32”计算机吐出了一长串纸带,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吴思远用直尺和计算尺,一帧一帧地核对。桌上铺满了坐标纸,上面是他手绘的曲线。

“突防阶段,实际轨迹与预定轨迹最大偏差……37米。”他报出数字,用红笔在坐标纸上圈出一个点,“在42马赫的速度下,这个精度非常高了。相当于在二十公里外,打中一个脸盆。”

秦念在笔记本上记录。她的笔记本是牛皮纸封面的,已经用了大半本,字迹工整。“雷达规避动作的实际效果?”

“根据地面雷达站的记录,ly-i在三道防空网前的雷达反射面积峰值,只有歼-7的15左右。”吴思远调出另一份手绘图表,上面是不同的雷达波段和反射强度曲线,“而且反射信号不稳定,难以锁定。有一个雷达站的操作员说,目标像‘鬼影’,时隐时现。”

“模拟攻击阶段呢?”秦念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部分。

吴思远沉默了一下,抽出那张记录被雷达锁定时刻的纸带。纸带上的数字有明显的波动,但不是乱波,是有规律的起伏。

“这里,”他用铅笔点着一处,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小点,“外部雷达锁定瞬间,‘天权’系统检测到异常,自动调整了飞控参数,将姿态波动控制在最小范围。你看这些数据——”他指着纸带上的一串数字,“俯仰角变化03度,滚转角变化05度,偏航角几乎没变。这是计算机控制的结果,如果是人工操作,波动至少大一倍。”

他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很认真:“秦总,说实话,当时如果飞行员慌了,做了剧烈机动,不仅会暴露更多雷达特征,还可能影响攻击精度。老陈能保持住,很了不起。这需要绝对的信任——信任飞机,信任系统,也信任我们这些造系统的人。”

秦念点点头。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仅是飞机的性能,更是人机结合的成熟度。飞行员相信飞机会保护他,飞机也值得这份信任。这是多年磨合的结果,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

“数据整理出来,要写一份详细的技术报告。”她说,“上级要,我们自己也要存档。部里后天要听汇报。”

“已经在做了。”吴思远指指桌边厚厚一摞稿纸,最上面一份已经写了十几页,字迹密密麻麻,“不过全部手写,至少需要三天。而且还要画图,一个图就得画半天。”

这就是80年代的科研节奏:没有电脑排版,没有电子表格,每一个字都要用钢笔写在稿纸上,每一个图表都要用直尺和圆规手绘,错了只能用刀片刮掉重写。但慢有慢的好处——在书写的过程中,你会反复思考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结论,确保它们经得起推敲。每一笔都带着责任。

下午四点,秦念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桌上已经堆满了文件:演习的初步总结、技术数据简报、后勤保障报告……都是手写的,有的用复写纸誊写了好几份。还有一份来自北京的加密电报,要求三天内提交完整评估。电报是打字机打的,但关键部分用了密码,需要对照密码本翻译。

她泡了一杯浓茶——茶叶是同事从杭州带来的龙井,不多,平时舍不得喝。开始工作。

钢笔在稿纸上沙沙作响。窗外,研究院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飘落。夕阳斜照进来,把桌面染成金色。

写到一半,陆野敲门进来。

“有结果了?”秦念问,没抬头,继续写。

陆野点点头,关上门,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椅子是木制的,已经老旧,坐下时发出吱呀声。

“那个雷达信号,追踪到了源头。”他压低声音,“是一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商务机’,但实际上……”他顿了顿,“和我们猜测的一致。飞机今天上午十点降落在马尼拉,接应的是美国人。”

“具体位置?”

“在国际空域,但紧贴边界线,最近时距离边界只有5公里。”陆野拿出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从地面用长焦镜头拍的,放大了很多倍,颗粒很粗,“这是它,你看机腹下,有个不明显的鼓包,应该是雷达天线罩。伪装得很好,但仔细看能看出来。”

秦念接过照片。一架白色的“利尔喷气”商务机,看起来人畜无害,像普通公司专机。但仔细看,机腹确实有个轻微的隆起,而且舷窗很少——商务机应该有更多舷窗。

“他们拿到了什么?”她问最关键的问题。

“很难说。”陆野身体前倾,手放在桌上,“从时间上看,他们锁定了ly-i三秒钟。这足够获取一些基础特征数据:雷达散射截面、多普勒特征、可能还有粗略的红外特征。但不够建立完整模型。而且我们分析——”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是手写的分析,“ly-i在被锁定时,蒙皮温度和反射特征都处于相对‘干净’的状态。”

“什么意思?”

“意思是,老陈的稳定飞行,让飞机呈现出的特征很‘单纯’。”陆野解释,“没有剧烈机动带来的复杂散射,没有大姿态变化导致的热分布突变。他们拿到了一些数据,但这些数据可能误导他们——如果他们认为ly-i在实战中也会这样‘文静’,那就大错特错了。”

秦念明白了。这就是现代电子战的微妙之处:有时候,让对手看到一些东西,比完全隐藏更好——只要你看的东西,是你想让他看的。你看到了一只温顺的猫,但实战中它可能是老虎。

“还有一件事。”陆野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监测到,‘夜枭’网络在演习期间异常活跃。他们尝试了至少三种方式渗透我们的通讯:冒充上级单位打电话询问情况,伪装成邮局送‘加急电报’,还有一次试图收买我们一个外围供应商的司机。都被挡住了。但根据截获的信息,他们好像……很困惑。”

“困惑什么?”

“他们得到的情报和实际看到的不一致。”陆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们之前通过‘迷雾’计划释放的假信息起作用了。他们以为ly-i的最大速度不超过4马赫,但今天我们飞了42。他们以为有严重的技术瓶颈——比如发动机过热问题,但今天全程顺利。所以他们现在在内部通讯里争吵,有的说情报错了,有的说我们故意放烟雾弹。”

秦念笑了。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嘴角上扬,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所以,‘迷雾’计划成功了?”

“初步看,是的。”陆野也笑了,但很快收起笑容,“不过战斗还没结束。他们现在知道被骗了,下一步肯定会调整策略,可能会更激进。我建议,接下来所有对外技术交流,都要重新审查。”

“那就继续。”秦念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兵来将挡。你拟个方案,明天会上讨论。”

陆野离开后,秦念继续写报告。写到ly-i的性能评价时,她停笔思考了很久。

钢笔悬在纸上,墨水聚成一个小圆点。窗外,夕阳已经落到远山后面,天空变成暗紫色,第一颗星星亮了起来。

最后,她写下这样一段话:

“本次演习表明,ly-i技术验证平台已基本达到设计指标。其高速突防能力、复杂环境下的目标识别能力、以及应对突发威胁的稳定性,均展现出该平台具备发展为实用型作战装备的潜力。

但必须清醒认识到,本次演习是在我方完全掌控的环境下进行的。真实的战场环境将更加复杂,敌方的对抗手段将更加多样。ly-i及其后续型号,仍需在电子对抗、多平台协同、全任务谱系覆盖等方面进行深入研究和验证。

建议:在现有基础上,立即启动实战化改进型号的研制工作,重点提升航程载荷、系统冗余度、以及全环境适应能力……”

写到这里,她再次停笔。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研究院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晕。她能听到远处食堂传来隐约的喧闹声——今晚加餐,庆祝演习成功。

她想起今天早晨,ly-i起飞时,东方的那抹曙光。想起父亲笔记里的那句话,写在发黄的纸上,字迹已经褪色:“航空工业的进步,从来不是一蹴而就。它是一代人踩着一代人的肩膀,在黑暗中摸索,在失败中爬起,最终在某个黎明,看到翅膀划破天空。”

今天,他们看到了。

但这只是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挑战还很多。会有更多眼睛盯着,更多手伸过来,更多问题冒出来。

但至少今天,他们可以对自己说:我们做到了。

秦念重新拿起笔,在报告的结尾,又加了一句:

“我们已站在新的起点。前方,是更广阔的天空,和更艰巨的使命。但我们准备好了。”

她签下名字:秦念。日期:1985年10月17日。

钢笔的墨水在纸上慢慢干透,在台灯下反射着微光。

而在千里之外的许多地方,今天拍摄的照片、记录的数据、写下的报告,正在被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言、从不同的角度分析着。

在五角大楼的某个分析室,技术军官们争论着那些“异常单纯”的雷达数据。

在莫斯科的一个研究所,专家们研究着卫星拍到的模糊尾迹照片。

在东京、伦敦、巴黎……相关的情报机构都在加班。

一场演习结束了。

但一场更漫长的竞赛,刚刚进入新的阶段。

而中国,这一次,在这个领域,在这片天空,他们不再只是追赶者。

他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还很微弱,但足够清晰。

足够让世界听见。

---

深夜十点,秦念写完报告最后一个字。她走出办公楼,秋夜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外套,信步走向机库。

机库还亮着灯。走近了,她看到吴思远、李文军、张海洋几个人都在,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机库中央的ly-i。飞机已经被清理干净,银灰色的机身反射着灯光,安静得像在沉睡。

看到秦念,吴思远说:“我们就是……想再看看它。”

秦念点点头,和他们并肩站着。

五年的心血,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无数次的争吵、试验、失败、重来。

都在这里了。

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在这个戈壁滩上的机库里,在这架不会说话的飞机面前。

但他们都懂。

懂那些说不出的辛苦,懂那些无法分享的骄傲,懂那些只能藏在心里的压力。

张海洋突然说:“秦总,下次……我们能飞得更远吗?”

秦念看着飞机,看了很久。

然后她说:“能。”

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们能飞得比今天更远,更快,更高。”

“因为今天,只是开始。”

戈壁的夜空,星星很亮,很密,像撒了一把钻石。

像父亲说的,每颗星星都是一架飞机要去的地方。

他们的飞机,今天去过了。

还会去更多地方。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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