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演习还有三十七天。
“星河”超算中心的仿真实验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大屏幕上,ly-i的三维模型正在以42马赫的速度突防。突然,模拟的防空雷达锁定了它,导弹发射,轨迹交错。ly-i开始剧烈机动,过载数值飙升到8g,接着是9g,10g——
“结构应力超标!右翼蒙皮撕裂!”
“飞控系统响应延迟!”
“轨迹偏离!”
屏幕上的模型炸成无数碎片,化为一片红色的“任务失败”字样。
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第六次模拟失败了。
秦念站在控制台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身后的团队成员——吴思远、李文军、张海洋、飞控组负责人——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问题出在哪里?”秦念问,声音平静。
飞控组负责人调出数据曲线:“在高速大过载规避时,‘天权’系统给出的控制指令与机体实际响应之间存在008秒的延迟。这个延迟导致机动时机略晚,被模拟导弹追上了。”
“为什么会有延迟?”
吴思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是计算负载问题。在同时处理突防航路规划、威胁评估、机动决策和飞控指令生成时,‘天权’核心的处理器达到了瓶颈。”
“解决方案?”
“两个。”吴思远调出架构图,“一是优化算法,减少不必要的计算;二是增加一个辅助处理单元,专门负责实时飞控指令生成。”
“哪个更快?”
“优化算法需要时间,至少二十天。增加硬件……如果我们用现有的军用级处理器改装,十五天能完成集成和测试。”
秦念看向李文军:“李工,硬件改动的风险?”
李文军沉思片刻:“改动不大,主要是加装一块板卡,修改部分线路。但任何硬件改动都有风险,尤其是在这么紧张的时间节点。”
“不改的后果是什么?”秦念问。
没有人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演习中的ly-i在面对真实威胁时,可能会重蹈模拟的覆辙。
秦念盯着屏幕上那些破碎的模拟轨迹。三十七天后,那里将不是模拟,而是真实的天空,真实的演习,全世界真实的目光。
“改。”她最终说,“吴思远,你负责算法优化,同时推进。张海洋,你配合硬件集成。十五天内,我要看到改进后的完整模拟测试。”
“秦总,十五天太紧了……”
“那就加班。”秦念打断,“从今天起,仿真实验室二十四小时运转。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
她转向其他人:“我知道大家都累,但现在是冲刺的时候。三十七天后,ly-i要飞出的不是一次完美的模拟,而是一次完美的实战演示。我们不允许失败,因为失败没有第二次机会。”
会议结束后,秦念没有离开。她坐在控制台前,调出刚才所有的失败数据,一帧一帧地回放。
吴思远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浓茶。
“你也该休息了。”他说。
秦念接过茶杯,没喝:“老吴,说实话,你有多少把握?”
吴思远沉默了一会儿:“七成。”
“另外三成呢?”
“可能遇到我们没想到的问题。”吴思远诚实地说,“航空工程就是这样,你解决了九十九个问题,可能败在第一百个上。而第一百个问题,往往是你根本没想到的。”
秦念点点头。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父亲的飞机失事,调查报告显示是一个“在极端工况下才可能触发”的液压系统共振问题。那个问题在成千上万次测试中从未出现,直到那最后一次飞行。
“但我们还是要做,对吧?”她说。
“要做。”吴思远点头,“因为如果我们不做,就永远不知道第一百个问题是什么,也永远解决不了它。”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大屏幕上重新开始的模拟。这一次,ly-i的模型在导弹逼近时,做出了一个更早、更果断的规避动作。
但还是慢了002秒。
导弹擦着机翼掠过,系统判定“轻伤”。
“进步了。”吴思远说。
“还不够。”秦念说。
她站起身:“我去一趟车间。硬件改动需要我签字。”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老吴,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我们还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演习时怎么办?”
吴思远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异常坚定:“那就限制机动过载,在战术层面规避这个问题。ly-i的优势不只是机动性,还有速度和高度。我们可以用速度换空间,用高度换时间。”
秦念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
“这才是我认识的吴思远。”她说,“永远有b计划。”
离开超算中心,秦念穿过深夜的研究院。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家属楼时,她看到吴思远家的窗户还亮着灯。
她想起吴思远的妻子,那个温柔的女人,还有他们刚上小学的女儿。他们一家,还有研究院里成百上千个家庭,都把生活系在了ly-i这架飞机上。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走到车间时,张海洋和几个工程师正在工作台前争论。桌上摊着ly-i飞控系统的结构图,上面用红笔画了好几个圈。
“秦总。”张海洋看到她,立刻走过来,“我们在讨论辅助处理单元的安装位置。如果放在这里——”他指着一个位置,“离主处理器最近,信号延迟最小,但会挤占冷却通道的空间。如果放在这里——”他指向另一处,“冷却没问题,但信号要走更长的线路,可能引入新的延迟。”
秦念俯身看图。复杂的线路像迷宫,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测试过两种方案的热仿真吗?”
“正在跑。”一个年轻工程师说,“第一种方案的温升可能会让辅助处理器降频运行,第二种方案的信号完整性还需要验证。”
“多久能出结果?”
“至少……八小时。”
秦念看了眼墙上的钟:凌晨一点二十分。
“我等。”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结果出来前,谁也别走。”
车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机箱风扇的嗡鸣和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秦念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她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也是这样,在车间里一待就是通宵。母亲总说,你爸把飞机当第二个孩子。
那时候她不懂,觉得父亲冷落了家庭。
现在她懂了。不是冷落,是责任太重,重到必须投入全部。
手机震动。是陆野发来的消息:“‘镜屋’协议初步见效,‘夜枭’网络的活动模式出现变化,正在追踪。另,刚截获情报,某方可能在演习期间部署新型侦察手段,具体不详。已加强戒备。”
秦念回复:“继续监控。所有异常,立即报告。”
她放下手机,重新睁开眼睛。
车间里,工程师们还在工作。张海洋趴在桌上小憩,眼镜歪在一边。年轻工程师们小声讨论着技术细节,眼睛亮得像夜里的猫。
这一刻,秦念突然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是的,问题很多,困难重重,时间紧迫。
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至少,他们都在这里,为了同一个目标,竭尽全力。
这就够了。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