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属下即刻去办!”
“下去吧。”
凌燕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下,殿门轻轻合拢。
暖阁内重归寂静,只剩元澈一人。
他静静坐在宽大的椅中,灯火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良久,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奏疏上那团已然干涸的朱砂污迹。
指尖传来微糙的触感。
他的眼神,却冰冷锐利如出鞘的寒刃。
看来,边关,还是太“安宁”了些。
也是时候,该给这位忠心耿耿的驸马爷,找点真正需要他“操心”的事了。
嘉福宫内室,灯火柔和。
元昭宁靠坐在床头,腰后垫着松软的引枕,手中捏着一封薄薄的信笺。
信封上没有任何称谓,只以遒劲潦草的笔迹,写着一个“宁”字。
是宫止渊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信是方才有人从窗户送进来的。
那时元昭宁正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松露在外间轻手轻脚地收拾药碗。
只听窗棂极轻微地“咯”一声响,若非殿内过分寂静,几乎难以察觉。
她倏然睁眼,只来得及瞥见一道比夜色更浓的模糊黑影自窗边一闪而逝,快得像一阵错觉。
窗扉已被悄无声息地重新合拢,连一丝风都没透进来。
唯有她床榻边的矮几上,多了一封薄薄的信笺。
松露似有所觉,从外间掀帘探进头来,脸上带着询问。
元昭宁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目光却紧紧锁在那封信上。
绝非寻常宫人传递。
避开了所有耳目,甚至避开了她最贴身的侍女,选择了最直接、也最隐秘的途径——直抵她的枕边。
元昭宁心中已猜到几分,此刻捏着这封信,指尖竟有些微凉。
她定了定神,撕开简陋的火漆封口——
并非官印,只是一枚私章压出的模糊痕迹。
见字如晤。
京中事,已有耳闻。保重自身,勿以闲言劳神。
北境安,粮草已接首批,军心暂稳。然狄人异动频频,今冬恐有大衅。
上京诸事,若需助力,可寻谭玉。其人可信,亦有门路通北。
万事务必谨慎,切切。
字迹匆忙,墨色深浅不一,显是在军务间隙仓促写就。
没有缠绵的问候,没有虚浮的关切。
每一句都直接、务实,甚至带着宫止渊特有的冷硬气息。
元昭宁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勿以闲言劳神”和“若需助力,可寻谭玉”两行字上。
宫止渊知道。
知道元昭宁在朝堂上面临的攻讦与压力,知道那些“牝鸡司晨”的骂名。
这封信穿越千里,绕过官方驿道,用这种隐秘的方式送到她手中。
与其说是家书,不如说是一份简短的情报与一条备用的联络线。
这封信,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元昭宁心中漾开层层复杂的涟漪。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松懈,悄然掠过心头。
在这孤立无援、四周皆是元澈无形罗网的深宫之中,这封信仿佛一道来自外界的微弱星光,告诉她并非全然被困。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
宫止渊能知道京中详情,并能绕过元澈的耳目将信送到她手中,说明他在京城必有暗线,且能量不小。
这固然是助力,却也可能是更大的风险。
元澈对此,会一无所知吗?
这封信的送达,是否本身就在元澈的默许甚至算计之中?
她想起元澈近日反常的“顺从”,想起他对自己近乎全方位的“保护”
这封意外而来的信,会不会是打破目前微妙平衡的那根针?
元昭宁将信纸凑近灯烛,火焰舔舐纸角,迅速蔓延,将那寥寥数行字化为灰烬。
她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午后,嘉福宫。
殿内弥漫着雪中春信清浅的气息,混合着药汁残留的淡淡甘苦。
元昭宁并未安卧。
她披了件家常的浅碧色软绸外衫,乌发松松挽起,独自坐在临窗的书案前。
案上铺开一张素白的花笺,她手中拈着一支小紫毫,凝神望着窗外一株新绽的梅花,似在斟酌词句,又似只是出神。
阳光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削减了几分病气,却更显沉静。
殿门被轻轻推开,带起细微的风。
元澈步入内室,一身月白常服,步履从容。
他目光先落向空着的床榻,随即转向窗边,看见那道端坐的身影时,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长姐。”
他唤道,声音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太医说需静养,怎的又劳神?”
元昭宁懒得搭理他。
元澈已缓步走近。
他没有在元昭宁身侧停留,而是自然而然地绕过宽大的书案,站到了她的椅背之后。
午后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书案和元昭宁的身上,带来一种无声的笼罩感。
“跟你有什么关系。”元昭宁语气不善,手下却欲将花笺收起。
“哦?”元澈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元昭宁耳际的发丝。
他的目光,已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了那花笺之上。
素白的纸面上,只有寥寥两行清隽字迹:
一切安好,望勿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