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露在丹陛之下失声尖叫。
“长姐!”
一直静立旁观的元澈,脸色骤变,温雅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裂痕。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在元昭宁即将摔倒在冰冷金砖上的前一刻,十七的手臂已稳稳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及时托住了她软倒的上身。
元澈一把推开十七,把元昭宁搂在怀中。
入手是一片冰凉,还有轻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元昭宁双目紧闭,长睫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阴影,额前碎发已被冷汗浸湿。
方才还因怒意而染上薄红的脸颊,此刻褪尽了所有血色。
“传太医!快!”
元澈回头厉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紧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打横将元昭宁抱起,转身,大步朝着殿后走去。
再不看身后那一片惊愕的朝臣,也不看地上那些目瞪口呆、额带血痕的老臣。
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太极殿,此刻死一般寂静。
只剩下地上那几滩刺目的血迹,和空气中残留的、未散尽的谏言余音。
一场死谏,最终以长公主的昏厥、太子的失态,仓皇收场。
元澈抱着元昭宁,脚下生风,径直穿过太和殿后的走廊。
廊下侍立的宫人内侍无不惊惶跪倒,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面沉如水,那双惯常含笑的眼眸此刻凝着寒冰,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呼吸微弱,额发被冷汗濡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元澈直接踹开了太和殿偏殿的门,绕过屏风,将元昭宁轻轻放在临窗的软榻上。
动作看似粗鲁,落手时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都退下。”元澈头也不回,声音冷硬。
松露脚步一滞,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公主,又看看背对着她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太子。
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屈膝行礼,带着人退到了外间,却不敢远离,只惴惴不安地守候着。
元澈这才在榻边坐下。
他看着元昭宁紧闭的双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浅阴影,毫无血色的唇抿着。
即便昏迷,眉宇间似乎也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倔强。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顿了顿,最终只是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轻轻拨开。
指腹不经意触到她冰凉的皮肤,那温度让他心头又是一紧。
“不是牙尖嘴利得很吗?”他低声自语,语气复杂。
“不是要把规矩都踩在脚下吗?怎么几个老匹夫几句话,就让你气成这样?”
他想起她方才站起来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与不甘。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退缩,而是一种被轻视、被否定的激愤。
她其实是在乎的。
在乎那些骂名,在乎那些质疑,更在乎自己这个位置坐得是否“名正言顺”。
这个认知,让元澈心头那股无名火稍微平息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涩意。
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微臣太医院张——”张院判提着药箱,刚要行礼。
“免了!”元澈打断他,起身让开位置,目光却如鹰隼般牢牢锁在太医身上。
张院判不敢怠慢,连忙上前,隔着丝帕为元昭宁诊脉。
指尖刚搭上脉搏,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又仔细观察了她的面色、眼睑。
“如何?”元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张院判收回手,跪倒在地,冷汗涔涔:
“回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这是……劳累过度,忧思伤神,加之气血亏虚,肝气郁结,急怒攻心,才导致一时昏厥。”
“说清楚。”
“殿下脉象虚浮急促,显是长期休息不足,心神耗损过巨。且……”
张院判偷眼觑了一下元澈的脸色,硬着头皮道。
“殿下腰脊部位似有旧伤或劳损,久坐加重,疼痛亦耗散元气。今日朝堂之上,情绪激荡,内外交困,故而支撑不住。”
元澈目光落在元昭宁沉睡的脸上。
难道是昨日?
“可有大碍?何时能醒?”他追问。
“暂无性命之忧,待微臣施针,再服下安神补气的汤药,约莫一两个时辰便能苏醒。只是……”
张院判犹豫道,“殿下凤体亏虚已非一日,若不好生调养,加以静卧休息,恐日后落下病根,再难痊愈。”
“开方子,用最好的药。”元澈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今日之事,管好你的嘴。”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张院判连连磕头,忙不迭地去写方子、准备针灸。
很快,药熬好了,银针也备齐。元澈小心翼翼地将汤药一点点喂进元昭宁口中,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在施针后逐渐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张院判退下后,暖阁内恢复了寂静。元澈没有离开。
他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榻边的圆凳上。
窗外天光渐亮,晨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远处隐约传来宫中日常运作的声响,太和殿那边,朝会早已散去,不知留下了多少揣测与流言。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看着她胸口微微的起伏,看着她睫毛偶尔无意识地轻颤。
许多念头在脑海中翻腾。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元昭宁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元澈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元澈正看着她,眉头微蹙,眼中盛满了关切。
“长姐,你醒了?”他声音温和,倾身靠近了些,“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