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看向李成光,语气缓和了些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父皇需静养,御医再三叮嘱,不宜见人劳神。李公与诸位拳拳之心,本宫必会寻机代为转达。”
“然当下,我等首要之务,乃是遵照父皇旨意,各司其职,辅佐长公主,稳定朝局,共渡难关。望诸君以大局为重,勿再做此无益之争,徒耗心力,亦扰父皇清静。”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跪着的李成光等人,而是从容转身,对着龙椅,再次深深一揖:
“儿臣元澈,谨遵父皇旨意。定当竭尽所能,辅助长姐,处理政务,以安父皇之心,以稳社稷之基。”
言辞恳切,姿态恭顺。
李成光跪伏在地。
太子元澈的话语,如同温水中浸着的冰刃,看似平和体谅,实则字字句句都封死了他所有据理力争的路径。
“感同身受”?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敷衍。
“病中深思”“权宜之计”?更是将悖逆祖制的行为轻飘飘地粉饰了过去。
最令他心头发冷的,是那句“君命如山,岂容儿戏揣测”和“有损圣誉,动摇国本”。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若再坚持面圣、质疑诏书,便不再是忠君直谏,而是成了罔顾大局、甚至可能危害国家的罪人。
太子的话滴水不漏,看似公允,实则处处维护着那道荒诞的诏书。
将皇帝可能“受蒙蔽”或“神志不清”的疑点轻轻带过,反而强调了“玉玺为凭”和“君命”的绝对权威。
李成光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感,混杂着年迈体衰的眩晕和理想将倾的绝望。
他侍奉三朝,自诩清流风骨,以维护纲常礼法为己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金銮殿上,面对如此公然践踏祖制、颠倒阴阳的乱命,却束手无策。
太子的反应太镇定了,镇定得反常。
这让他心头那点“诏书有诈”的怀疑,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难道……陛下真的在病糊涂的情况下,做出了如此荒谬的决定?
还是太子……早已料定,甚至乐见其成?
他微微抬起沉重的头颅,眼角余光瞥见元澈挺拔恭顺的背影,对着那空无一人的龙椅行礼。
那姿态无可挑剔,却让李成光脊背生寒。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这些叩谏的老臣,连同那道被强行推上风口浪尖的诏书,都不过是网中的棋子。
他老了,但还没糊涂到看不清局势。
这朝堂,这风向,已经变了。
终于,在元澈行礼完毕,转身面对众臣,那平静却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再次扫过来时,李成光撑住了地面。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以一种近乎麻木的、耗尽所有气力的姿态,艰难地、一寸寸地,从跪伏的状态,试图挺起那早已不再挺拔的脊背。
他没有“领旨谢恩”,那违背了他一生的信念。
但他也不再“泣血强谏”,因为那已然徒劳,且可能带来更坏的后果。
他只是沉默地,用这沉默的、艰难起身的动作,表达着他最后的、无言的抗议,以及深切的、对未来的无尽忧惧。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道荒谬的诏书生效,也阻止不了长公主即将面临的滔天巨浪,更阻止不了这朝堂之下,那越来越汹涌、越来越危险的暗流。
他能做的,或许只剩下……眼睁睁看着这纲常倾覆的第一步,如何迈出。
然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守住自己心中最后一点对“正道”的坚持,哪怕这坚持,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可能微渺如尘。
誉王爷站在宗室队列的前端,一身绛紫亲王蟒袍。此刻,心中念头急转,犹如沸鼎。
为何不让李成光他们继续闹下去?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李成光等人引经据典,以“祖制纲常”为武器,攻击诏书的合法性,直指核心痛点,声势浩大,理由充分。
这正是将元澈顺势推上前台、名正言顺接过“代掌之权”的最佳时机!
元澈完全可以不必如此“恭顺”地领旨,更不必出面“安抚”甚至隐隐“维护”那道荒诞的诏书。
他完全可以等,等反对声浪达到顶峰,等那些老臣以死相逼、朝堂乱象纷呈,等到“长公主代理朝政”这件事本身引发的争议和阻力,大到足以证明其“不可行”时——太子再“不得已”站出来。
届时,元澈可以扮演一个“顾全大局”“不忍朝纲紊乱”“体恤老臣忠心”的悲情角色。
他可以痛心疾首地表示,为了父皇的声誉、为了朝廷的稳定、为了不使忠臣寒心,他愿意“勉为其难”,暂时代理朝政,以平息争端,待父皇病愈或局势明朗后再做定夺。
那样,太子得到的就不仅仅是“辅助”之名,而是实实在在的“代掌”之权。
且是“众望所归”“被迫担责”得来的,占据了大义名分和道德高地,将元昭宁彻底边缘化,甚至可能借此坐实她“引发朝堂动荡”的罪名。
可转念一想,元澈想来心思深沉,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也只能按下心中的不悦。
誉王爷背着手,在屋内来回疾走。他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额角青筋微现,盯着端坐在紫檀木椅中、神色沉静的元澈,压低了声音,话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话音未落,他还极其懊恼地拍了两下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