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王境对空间的掌控让归途变得迅捷。愈子谦引动界心石雏形的调和之力,结合初步掌握的“界定”权能,在“缩地成寸”的基础上,于现实空间与虚无夹层间开辟出相对稳定的通道。不过大半日光景,那熟悉的、被七峰灵韵与浩然文气笼罩的宏伟建筑群便遥遥在望。
凌霄天院。
牌楼高耸,瑞气千条。七座主峰(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如北斗倒悬,隐约构成一座天然的聚灵大阵。远远便能听到演武场上弟子呼喝、剑气破空之声,丹鼎峰方向药香馥郁,更有阵阵灵禽清鸣。与永冻荒原的死寂相比,此地充盈的生机与秩序感令人心神为之一松。
愈子谦收敛了周身不自觉散发的圣王威压,与众人一同降落在天枢峰前宽阔的“问道广场”。守山弟子是新面孔,修为扎实,目光清澈中带着警惕。通报身份后不久,数道强横而熟悉的气息便自天枢峰深处飞速掠来。
为首者身形高大,面容方正,不怒自威,正是天枢峰掌院、学院常务长老之一的李墨阳,修为在天空圣师七转,主掌院律与对外事务。他身旁是一位身着青色儒衫、气质温润平和的老者,正是曾指点过愈子谦阵法基础与虚空理论、时任天玑峰掌院的文松先生,修为天空圣师六转,精研阵道与古符文。另有一位身着素雅长裙、气质清冷如月的女子,乃是摇光峰掌院寒月仙子,天空圣师五转,剑道通明,曾对火娴云的剑术根基多有赞赏。
“子谦?娴云?”李墨阳长老一眼便认出了两人,威严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随即被愈子谦身上那渊深难测的气息所震撼,眼中精光爆闪,“好小子!你这修为……当真了得!还有娴云丫头,这冰火相济、圆融如一的道韵,进境斐然!”
文松先生抚须微笑,目光在愈子谦身上流转,似在推演其周身隐晦的空间涟漪:“返璞归真,暗合虚空大道,妙哉。”
寒月仙子对火娴云微微颔首,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暖意:“根基未损,反有精进,不错。”
故人重逢,简略寒暄。愈子谦亦将慕雨生、舞灵溪介绍给诸位师长,星语与璇玑星陨阁圣女的身份也引来重视。当问及此行目的,愈子谦稍作斟酌,言明感应到学院附近可能存在一枚特殊的“火属性能量核心”,或许与上古秘宝相关,前来探查,并提及感应到了学院附近却变得模糊。
“火属性核心?学院附近?”李墨阳与文松先生、寒月仙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都严肃了几分。
文松先生沉吟道:“学院周边,火脉汇聚之地倒有几处,丹鼎峰地火殿、炼器谷深处皆在其列。但若说连我等都未曾察觉透彻,又能引动子谦你特殊感应的……”
李墨阳忽然想起什么:“西南方向,约三百五十里,毗邻‘熔岩山脉’边缘,是否有一处终年烈焰熊熊的绝地,名唤‘焚炎窟’?”
寒月仙子接道:“确有此处。约莫百年前,当时尚在闭关冲击圣王境的大长老曾亲自前往查探。据传,那窟中火焰非比寻常,蕴含着一丝极古老、极霸道的火源意志,并非纯粹天地灵火。大长老试图以自身寒冰法则进行压制疏导,却意外引动了火源狂暴反噬,险些酿成地火爆发的灾祸,自身也受了些法则冲突的轻伤。事后,大长老断定那火源特异,排斥非火属性的强行干涉,且力量本质层级极高,难以估量。为免无知者擅入引发不测,他便亲自出手,结合几位长老之力,布下了‘玄冰敛息锁空大阵’,将那‘焚炎窟’的核心区域彻底封印隐匿。此阵不仅隔绝内外气息感知,更附有强大的空间迷障,即便是圣王神识扫过,若无特定法诀指引,也极难发现端倪。”
原来如此!愈子谦心中明悟。难怪他的感应会变得模糊不清,竟是凌霄天院地位超然、实力深不可测的大长老亲自出手布置的复合封印!这阵法不仅针对能量气息,更涉及高深的空间法则应用,完美遮蔽了内部可能存在的“时空之泪”碎片波动。
“大长老……”愈子谦心中凛然。这位神秘的大长老,乃是凌霄天院真正的定海神针,修为深不可测,据说早已超越普通圣王,甚至可能触及圣皇领域。他常年隐修,极少露面,但其眼光与手段,在整个下界都享有崇高威望。愈子谦初入学院时,便曾有幸蒙大长老隔着虚空投下一道意念,赞许其“虚空道体”的潜力,并赐下一枚“虚空凝神符”,助他在初期稳固空间感悟。后来更是在他探索“枯木源”秘境遭遇凶险时,被大长老暗中护持过。对这位神秘而强大的长者,愈子谦一直心怀感激与敬畏。
“如此说来,那‘能量核心’极有可能就在‘焚炎窟’封印之下。”火娴云感应着西南方那股若有若无的灼热呼唤,冰火之力隐隐共鸣。
“十有八九。”文松先生点头,“既然你们为此而来,又非外人,这封印所在与初步开启法诀,告知你们也无妨。但切记,大长老当年都曾受挫,那火源非同小可。子谦你虽修为大进,但并非专精火道;娴云丫头属性相合,然修为尚需锤炼。”
“弟子明白,定会小心行事。”愈子谦恭敬应道。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李墨阳长老脸上露出温和笑意,“你们难得归来,又经历了连番大战,先安心在学院休整几日。娴云可随寒月去摇光峰交流剑道,雨生、灵溪不妨去天玑峰藏书阁与机关房看看,星语、璇玑两位姑娘也是贵客,可随意游览。至于子谦你嘛……”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炼器谷方向,笑道:“器堂那位‘洪老头子’,前些日子还念叨着你,说你小子跑出去野了这么久,怕是把打铁的功夫都忘光了。正好,你去见见他,让他看看你如今的本事,也省得他整天在我耳边聒噪。”
“洪师”——愈子谦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材魁梧、面膛赤红、声若洪钟、脾气火爆却又心思细腻的老者形象。洪烈,凌霄天院器堂首席讲师,五品巅峰锻造大师,半只脚已踏入四品宗匠门槛。他并非长老,地位却超然,因其锻造技艺出神入化,更因其性情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认手艺不认人。愈子谦初入学院时,对锻造颇有兴趣,却因血脉特殊、力量控制不易,在器堂屡屡受挫,炸炉毁材是常事。是洪烈看出他虚空之力的特质与坚韧心性,不嫌他“笨手笨脚”,亲自以最严苛、最基础的方式教导他辨识材料、掌控火候、锤炼心性。那段日子,愈子谦没少挨骂,手上身上更是烫伤锤伤无数,但也正是在那间烟熏火燎的锻造室里,他打下了无比扎实的锻造根基,更领悟到“百炼成钢”与“虚空承载”之间某种奇妙的共通之处。洪烈于他,是真正授业解惑的严师,亦是暗中关怀的慈父般的长辈。
“是,弟子正想去拜见洪师。”愈子谦心中暖流涌动。
众人遂暂别诸位掌院,各自安排。愈子谦独自向着记忆中的炼器谷深处行去。
炼器谷位于天权峰与玉衡峰之间,谷内温度明显高于他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金属与灵材燃烧的混合气息。叮叮当当富有韵律的锻打声从各间锻造室中传出,如同山谷的心跳。
洪烈的专属锻造室“烈阳工坊”在谷底最深处,紧挨着一道最活跃的地火灵脉。工坊外墙被熏得漆黑,门口随意堆放着一些未经处理的矿石粗坯。
愈子谦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却明显带着不耐烦的怒吼:“……温度!我说了多少次!‘星纹钢’淬火前的那一瞬,心火要与地火共鸣,温度要陡然提升三成,再瞬间抽离!你当是烧柴煮饭吗?!重来!这炉料废了!”
紧接着是年轻弟子带着哭腔的告罪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愈子谦嘴角微扬,整理了一下衣袍,轻轻叩响了那扇厚重的、布满锤痕的铁门。
“谁啊?!不是说了老夫授课期间……嗯?”门内洪烈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感应到了门外那熟悉而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铁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一个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工坊内的大部分光线。
洪烈还是老样子。赤红脸膛,虬髯如戟,双目炯炯有神如同燃烧的炭火,上身只着一件无袖的皮质坎肩,露出肌肉虬结、布满新旧烫伤疤痕的双臂。他手里还拎着一柄沉重的、锤头通红尚未冷却的锻造锤。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愈子谦身上,上下扫视,尤其是那双修长而稳定的手,以及那双深邃如渊、却又隐约有暗金龙影与淡金辉光流转的眼眸。
足足看了有七八息,洪烈那原本皱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最终化为一声震得工坊顶棚灰尘簌簌落下的洪亮大笑:
“哈哈哈哈!好小子!真是你这小兔崽子回来了!老夫就知道,祸害遗千年,你命硬得很!”
他一把将锻造锤丢到旁边的淬火池里,激起大片白雾,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愈子谦肩膀上(这次是真用力了,足以拍碎巨石),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
“进来进来!让老夫好好看看!”洪烈将愈子谦拉进工坊,随手一挥,一道隔音禁制升起,将里面几个噤若寒蝉的年轻弟子礼貌地“请”了出去。
工坊内热浪滚滚,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铭刻着复杂聚火与控温阵法的暗红色锻造台,台上工具琳琅满目,角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属锭与灵材。
洪烈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粗糙的陶碗,又从炉子后面拎出一个黑乎乎的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浓烈醇厚、夹杂着淡淡火灵气的酒香弥漫开来。他咕咚咕咚倒满两碗,自己先端起一碗,仰头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带着火星的酒气,然后将另一碗推到愈子谦面前。
“尝尝!老子用七十二种火属性灵果和地火精髓泡了三十年的‘烈焰烧’!一般人老子可不给!”
愈子谦也不推辞,双手端起陶碗。酒液呈琥珀色,入手温热。他仰头饮下一口,顿时,一股炽热却不暴烈、醇厚绵长的热流顺着喉咙直贯而下,随即化为无数细小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连体内因旧伤和连番大战残留的一丝阴寒滞涩感都被驱散了不少,精神也为之一振。
“好酒!”愈子诚赞道。
“那是自然!”洪烈得意地晃了晃酒葫芦,又在碗里添了些,这才放下葫芦,再次仔细打量愈子谦,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说吧,小子。这几年跑哪儿野去了?修为蹿得比老子打铁蹦起来的火星还快!身上这伤……是跟圣王级别的玩意儿干架留下的吧?还有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跟以前你那虚空道体的感觉不太一样了,更……更‘稳’了,稳得老子都有点看不透了。”
愈子谦放下酒碗,略去幽冥教等核心机密,将离开学院后的游历、碎星荒墟与霜陨城的经历、以及永冻荒原的艰险大致说了一遍,重点提及了自身对“守护之道”的领悟,以及在“时之伤疤”中的突破,隐晦点明了“时空之泪”的存在。
洪烈听得极为专注,时而皱眉,时而惊叹,听到凶险处忍不住拍案骂娘,听到突破时又目露精光。当愈子谦提及此番归来,是为寻找可能位于“焚炎窟”封印下的火属性秘宝时,洪烈浓眉一挑。
“焚炎窟?大长老封印的那个?”洪烈摸了摸下巴上的硬须,“那地方……啧,有点邪门。当年大长老回来后,老子也去附近转过,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股子霸烈不讲理的‘火意’,跟寻常地火天火完全不同,倒像是……像是某种活物的怒火被封印在了那里。大长老的封印确实了得,老子后来再去,就屁也感应不到了。”
他顿了顿,看向愈子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这次回来,动静怕是小不了。幽冥教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先不说,光是那焚炎窟里的东西,就够你喝一壶。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燃起熟悉的、属于锻造狂人的火焰,“你小子现在这身本事,光用来打架可惜了!正好,让老子瞧瞧,你这双手,这身新悟出来的‘道’,用在打铁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洪烈指着锻造台上两块大小、色泽、波动几乎一模一样的暗红色金属锭——“赤练火铜”,这是一种比星陨炎铁更罕见、对火候和力量控制要求近乎变态的顶级火属性锻造材料,内部火毒炽烈,稍有差池便会彻底报废,甚至反噬锻造者。
“老规矩,不用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圣王神通欺负人,就比最基础的——控火、锻形、赋灵!用同样的‘赤练火铜’,各自打造一把匕首胚。最终以胚体硬度和内部火灵脉络的完整度论高下!”洪烈眼中战意熊熊,“让老子看看,你小子的‘道’,融进锤子里,到底有多硬!”
愈子谦看着那两块跃动着危险红光的赤练火铜,又看了看洪烈眼中那不容拒绝的炽热,心中那份属于少年时代的、对锻造之道的纯粹热爱与好胜心也被点燃了。
“好。”他点头,脱下外袍,露出精悍的上身,走向另一座锻造台,“请洪师指教。”
洪烈哈哈大笑,也走向自己的锻造台,活动着手腕与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声响。
工坊内,热浪更加汹涌。两座锻造炉同时被点燃,地火被精妙地引导而出,化作两条温顺却蕴含恐怖能量的火蛇,缠绕上赤练火铜。
真正的较量,即将在这炉火纯青之地展开。这不仅是一场技艺的检验,更是一位师长对弟子成长的最深切的关注,亦是一位锻造大师对另一种“道”如何融入“技”的极致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