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星舟在无垠的云海之上平稳航行,窗外是飞速掠过的、从永冻荒原的暗紫色天幕逐渐过渡为西北疆域特有的、带着砂砾质感的昏黄天色。船舱内弥漫着一种与霜陨城休憩时截然不同的沉静专注氛围。
主厅中,星语面前悬浮着一枚不断演化着复杂星图与地理光影的玉简,她正将整理好的信息娓娓道来。
“‘遗忘沙海’,位于下界西南边陲,严格来说,它并非一片真正的海洋,而是一处因上古大战导致地脉崩毁、灵机断绝而形成的、范围极其辽阔的死寂荒漠。据阁中古籍与各地情报交叉印证,沙海深处存在着数处古老文明的遗迹废墟,其年代甚至可能早于上古星宫。最关键的是,近百年间,那里多次出现与‘时间流速异常’、‘海市蜃楼中显现奇异宫殿’、以及‘流沙吞噬队伍后,幸存者声称见到了不同时代幻影’相关的记载。其中三处坐标点,与我们从星源核心得到的模糊星图及守钟人展示的‘七泪环绕’意象,存在某种隐晦的拓扑学关联。”星语指尖轻点,玉简投射出三个闪烁着微光的地点,在沙海地图上呈不规则的三角分布。
慕雨生接口,推了推眼镜:“根据时空之泪可能具有的‘法则具现’与‘时空坐标锚点’特性分析,它出现在这种时空结构因上古大战而变得脆弱、混乱,且曾有过高度文明遗留的区域,概率高达713。沙海环境极端,缺乏灵机补给,存在未知的时空陷阱和可能因遗迹而生的怪异生物。建议采取精干小队探索模式,巡星舟作为后方基地和支援节点。”
舞灵溪和璇玑已经完成了傀儡部队的全面升级与补给。撼山的外装甲新增了抗高温风蚀涂层和流沙中稳定足部结构;千丝的侦察网络加入了针对幻象和能量残影的滤波算法;惊蛰则加载了针对沙海环境的高速突袭与紧急脱离模块。两人对即将到来的新环境挑战,眼中更多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青霖的投影温声道:“沙海死寂,缺乏生机,我的力量在那里会受到相当程度的压制。但生命初界储备充足,可提供持久的后勤支援与净化保障。”
众人的目光最终落在愈子谦身上。经历霜陨城的突破与沉淀,他如今是团队当之无愧的最强战力与战术核心。
愈子谦目光扫过沙海地图上那三个光点,沉吟道:“三个点都需要探查,但不宜分散力量。雨生,根据时空紊乱程度和遗迹规模,优先度排序?”
“a点,位于‘蜃楼谷’,幻象报告最多,时空紊乱读数最高,但地形复杂,疑似有天然时空迷阵;b点,‘千柱废墟’,遗迹规模最大,但地表结构相对稳定,报告多为实体怪异生物;c点,‘寂静海眼’,流沙吞噬事件多发点,探测反馈有异常能量空洞,环境最险恶。建议探查顺序:b-a-c,由实入虚,由易至难。”
“好,就按这个顺序。”愈子谦点头,“舟行至沙海外围‘磐石绿洲’据点,我们以那里为前进基地,先探千柱废墟。娴云,炼丹方面?”
火娴云早已准备好:“针对高温、干旱、风沙、精神幻惑、以及可能的时间错乱感,准备了‘清心玉露丹’、‘辟沙护体散’、‘时感稳定丹(改良型)’,以及足够的通用疗伤和恢复丹药。朱儿对幻象类能量波动也很敏感。”朱儿适时地在她肩头挺了挺小胸脯。
计划敲定,众人各自进行最后准备。巡星舟调整航向,朝着西南方那片被遗忘的死亡之海加速驶去。
五日后,巡星舟降落在“磐石绿洲”。这所谓的绿洲,不过是几口深井和一片依靠阵法勉强维持生机的耐旱植物,以及一个由各方冒险者、商队、以及星陨阁这样的大势力共同维持的小型补给据点。黄沙漫天的景象,与霜陨城的冰原雪域形成了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炙热的风和沙土的味道。
没有过多停留,补充了部分淡水后,六人小队(青霖投影随行)便离开据点,深入沙海。为了节省力量和应对突发状况,他们没有飞行,而是由舞灵溪和璇玑放出数具经过伪装、形似沙漠蜥蜴的侦查傀儡在前方和侧翼探路,众人步行跟随。
千柱废墟位于沙海深处,即便以他们的脚程,也走了近三日。沿途除了无尽黄沙、起伏的沙丘、偶尔可见的枯骨和风化严重的石器残片,便是死一般的寂静。白昼酷热难当,夜晚却寒冷刺骨,极端的气候对护体圣力也是持续的消耗。
第三日傍晚,一片令人震撼的遗迹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片由无数巨大的、颜色黯淡的灰黄色石柱构成的废墟。石柱或立或倒,或半埋于黄沙之中,大部分都残缺不全,表面雕刻着与星宫废墟、时之殿堂风格迥异、更加粗犷抽象的图案,描绘着太阳、风暴、巨兽以及一些举行古老仪式的场景。废墟规模极其庞大,一眼望不到尽头,残存的石柱之间,形成了错综复杂的通道和幽深的阴影。
“能量读数……异常。”慕雨生手持探测罗盘,眉头微皱,“不是活跃的能量,而是……一种非常沉滞的、带着强烈‘过往’气息的能量残留,类似于高度凝聚的‘历史信息沉淀物’。时空读数相对外围稳定,但某些柱体内部或地下,存在轻微畸变。”
“有生物活动痕迹,非人类,体型不一,能量反应混杂,带着狂躁和……腐朽感。”舞灵溪的侦察傀儡传回热感应图像。
“保持警惕,先在外围建立临时营地,明日天亮深入。”愈子谦下令。
夜幕降临,沙海温度骤降。他们在废墟边缘一处背风的、由几根倾倒石柱形成的天然凹陷里扎营。阵法撑起,隔绝风沙与寒意,也屏蔽了能量波动。
篝火燃起,用的是特制的、几乎无烟无味的“暖阳石”。火上架着小锅,里面煮着简单的肉干蔬菜汤,香气驱散了些许荒芜感。
火光跳跃,映照着众人的脸。经历了霜陨城的温馨休整,此刻面对这苍凉死寂的古老遗迹,一种对时光无情、文明兴替的淡淡感慨,萦绕在心头。
“这些柱子……它们曾经支撑的,是怎样一个时代?”璇玑托着腮,看着火光外那些沉默的巨柱阴影。
“记载早已湮灭。或许辉煌,或许残酷,但最终都化作了沙海的一部分。”星语轻声道,指尖抚过古琴冰冷的琴身,“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让我们的时代,也变成后人眼中这样的废墟。”
愈子谦和火娴云坐在稍远一些的石块上,分享着一碗热汤。朱儿蜷在火娴云腿上打盹。
“这里的感觉……和时之伤疤里有些像,但又不同。”火娴云轻声说,“那里是时光本身被凝固、被创伤。而这里……是时光流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和‘残响’,更加……沧桑。”
“嗯。”愈子谦揽着她的肩,望着星空——沙海的星空异常清晰璀璨,与下方死寂的大地形成残酷的对比,“守钟人让我们‘见证’。或许,这也是一种见证。见证辉煌如何落幕,文明如何被遗忘。”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只够两人听见:“但我们的结局,不会是这样。等找到所有泪,补全界心,解决了幽冥教的威胁……我们就去南域看花海,去东海看日出。我答应过你的。”
火娴云将头靠在他肩上,嘴角漾开温暖的笑意:“嗯,我记着呢。拉过勾的。”
简单却郑重的承诺,在这万古荒凉之地,显得格外珍贵与坚定。
翌日清晨,队伍开始深入千柱废墟。
白天的废墟更加清晰,也更具压迫感。阳光穿过石柱的间隙,投下长长的、不断移动的光斑与阴影。风穿过石柱间的孔洞和裂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如同亡魂的低语。
按照慕雨生的指引,他们朝着废墟中心能量残留最浓郁、也是柱体保存相对最完好的区域前进。侦察傀儡不断传回信息,避开了一些有明显生物巢穴迹象和能量畸变点的区域。
然而,这片沉睡的遗迹,似乎并不欢迎外来者。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由数十根巨柱围成的、类似广场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地面那些积累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厚厚的沙尘,突然无风自动,如同拥有生命般盘旋升起!沙尘迅速凝聚,眨眼间便化作了数十个与真人等高、形体模糊、只有大致人形轮廓的“沙俑”!这些沙俑眼窝处闪烁着两点幽绿色的火光,手中凝结出粗糙的沙石刀斧或长矛,无声无息,却散发着冰冷的杀意与沉滞的怨恨气息,从四面八方向小队包围而来!
“是遗迹残留的守护意念与沙海死气结合形成的‘沙怨灵’!物理攻击效果有限,需击溃其核心怨念或能量结构!”慕雨生快速判断。
“撼山,千丝,展开防御阵型!惊蛰,流光,游走清除!”舞灵溪和璇玑立刻操控傀儡迎上。
沙怨灵行动不算迅捷,但力量奇大,且被击散后,周围的沙尘会迅速补充,使其重生!更麻烦的是,它们的攻击中带着一种直透神魂的、充满绝望与疯狂的“怨念冲击”,让人心烦意乱,动作迟滞。
火娴云冰煌剑出鞘,冰火剑气纵横,将靠近的沙怨灵冻结再焚烧成琉璃状的结晶,彻底瓦解。朱儿在空中喷吐冰火弹,精准点杀。
愈子谦并未急于出手,他展开虚空感知,敏锐地捕捉到这些沙怨灵的力量源头,似乎与脚下这片广场地底深处的某个“节点”相连。那节点散发着浓郁的、悲伤与不甘的“往世回响”。
他一步踏出,【缩地成寸】发动,身影瞬间出现在广场中央,斩虚剑并未出鞘,而是并指如剑,虚空一划!
一道淡金色、边缘流淌着银灰空间符文与七彩时砂的光痕,随着他指尖划过空间而显现。这不是攻击,而是【时空守护域】的一种精细化应用——“定义:此域,断绝‘残响’与‘现世’之连接”!
光痕如同一个无形的界碑落下。霎时间,广场范围内,所有沙怨灵的动作齐齐一滞!它们与地底节点的能量连接被这道蕴含着时空守护道韵的力量暂时“切断”或“干扰”了!
失去源源不断的能量补给和核心怨念支撑,沙怨灵的形体迅速变得不稳定,攻击力大减。
“就是现在!”愈子谦喝道。
众人与傀儡合力,很快将这批沙怨灵彻底击溃,化为普通的沙尘落下。
危机解除,但愈子谦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广场中央的地面。在他的感知和界心石的共鸣中,那地底的“节点”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刚才的干扰,泄露出了更多信息——那是一段被封印、被遗忘的、属于这片废墟文明最后时刻的……集体记忆残片。
“地下有东西。”愈子谦沉声道,“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更深的危险。要下去看看吗?”
慕雨生分析着刚才捕捉到的能量数据:“节点能量性质与时空之泪无关,但蕴含着高强度的信息纠缠。风险与未知机遇并存。建议:做好防护,由子谦主导探查,我们随时支援。”
愈子谦看向火娴云,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没有使用蛮力破开地面,愈子谦将手掌按在广场中央一处看似普通的沙地上。时空守护道纹的力量缓缓渗透下去,如同最精密的钥匙,尝试与那地底节点的“封印”或“结构”产生共鸣。
渐渐地,他掌下的沙地开始发出微光,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内部光影流动的漩涡。漩涡中,传来隐约的、混杂着祈祷、哭泣、怒吼与最终毁灭巨响的嘈杂声音。
“我打开通道了。这后面可能是一个记忆碎片形成的亚空间,精神冲击会很强。大家紧守心神。”愈子谦肃然道。
众人点头,纷纷运转功法护住识海。
愈子谦率先踏入漩涡,火娴云紧随其后,其他人依次进入。
短暂的失重与光影扭曲后,他们发现自己并未出现在某个地下洞穴,而是站在了一片……“过去”的景象之中。
这里似乎是千柱废墟还未被黄沙完全吞噬时的模样。建筑更加完整高大,街道依稀可辨,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穿着古老服饰的人影在走动、交谈。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波动的水晶观看,模糊、失真、无声,且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灰败色调。
他们如同幽灵,行走在这段凝固的“往世回响”之中。
景象不断向前“快进”,展现着这个古老文明从繁荣到衰落的过程:天灾、战争、内乱、信仰崩塌……最终,画面定格在一片巨大的、位于城市中心的广场上(正是他们刚才战斗的广场)。
无数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的民众聚集在此,围绕着一座高大的、雕刻着太阳图腾的祭坛。祭坛上,几位身穿华服、但面色灰败的祭司,正进行着最后的、疯狂而绝望的仪式——他们似乎想用举族最后的生命与信念为献祭,向上天,或者向某种他们信仰的至高存在,祈求救赎或……同归于尽。
仪式达到了高潮。祭坛爆发出刺目的、不祥的血色光芒,冲天而起!
也就在这时,外部世界(很可能是上古终末之战的影响)的恐怖力量余波,如同天穹塌陷般轰然降临!
血色光柱与毁灭性的外部力量碰撞、湮灭、然后……引发了无法想象的内爆。
无声的毁灭冲击波席卷了整个记忆场景。建筑崩塌,人群如尘埃般消散,所有的一切在瞬间被抹去、扭曲、然后沉淀为无尽的死寂与黄沙。
在这毁灭的最后刹那,愈子谦清晰地“看”到,祭坛核心处,有一点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纯白光芒,在血色与毁灭的浪潮中一闪而逝,并未完全湮灭,而是似乎裹挟着这个文明最后一丝不甘的执念与纯净的祈愿,沉入了地底最深处的某个特殊空间结构之中,与那血色仪式的狂暴能量和外部毁灭力量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与……封印。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的影片。
众人心神震动,被这文明最后时刻的绝望与疯狂所震撼,半晌无言。
退出那记忆漩涡,重回现实的广场,阳光刺眼,黄沙依旧。
“那点白光……”火娴云喃喃道。
“不是时空之泪。”愈子谦肯定地说,界心石没有强烈共鸣,“但很可能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由文明最后信念与某种仪式力量结合产生的‘文明结晶’,或者……是某种被封印的‘希望火种’。它与血色仪式和外部毁灭力量共同构成了地底那个平衡节点。”
慕雨生快速记录分析:“这个发现意义重大。第一,证实了沙海深处遗迹确实可能保存着超乎想象的能量形态与信息结构。第二,那个平衡节点非常脆弱,贸然触动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不宜深入。第三,这为我们寻找真正的时空之泪提供了重要参考——时空之泪很可能也以类似的方式,存在于某种特定的、与上古重大事件相关的‘封印’或‘平衡结构’之中,而非随意散落。”
虽然没有直接找到时空之泪,但这次探索获得了至关重要的情报,也印证了他们的思路。
“清理战场,收集数据,然后离开这里。”愈子谦果断道,“去下一个目标——蜃楼谷。那里时空紊乱,幻象丛生,或许藏着更接近‘时光’本质的线索。”
众人迅速行动。离开千柱废墟时,回首望去,那片石柱林在暮色中更显苍凉。但这一次,他们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废墟,更是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悲壮史诗,以及……那沉入地底的、微弱却未曾熄灭的白色光点。
希望,或许如同沙海中的遗珠,总是藏在最深的绝望与封印之下。
巡星舟再次升空,载着众人,朝着沙海深处那更加诡谲莫测的蜃楼谷驶去。而那个关于南域花海与东海日出的承诺,如同心底最温暖的锚,在这无尽的探索与征途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