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行六人带着一身疲惫与硝烟气息,悄然穿越永冻荒原边缘最后一道风雪屏障,遥遥望见霜陨城那在永夜中如同灯塔般朦胧的蓝色城墙轮廓时,紧绷了数日的心弦才真正松缓下来。
城门口的守卫对星语圣女恭敬行礼,目光扫过她身后气息明显更加深邃莫测的愈子谦、以及众人身上或多或少的战斗痕迹时,也只是微微低头,未敢多问。星陨阁在霜陨城的地位,以及圣女带队的规格,足以压下一切不必要的探查。
回到星霜别苑时,东方天际线已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鱼肚白——那是漫长极夜中短暂“灰昼”的开始,持续不过一两个时辰,却是霜陨城居民珍贵的活动窗口。
寒松长老早已接到传讯,亲自在苑门外等候。他看到众人虽显疲态,但眼神明亮,尤其是愈子谦身上那股敛而不发、却让他都感到隐隐心悸的虚空威压时,心中震撼难以言表,态度愈发恭谨。
“圣女,愈公子,诸位一路辛苦了。热水、灵食、丹药都已备好。苑中阵法已全开,绝无窥探。”
“有劳长老。”星语微微颔首,“通知下去,未来十日,若无十万火急之事,任何人不得打扰星霜别苑。阁中一切事务,由你与几位执事长老商议决断。”
“遵命。”
踏入别苑温暖的结界内,外界永夜的酷寒与肃杀仿佛被彻底隔绝。熟悉的暖玉温香、潺潺流水声、以及地下灵脉带来的蓬勃生机,让每个人都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连日激战、秘境探索、时空试炼所带来的巨大消耗与精神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没有过多言语,众人各自回到安排的厢房,一头扎进早已备好的、加入了舒筋活络灵药的温热水池中,洗去一身风尘与血污,然后几乎是沾枕即眠。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愈子谦醒来时,窗外依旧是那片永恒的暗紫色天幕,只有庭院中特制的“永昼灯”散发着柔和稳定的暖白光晕,模拟着白昼的光线。他躺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盖着轻若无物却又异常保暖的星蚕丝被,鼻尖萦绕着房间内淡淡的宁神檀香。
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通透感。天空圣师六转巅峰的修为稳固如山,新生的“时空守护道纹”雏形如同第二颗心脏,在丹田内与界心石雏形同步缓缓脉动,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更加精纯凝练的圣力流转全身,滋养着血肉筋骨,连《不朽身》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向着第五重“气血如汞”的门槛悄然迈进。
更重要的是心神。守钟人处直面时空奥秘与毁灭历史的冲击,虚空节点中顿悟突破的酣畅淋漓,此刻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沉的平静与自信。他仿佛站在了更高的山峰上,俯瞰来路,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凶险万分,但心中再无迷茫与畏惧。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一线。
火娴云端着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换下了战斗时的劲装,穿着一身霜陨城风格的月白色绣银线袄裙,外罩一件浅蓝色的柔软裘坎肩,冰蓝色的长发简单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几缕碎发柔顺地垂在脸颊边。许是刚沐浴过,她白皙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润,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在看到愈子谦睁着眼望过来时,先是一惊,随即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如同初雪消融后第一缕阳光。
“醒了?感觉怎么样?”她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灵谷与肉香的粥,几碟清爽的小菜,还有一小壶温着的、显然是特调的灵茶。
“好多了,前所未有的好。”愈子谦坐起身,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掌心传来她微凉的指尖和真实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片安宁。
朱儿从火娴云的袖口里钻出来,飞到愈子谦枕头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然后好奇地盯着那碗香喷喷的粥。
“青霖说你这番突破虽是大机缘,但心神消耗极大,需要静养滋补。这‘七宝蕴神粥’是他特意开的方子,用了好几种温补神魂、稳固根基的药材和灵谷,我守着炉子熬了两个时辰呢。”火娴云端起粥碗,用玉勺轻轻搅动,吹散热气,很自然地舀起一勺,递到愈子谦嘴边,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愈子谦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心头被一股暖流填得满满的。他张口吃下,粥熬得软烂香糯,温热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迅速化为温和的药力散向四肢百骸,尤其是滋养着有些干涸的识海,说不出的舒服。
“好吃。”他低声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火娴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却强自镇定地又舀起一勺:“好吃就多吃点。雨生他们还没醒,估计要睡到‘灰昼’过去。寒松长老送了些北地特有的‘雪玉浆’和‘冰晶果’,说等你醒了可以尝尝。”
就这样,一个耐心地喂,一个安静地吃。房间里只有勺碗轻碰的细微声响,以及朱儿偶尔好奇的啾鸣。窗外是模拟的白昼光晕,映着房间里袅袅的檀香烟气,温暖、静谧、美好得不真实,将之前所有生死搏杀、时空险境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一碗粥见底,火娴云又递过灵茶。愈子谦接过喝了一口,清冽甘醇,带着独特的冰雪气息,却暖人心脾。
“娴云。”他放下茶杯,忽然开口。
“嗯?”
“等这些事情都了结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像这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愈子谦握住她的手,声音很轻,却很认真。他不是在许诺遥远的未来,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去实现的愿望。
火娴云怔了一下,随即眼眶微微发热。她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祖父说过,守护不是一味地背负沉重,更是为了最终能安心地放下刀剑,享受守护得来的平静。我等你,我们……一起。”
两人相视而笑,无需更多言语。
接下来的几日,星霜别苑仿佛真的与世隔绝,沉浸在一种慵懒而温馨的氛围里。
慕雨生和舞灵溪在沉睡一天一夜后也恢复过来,立刻又投入了“工作”。不过这次不再是备战,而是彻底的研究与升级。慕雨生将这次荒原之行收集到的关于时间紊乱、时空断层、时之兽特性等大量宝贵数据,输入周天星辰盘进行深度推演分析,进一步完善时空锚定仪的理论模型和对抗方案。舞灵溪则和璇玑一起,拉着寒松长老调来的高级匠师,开始利用北境特有的材料,对受损和需要强化的傀儡进行大修和升级,叮叮当当的锻造声和兴奋的讨论声不时从炼器室传来,充满活力。
星语大部分时间在闭关,消化此行感悟,稳固修为,同时通过星陨阁的渠道,开始有策略地搜集关于“时空之泪”其他可能存在地点的古老传闻与蛛丝马迹。璇玑在帮忙之余,也会缠着舞灵溪请教傀儡操控的技巧,两个年龄相仿的天才少女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青霖的投影大多数时间在生命初界内,调和愈子谦突破后略有些“亢奋”的体内能量,并尝试用生命之力温养那枚新生的“时空守护道纹”,偶尔现身,也是指导火娴云炼丹,或与众人品茶论道,温润如初。
而愈子谦和火娴云,则拥有了大把独处的时光。
他们会在“灰昼”时分,并肩坐在别苑最高处的观星亭里。亭子有阵法笼罩,温暖如春。火娴云会泡上一壶暖茶,两人裹着厚厚的、毛茸茸的雪熊皮毯,看着窗外那短暂而珍贵的微光,映照着霜陨城鳞次栉比的屋顶和远处连绵的雪峰。有时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依偎;有时会聊起小时候的趣事,炎煌祖父的严苛与慈爱,圣皇宫里的点点滴滴;有时则畅想未来,要去哪些地方,看什么样的风景。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想回下界南域看看,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有开不败的花海。”火娴云将头靠在愈子谦肩上,轻声说。
“好,我陪你去。还可以去东海,看日出,听说那里的日出是金色的,染红整片海。”愈子谦揽着她的肩,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冰蓝色的发丝。
“那说定了。”火娴云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说定了。”愈子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朱儿有时会调皮地挤到两人中间,咕咕叫着要抚摸,有时则飞到亭外,在模拟的阳光下梳理自己越发华丽的冰火翎羽,自得其乐。
他们也会在夜晚(永恒之夜的“夜晚”),踏着别苑内阵法模拟出的柔和“星光”,在回廊、溪边漫步。火娴云会弹琴,不是对敌时那杀伐决断的“星陨七弦”,而是轻柔婉转的古调,琴音淙淙,如溪流,如月光。愈子谦便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用随手摘下的冰棱,以指为剑,刻画出一道道蕴含虚空韵律的简易剑纹,与琴音相和。无声的交流,却更胜千言万语。
有一次,火娴云兴起,拉着愈子谦去了霜陨城内的“暖市”。那是利用地热在城内开辟出的几条街市,即使在永夜也温暖如春,店铺林立,售卖着北地特产、各地奇物、以及热腾腾的小吃。两人换了普通装束,像一对寻常的少年情侣,牵着手在人群中穿梭。
火娴云对一串用“焰心石”和“冰魄珠”交错串成、流光溢彩的手链爱不释手,却不好意思开口。愈子谦默默买下,在她惊喜的目光中,轻轻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冰蓝与赤红的光晕映着她白皙的肌肤,煞是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火娴云晃着手腕,眉眼弯弯。
“你看它的眼神,和看朱儿刚孵化出来时一样。”愈子谦微笑。
他们还在一家老字号的甜品铺子前停下,买了据说用雪原下一种特殊蕨根熬制的“暖雪膏”,口感清甜软糯,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两人分食一份,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裹着厚衣、呵着白气却面带笑容的行人,感受着这冰冷世界一隅的人间烟火气。
“好像……普通的幸福,就是这样。”火娴云舀起一勺暖雪膏,递到愈子谦嘴边。
愈子谦吃下,点点头:“嗯,很简单,也很好。”
当然,甜蜜的日常中,也穿插着小小的“修炼”插曲。
愈子谦在巩固修为、熟悉暴涨力量的同时,也开始尝试将新领悟的空间奥义融入剑法。他会在别苑的试炼冰园中练剑,斩虚剑划过空气,不再有尖锐的破风声,剑锋所过之处,空间自然产生细微的褶皱或延展,使得剑速、角度、力道都变得诡异莫测,威力大增。
火娴云有时会来“陪练”,她的九字剑诀在经历实战后也越发纯熟圆融,冰火之力控制得妙到毫巅。两人的对战更像是一种默契的舞蹈与交流,剑光交织,冰火与虚空辉映,却又点到为止,充满了欣赏与鼓励。每次练完,火娴云都会细心地帮他擦汗,递上准备好的恢复饮品,而愈子谦则会指出她剑法中一些可以结合新空间理解加以改进的细节。
朱儿往往是这场“修炼”最兴奋的观众,在空中飞来飞去,偶尔模仿两人的剑势喷吐冰火,玩得不亦乐乎。
十日时光,在这般宁静、温馨、甜蜜又充实的节奏中,悄然流逝。
这十日,是风暴眼中珍贵的平静,是紧绷弓弦暂时的松弛,是两颗在命运洪流中紧紧相依的心,用最平凡的点点滴滴,为彼此充电,为未来积蓄更深沉的力量。
他们都知道,离开霜陨城,前往下一个时空之泪可能所在的险地(根据星语初步整理的信息,可能是西南方一片被称为“遗忘沙海”的古遗迹,或者东方海域深处的“归墟之眼”),必将面临新的、也许更加诡异的挑战。幽冥教的阴影从未远离,北境商会与剥时者的窥伺犹在,搜集时空之泪的路途注定布满荆棘。
但此刻,在霜陨城温暖的别苑里,在彼此的眼眸中,他们找到了足以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与温暖。
幸福,或许不是终点,而是这征途本身中,那些愿意为之奋战、并紧紧握在手中的、闪闪发光的瞬间。
当第十日的“灰昼”即将结束,别苑内的传讯法阵亮起,传来星语平静却蕴含力量的声音:
“各位,休整期结束。新的线索已初步整理,目标——西南‘遗忘沙海’。半个时辰后,主厅集合,制定下一步计划。”
愈子谦和火娴云相视一笑,牵着手,从容地向主厅走去。
他们的身影在走廊温暖的灯光下拖得很长,紧密相依。
短暂的甜蜜日常落幕,新的冒险篇章,即将翻开。但他们已准备好,携手共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