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星霜别苑进入了决战前最后的沉寂。所有准备工作已然就绪,装备调试到最佳状态,丹药符箓分门别类收纳于每个人的储物法器,战术推演在脑海中反复预演了千百遍。
沉默并非懈怠,而是将精气神内敛至巅峰的“引弓”状态。每个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调整着。慕雨生一遍遍校准时空锚定仪与周天星辰盘的同步率;舞灵溪和璇玑的指尖在傀儡核心符阵上做着最后的微调;星语轻抚琴弦,琴音低回如冰雪初融,洗涤着心神;火娴云闭目调息,朱儿安静地蜷在她膝上,冰火双翼合拢,如同最精致的摆件,唯有呼吸间翎羽上流转的微光,显露出内蕴的磅礴能量。
愈子谦则整日静坐于“静虚洞”深处。他的意识几乎完全沉入丹田,与界心石雏形进行着更深层次的交融。那滴“时光蜜露”被他置于掌心,七彩流光被一丝丝引导出来,如同最细密的丝线,缠绕、渗透进界心石的灰色本体。随着蜜露的消耗,界心石表面那些星辰与时空纹路愈发明亮,甚至开始缓慢地“生长”,变得更加繁复。
一种新的明悟在他心中升起。时空之泪并非死物,它们是某个宏大系统(很可能是混沌古殿或守钟人体系)的关键“组件”或“信物”。界心石雏形与它们的共鸣,或许并非简单的“同源相吸”,而更像是……下级终端对上级协议的识别与响应。他目前能调动的“定义”之力,仅仅是这个庞大体系最外围、最基础的一点点权限。
这想法没有让他气馁,反而更加明确了方向。他的“道”,是守护。而若想守护足够重要的事物,就必须拥有触及规则层面的力量。“定义”之力的成长,与他“守护之道”的深化,以及对这个上古“时空协议”的理解,三者将相辅相成。
当最后一缕蜜露的光辉融入界心石,他感到背后肩胛骨的力量节点传来一阵温热的搏动,仿佛心脏在更深处跳动。那对淡金色的沙漏与波纹符文,清晰度又提升了一分。
第三日,子夜前一个时辰。
霜陨城万籁俱寂,唯有永夜寒风永恒的呜咽。星霜别苑中门无声开启,六道身影鱼贯而出,皆身着与冰原近乎一体的灰白色御寒法衣,气息收敛至最低。
没有告别,没有多余话语。在寒松长老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融入城外无边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三百里碎时谷,在午夜寒雾中更像是一片鬼蜮冰林。他们没有停留,凭借着慕雨生精确的导航和时空锚定仪对紊乱时间的压制,队伍以远超寻常冒险者的速度沉默穿行。冰柱间偶尔闪现的彩色裂隙,照亮他们紧抿的唇角与坚定的眼眸。
离开碎时谷,真正的永冻荒原才展露其亘古的威严。大地是铁灰色的冻土与连绵不绝的雪丘,天空是沉郁的暗紫色,不见星月,唯有极光在天际线附近如同垂死的巨兽,缓慢而妖异地扭动、变幻着青绿与紫红的光带。气温低到足以瞬间冻结凡人血液,凛风如刀,切割着护体圣力,发出细微的嗤响。
队伍最前方,愈子谦与火娴云并肩开路。祖龙虚空翼与冰火朱雀翼并未展开,但各自的力量场自然排开风雪,形成相对平缓的通道。慕雨生居中,手持主盘,不断微调着稳定力场的强度和范围,以最低消耗抵御无处不在的时空乱流侵蚀。舞灵溪和璇玑的侦察傀儡如幽灵般在队伍侧翼和后方游弋,千丝傀儡布下的感应网络延伸出百丈。
“检测到微弱跟踪信号,方向三点钟,距离约五里,速度匹配我方,行迹隐蔽,疑似‘潜影’类法术。” 慕雨生的声音通过子母玉直接传入每个人耳中,冷静如常。
“北境商会的‘霜牙’?”璇玑问。
队伍方向不变,速度甚至略微提升。极光窗口即将开启,任何节外生枝都可能错过这唯一的入口。
又前行了近两个时辰,地势开始陡峭下降。他们正沿着一条被冰雪覆盖的古老冰河河道,走向一处巨大的盆地边缘。当队伍攀上一道高耸的冰脊,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众人,也不由呼吸一窒。
大地在前方骤然断裂、塌陷,形成一道宽逾百里、长不知几许、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裂谷边缘并非整齐的悬崖,而是犬牙交错的巨型冰棱和扭曲的岩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爪狠狠撕裂后又被瞬间冻结。裂谷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下方翻涌着无法形容的彩色迷雾,迷雾中不时有巨大的、无法理解几何形状的阴影一闪而过,并伴随着低沉悠远、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回响。更诡异的是,裂谷上方的空间是扭曲的,视线望去,景物出现怪异的拉伸和重影。
这便是——“时之伤疤”。一道刻印在大地上的时空伤痕。
而在裂谷正上方,天幕中原本缓慢扭动的极光,此刻仿佛受到无形引力的牵引,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与速度汇聚、旋转,逐渐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状的七彩光冕。光冕的中心,正对伤疤某处。
“极光之窗,正在形成。”星语仰头,琥珀色眼眸倒映着漫天流彩,“钟楼之影……”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霜陨城方向,那座已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旧钟楼,其模糊的轮廓仿佛被这漫天极光从数百里外“投影”了过来!一道巨大、朦胧、倒置的钟楼虚影,出现在旋转的极光漩涡中心,塔尖朝下,正对伤疤!
“就是那里!”慕雨生迅速锁定倒影塔尖所指的伤疤边缘某个特定坐标,“入口空间坐标正在与极光能量、钟楼投影共振!窗口稳定期预计四十七息!全速前进!”
无需多言,六道身影化作流光,顶着裂谷边缘狂暴紊乱的时空乱流与凛冽罡风,朝着那坐标点疾驰。时空锚定仪功率全开,在队伍周围撑起一个剧烈波动的银灰色力场,勉强抗衡着足以将大地圣师撕碎的时空撕扯力。
就在他们距离坐标点不足千丈之时,异变陡生!
侧后方雪雾之中,三道幽蓝冰锥毫无征兆地破空袭来,速度快到极致,更诡异的是,冰锥在飞行途中不断“闪烁”,时隐时现,轨迹难以捉摸,直指队伍中的慕雨生和舞灵溪——显然是意图破坏关键的辅助与控场节点。
“霜牙小队!”璇玑厉喝,她的三具千机变傀儡瞬间转向,拦截冰锥。
几乎同时,众人脚下的冰面骤然变得“柔软”,数只苍白、枯槁、仿佛由凝固时光构成的手臂猛地探出,抓向众人的脚踝!这些手臂带着强烈的“时间抽取”寒意,接触的瞬间就让人感到生命力与思维速度的迟滞。
“剥时者!”火娴云冰煌剑挥洒,冰火剑气将抓向她的手臂斩断,断臂落地即化作飞灰。
袭击来自两方,配合却堪称默契,一远一近,一快一阴,显然早已潜伏多时,就等着他们在接近入口、心神最集中也最容易被环境干扰的这一刻发难!
“子谦,你们先走!窗口时间有限!”,古琴横置,“星陨七弦·天罗!”无数星光音丝迸发,交织成网,暂时阻挡了后续袭来的冰锥和更多从冰下涌出的剥时者。
“雨生,灵溪,璇玑,跟我稳住阵线!子谦,娴云,入口交给你们!”青霖的投影此刻不再掩饰,温润少年形象骤然膨胀,化作一尊高逾三丈、通体青翠、缭绕着磅礴生命气息的“青帝法身”,巨掌拍下,青光所过之处,冰面冻结的时光手臂纷纷枯萎消散。
愈子谦与火娴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此刻犹豫,便是满盘皆输。
“走!”愈子谦低喝,背后暗金龙翼轰然展开,不再是虚影,而是完全实体化的祖龙虚空翼!淡金色的守护辉光与七彩的时砂微粒在翎羽间流淌,龙翼一振,卷起狂暴的虚空乱流,将他与火娴云的速度推向极致,如同两道撕裂风雪与时空的箭矢,射向那倒悬钟楼虚影所指的坐标点。
朱儿清啼一声,体型骤然膨胀至翼展近丈,冰火双翼熊熊燃烧,紧跟在两人身侧,为他们驱散侧面袭来的零星时间乱流。
千丈距离,在全力爆发下转瞬即至。那坐标点看似寻常的冰崖边缘,此刻在极光与钟楼投影的聚焦下,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浮现出一个不断旋转的、内部充斥着飞速闪回破碎画面的混沌漩涡——那便是入口!
身后,战斗的轰鸣与能量爆炸声被裂谷的风啸与时空杂音迅速吞没。愈子谦回头一瞥,只见青帝法身青光纵横,星语琴音如潮,慕雨生的阵法光芒与傀儡的攻击轨迹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激烈的光团,死死挡住了追击者。
没有时间感慨。入口的旋转正在加快,稳定性在下降。
“进去!”愈子谦抓住火娴云的手,祖龙虚空翼猛地合拢,将两人与朱儿包裹在内,化作一颗暗金与淡金交织的流星,一头撞进了那混沌的时空漩涡!
在没入漩涡的最后一刹那,愈子谦似乎听到了一声仿佛来自亘古的、悠远而沉重的——
“咚……”
那是钟声。并非来自身后战场,也非来自极光投影,而是直接响起在他的灵魂深处,来自伤疤的最底层。
眼前光影疯狂扭曲、拉长、破碎、重组。无法形容的失重感与时间错乱感袭来,仿佛身体与灵魂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时空洗衣机。界心石雏形在丹田内疯狂震动,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调和之力,竭力维持着愈子谦自我认知的稳定。火娴云紧握着他的手,冰火同心佩传来阵阵温润坚定的波动,朱儿也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冰火之力形成一个小的保护圈。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万年。
“砰!”
两人一鸟重重摔落在坚硬的、冰凉的地面上。所有光影与杂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死寂的、与荒原风雪呼啸截然不同的静谧。
愈子谦撑起身,立刻将火娴云护在身后,祖龙虚空翼保持半展的戒备姿态,龙眸锐利地扫视四周。
这里并非预想中的冰窟或地穴。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无比的……建筑内部。
脚下是光滑如镜、却冰冷彻骨的黑色石质地面,延伸向无尽的黑暗。头顶极高处,隐约有微弱如星光的蓝色光点悬浮,照亮下方有限的范围。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铁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停滞了亿万年的“旧时光”的味道。最令人震撼的是,在他们前方,矗立着一排排需要数人合抱、高耸入上方黑暗的巨型石柱。石柱上雕刻着早已无法辨识的、扭曲的图案和文字,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石化苔藓。
而在这片废墟般的殿堂深处,远远地,传来极其微弱、却稳定规律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仿佛敲打在时间长河的河床上,清晰得令人心悸。
“这里……就是时之伤疤的内部?”火娴云站起身,冰煌剑已在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朱儿缩小回巴掌大,落在她肩头,警惕地转动着小脑袋。
愈子谦收拢龙翼,但并未解除警惕。他深吸一口那冰冷陈腐的空气,目光投向滴水声传来的方向。界心石雏形在此地异常活跃,传递着强烈的指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看来,守钟人并不在什么湖心。”愈子谦低声道,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祂就在这座……被埋葬在时光伤疤里的古殿之中。”
他握住火娴云的手。
“我们走。”
两人迈步,靴底敲击在黑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朝着那规律的滴水声,走向这座被遗忘在时间尽头的古老殿堂深处。身后,那混沌的入口漩涡,在他们进入后不久,便与天际极光一同,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伤疤之外,战斗在入口消失的瞬间便默契地停止。北境商会的冰骸与剥时者的首领,各自在阴影中望着恢复平静的裂谷边缘,脸色阴沉。他们慢了一步,钥匙已带着信物,进入了连他们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真正禁区。
而伤疤之内,一段跨越真实与虚妄、直面时光本质的试炼,才刚刚开始。那滴水声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或许并非一位慈祥的守护者,而是一位被时光囚禁了太久太久、本身已成为规则一部分的、孤独而严苛的“考官”。“滴答……滴答……”
规律的滴水声在空旷死寂的黑暗殿堂中回荡,每一声都清晰得仿佛直接敲击在神魂之上。脚下的黑色石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那些如同凝固星辰的微弱蓝光,以及他们谨慎前行的模糊身影。空气沉滞冰冷,吸入口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万古尘封的枯寂感。
愈子谦与火娴云并肩而行,脚步放得极轻。祖龙虚空翼与冰火朱雀翼都未展开,但各自的力量场如同最敏锐的触角,探查着四周的一切。朱儿立在火娴云肩头,冰火双瞳在黑暗中流转着警惕的光华,它对异常能量的感知在此地被放大到了极限。
两人走过一列列需数人合抱的巨型石柱。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些石柱上扭曲的雕刻并非纯粹的装饰,而是一些意义难明的图景:星辰诞生与湮灭、江河奔涌与倒流、生灵聚合与溃散……似乎记录着某种宇宙生灭、时光流转的宏大循环。柱体表面覆盖的灰白色“苔藓”,也并非植物,而是一种极其细腻的时光尘埃,轻轻一触,便簌簌落下,露出下方早已失去所有能量光泽、甚至有些脆化的石质本体。
“这些柱子……好像在记录什么,但大部分信息已经被时间本身‘磨损’掉了。”火娴云传音道,指尖拂过一处相对清晰的刻痕,那里描绘着一群人形身影围绕着一座模糊的建筑——与混沌古殿的虚影有几分神似。
愈子谦点头,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界心石雏形的反应上。进入此地后,灰石虚影的旋转速度明显变慢,却异常稳定,散发出温润而持续的波动,与这殿堂深处某个源头遥相呼应。那“滴答”声,每响起一次,界心石的波动便与之共振一次。
“声音是引导,也是考验的一部分。”愈子谦低声道,“这声音里……有时间流逝最纯粹、也最沉重的‘质感’。”
他们继续深入。殿堂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石柱、尘埃,以及那永恒不变的滴水声。行走其间,人对时间的感知开始变得模糊。走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仅仅片刻?无法确定。手表、沙漏之类的计时工具在此地完全失效,连圣力在体内循环的周天感都变得暧昧不清。
若非界心石雏形与那滴水声保持着清晰的共振节奏,若非两人紧握的手传来彼此真实的体温与心跳,恐怕连“自我”的存在感都会被这片吞噬时间的黑暗慢慢稀释。
突然,朱儿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鸣叫!
几乎同时,愈子谦与火娴云心生警兆,猛地向两侧闪开!
“嗤——!”
一道薄如蝉翼、几乎完全透明的“刃”,无声无息地从他们刚才所站位置的空间中“切”过。那并非实体刀刃,也不是能量凝聚,而是一道极其细微、却锋利到足以割裂现实的时间断层!刃过之处,空间留下了一道短暂存在的、扭曲的黑色细痕,细痕两侧的景象出现了微妙的错位和重影,仿佛同一片空间被切割成了不同时间的两个切片。
“时间裂隙自发形成的攻击?”火娴云瞳孔微缩。
“不,是被‘吸引’过来的。”愈子谦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黑暗。在他的虚空感知中,那一片区域的时空结构呈现出怪异的“褶皱”状,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旋涡。“我们行走时带起的能量与生命波动,在这片极度脆弱的时光结构中,就像投入静湖的石子,会诱发局部的时间‘湍流’。”
仿佛印证他的话,前方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更多那种透明的“时间断层刃”,它们杂乱无章地出现、移动、消失,轨迹毫无规律,如同隐形的致命刀阵,封锁了去路。
慕雨生不在,无法用阵法稳定或预测这些纯由时空规则紊乱形成的危险。
愈子谦心念电转,一步跨前,将火娴云护在身后。背后龙翼虚影浮现,淡金色的守护辉光与七彩时砂微粒全力催动。他没有试图用蛮力击碎这些断层——那可能引发更剧烈的连锁反应。而是将【时空守护域】的雏形力量,以自身为圆心,小心翼翼地铺展开去。
这一次,他“定义”的目标,并非具体的攻击或状态,而是“此域内,时间结构的‘表达’趋向‘平缓’与‘惰性’”。
淡金七彩的光晕如水波荡漾,温柔地触及那些游移的时间断层刃。奇迹发生了。光晕所及之处,那些锋利、活跃、无序的断层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粘滞力”,移动速度骤然减缓,形态也变得模糊、柔和,最终如同冰雪落入温水,悄无声息地消融在平复的时空结构中。光晕覆盖的范围不大,仅有三丈方圆,且维持起来,圣力与心神消耗如开闸放水。
“走!”愈子谦低喝,额头已见汗珠。
两人不敢耽搁,紧贴着这层脆弱却有效的“保护罩”,快速而平稳地穿过这片时间湍流区。朱儿不断发出细微的鸣叫,指引着光晕需要重点“抚平”的湍流最强点。
当最后一道断层刃在身后消融,两人冲出危险区域,踏入一片相对平缓的地带时,愈子谦才稍稍松了口气,收回力量,气息微乱。这种精细入微的“定义”操控,对心神的负担远超一场硬仗。
“你怎么样?”火娴云立刻扶住他,眼中满是关切,递过一枚冰火定时丹。
“没事,消耗有些大。”愈子谦服下丹药,清凉与温热交织的药力化开,抚平了神魂的疲惫。“这里的时间结构比预想的还要脆弱敏感,我们必须更加收敛气息,动作也要更‘轻’。”
调整片刻,他们继续前进。滴水声似乎近了一些。
接下来的路程,类似的时空险境层出不穷。有时脚下平整的黑石地面会毫无征兆地变成一片片“时间流沙”,踏上去的瞬间,腿部的时间流速会与其他部位脱节,产生撕裂般的剧痛与认知错乱,需立刻挣脱;有时空中会飘落看似雪花的“时光晶屑”,一旦沾身,接触部位的时间会被加速或倒流,皮肤瞬间衰老干枯或退回稚嫩,诡异无比;甚至有一次,他们看到前方的景象如同坏掉的留影机般,疯狂地快进、倒退、定格、跳跃,形成一个混乱的记忆回廊,强行闯入可能会被卷入未知的时间片段。
凭借着愈子谦日益精熟的【时空守护域】对局部规则的暂时调和,火娴云精准的冰火剑气对实体化时间异象的破坏,以及朱儿那敏锐到近乎预知的危险预警,他们艰难却坚定地一次次化险为夷,朝着滴水声的源头不断靠近。
每一次渡过危机,愈子谦对“时间”与“守护”结合的理解就深刻一分。界心石雏形上的纹路也在缓慢生长、连接,仿佛在解锁着更深层的权限。他背后龙翼的淡金辉光愈发凝实,那沙漏与波纹的符文,隐隐有要脱离虚影、化为实质道痕的迹象。
终于,在不知经过了多少次与无形时空之险的搏斗后,前方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无尽延伸的石柱林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巨大殿堂中央的、高台。
高台呈圆形,由九级宽阔的台阶垒砌而成,材质与周围的黑石相同,却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时光的尘埃也无法沾染。高台中央,放置着一口钟。
那并非他们在旧钟楼石台上见过的、布满裂纹的青铜钟。这口钟要大得多,足有三人高,通体是一种混沌的、非黑非白的灰色,似石非石,似金属非金属。钟体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纹饰,却仿佛能吸纳所有的光线与视线,凝视久了,竟有种心神要被吸入其中、沉沦于无边混沌的错觉。
而滴水声,正是来自这口钟。
一滴粘稠如汞、闪烁着七彩光泽的液体——与“时光蜜露”同源,却更加纯粹、凝练——正从钟体内部渗透出来,在钟体下方汇聚成小小的一汪,然后,“滴答”,落入下方一个同样材质、仅有碗口大小的灰色石钵之中。石钵中的液体似乎永远不会满溢,保持着恒定的量。
钟旁,有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存在”。
他(或者它)坐在一张同样灰色的石凳上,背对着愈子谦他们,面朝着那口巨大的灰钟。他穿着一件样式极其古旧、早已褪成灰白色的宽大长袍,身形佝偻,一动不动。花白、干枯、几乎失去所有生命光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垂落在地,与地面的时光尘埃几乎融为一体。
没有任何气息散发出来,没有生命波动,没有能量涟漪。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块石头,一段枯木,一个……早已被时光遗忘、本身已成为时光一部分的“背景”。
但愈子谦体内的界心石雏形,却在看到那背影的刹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悲鸣的强烈震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沧桑、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守意志,顺着共鸣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愈子谦的心神。
火娴云也感受到了这股情绪冲击,脸色微白,握紧了愈子谦的手。
愈子谦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上前一步,对着那仿佛亘古不变的佝偻背影,抱拳行礼,声音在这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晚辈愈子谦(火娴云),受星源节点与旧钟楼指引,前来觐见守钟人前辈。为寻‘时空之泪’,为护下界安宁,恳请前辈予以试炼。”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高台周围,渐渐消散。
那背影,依旧纹丝不动,仿佛连声音也无法触及。
就在愈子谦以为对方没有反应,或者早已“坐化”
那佝偻的背影,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干涩、沙哑、如同两块风化岩石摩擦发出的声音,带着亿万年的尘埃与疲惫,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无法想象的时光重量:
“试炼……”
“早已……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佝偻的身影并未转身。但愈子谦和火娴云周围的一切,轰然崩塌、变幻!
不是空间转移,而是比那更根本、更可怕的变化——他们所立足的“现实”,被置换了。
冰冷的黑石殿堂、高台、灰钟、守钟人的背影……所有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片片碎裂、剥落。取而代之涌入感知的,是光!无穷无尽、炽烈混乱、充满了疯狂与毁灭气息的刺目强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能量对冲的尖啸、法则崩裂的哀鸣、以及无数绝望或疯狂的呐喊嘶吼,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们吞没!
脚下是滚烫的、流淌着岩浆与能量的破碎大地,天空是支离破碎的、露出后方疯狂翻滚混沌色背景的恐怖天穹。巨大的、无法名状的阴影在天空与大地间搏杀,每一次碰撞都让世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远处,熟悉而又陌生的星辰在接连熄灭、坠落……
这里是……上古终末之战的战场!是七圣帝封印“天之痕”前,那最绝望、最惨烈的一刻!
而他们,不再是旁观者。
一道蕴含着无尽幽冥侵蚀之力的漆黑光束,仿佛跨越了时空,带着灭绝一切的意志,朝着他们(或者说,朝着他们此刻“替代”的某个存在)轰然袭来!
这不是幻境。 愈子谦的灵魂在尖叫。这是被守钟人以无上伟力,从凝固的时光长河中截取出来的一段“真实”!在这里受伤,就是真实的道伤;在这里死亡,意识将永远沉沦于这段毁灭的历史碎片之中!
“娴云!”愈子谦狂吼,祖龙虚空翼瞬间完全实体化展开到极限,淡金与七彩的光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发!他不再吝啬消耗,将刚刚领悟、尚未纯熟的【时空守护域】催动到极致,试图定义身边一小片区域,隔绝这毁灭时空的侵袭!
火娴云也在同一时间将冰炎圣凰体与九字剑诀催至巅峰,冰煌剑化作巨大的冰火凤凰虚影,发出清越的啼鸣,与愈子谦的龙翼之力交融,共同迎向那毁天灭地的漆黑光束!
朱儿的身形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膨胀、长鸣,冰火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两人的防御之中。
“轰——!!!”
无法形容的碰撞发生了。
守护与毁灭,现在与过去,两个不同时空层面的力量,在这被截取的战场碎片中,悍然对撞!
高台之上,灰钟之旁。
那佝偻的守钟人背影,依旧静静地坐着,面朝着无声的灰钟。
只有那石钵中,承接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时光蜜露,在刚才那一瞬间,微微泛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