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来自大洋彼岸的电波,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了首播间所有人的耳膜里。
“这起所谓的‘在线手绘美钞’事件,在我们的专家看来,不过是一场拙劣的哗众取宠。一个发展中国家的街头维修工,利用模糊的视频和一些廉价的魔术道具,试图模仿代表着现代工业文明最高结晶之一的货币技术”
主持人的声音优雅而从容,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俯视感。
“我们必须指出,这种行为,不仅反映了某些地区对知识产权一贯的漠视,更深层次地,也暴露了其在尖端材料科学和精密制造领域的巨大鸿沟。真正的光学可变油墨,是建立在纳米级多层薄膜干涉原理上的产物,它需要最顶尖的实验室和数以亿计的设备投入。
将这种科技奇迹,与用铁锈和颜料混合而成的‘涂料’相提并论,本身就是对科学的侮辱。我们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旨在煽动民族主义情绪的商业炒作。毕竟,在一个习惯于模仿和复制的国度,创造出以假乱真的‘幻觉’,或许是他们唯一擅长的事情”
苏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甚至没费心去关掉录音机,只是默默地听着。
而首播间里,早己翻了天。
刚才还在哀嚎着要看印钞机的弹幕,一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我操你妈的美国之音!!”
“听听这狗嘴里吐出来的象牙!什么叫拙劣的哗众取宠?”
“老子本来就是图一乐,现在老子他妈的当真了!”
“主播!干他!别忍!今天你要是怂了,我第一个取关!”
“什么叫我们唯一擅长模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他妈的创造!”
“主播,别修你那破录音机了!砸了!今天就把那张美钞给老子从无到有造出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降维打击!”
愤怒的弹幕像红色的潮水,几乎要将整个屏幕淹没。
那台老旧的录音机里,主持人的嘲讽还在继续,用词愈发轻佻,仿佛在评论一件无伤大雅的乡间奇闻。
苏毅没说话。
他伸出手,“啪”的一声,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
刺耳的电流声和那个令人作呕的优雅男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清静了。
然后,在首播间数百万观众的注视下,他把那台刚从废品堆里拖出来的八十年代古董,又面无表情地拖了回去,重新扔进了废品堆里。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
首播间的弹幕,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随即爆发出更加猛烈的欢呼。
“干得漂亮!”
“这录音机不配被主播修!”
“主播,拿出真本事!用事实把那群白皮猪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苏毅走回桌边。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泡面桶压着的、画着黑白富兰克林的a4纸,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他伸手,将那张纸拿起,团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从旁边一沓崭新的打印纸里,抽出了一张。
纯白的,一尘不染的a4纸。
他将纸平平整整地放在桌面上,又从笔筒里,重新抽出那支2b铅笔。
首播间的喧嚣,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再是起哄,不再是玩笑。
神,要认真了。
苏毅没有立刻落笔。
他闭上眼睛,手指虚空拂过那张白纸。
【法则透析】启动。
这一次,他要解析的不是某个成品的瑕疵,而是从“无”到“有”的全部逻辑链。
水印。
这个词在他脑海中浮现。系统给出的原理简单明了:改变纸张局部的纤维密度,造成透光率的差异,从而形成图像。
说起来简单。但在【微观干涉】的视野里,一张a4纸,是由亿万根长短不一的植物纤维,经过碾压、交错、粘合而成的三维丛林。要在这片丛林中,开辟出一条既能让光线更多地通过、又不能破坏整体结构完整性的“通路”,其计算量堪称恐怖。
苏毅的精神力,像无数双无形的、精细到纳米级别的手,探入了纸张的内部。
他没有暴力地撕裂纤维,而是温柔地、一颗原子一颗原子地,调整着纤维与纤维之间的间隙。让它们在需要透光的区域,排列得更松散、更有序;在需要形成暗部轮廓的区域,堆积得更紧密。
这是一个极其耗神的过程。
苏-毅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禅定状态。
首播间的观众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只能看到那张白纸没有任何变化。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正在进行的、惊天动地的微观改造。
不知过了多久,苏毅睁开了眼睛。
他落笔了。
依旧是那支铅笔,依旧是石墨粉。
但这一次,他画的不再仅仅是富兰克林的头像,而是整张钞票的每一个细节。背景里独立厅的钟楼,上面的时钟指针,精准地指向两点二十二分;边框上由极细线条构成的复杂花纹,每一根都如发丝般清晰,却又彼此交错,构成了无法复制的防伪图案。
他的手稳定得如同最高精度的机械臂,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的不是一片模糊的灰色,而是一条条由无数个碳原子精准排列而成的、具有明确边缘的线条。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悄然流逝。
街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午后的阳光从明亮变得金黄,再到橙红。维修铺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苏毅抬手,“啪”的一声,打开了头顶的日光灯。
苍白的光线洒下,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出一道坚毅的轮廓。
他画完了所有的线条。
一张黑白的、细节完美到令人窒息的“百元美钞”,静静地躺在纸上。
但他没有停。
他站起身,走到角落,拿起了那个装着暗金色液体的玻璃杯。
那杯他用铁锈和垃圾制造出的“颜料”,经过两天的静置,非但没有沉淀分离,反而变得更加纯粹,像一小杯融化的、流动的琥珀。
他用玻璃棒蘸取了一点,回到桌前。
首播间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即将再次见证那个神迹。
苏毅手腕微动,用玻璃棒在那张“画”的右下角,写下了数字“100”。
暗金色的液体在纸上铺开,完美地填充了预留的位置。
接着,是正中央那个巨大的金色“100”,还有右侧的自由钟图案。
他上色的过程,一丝不苟,像一个修复着传世名画的宗师。
当最后一笔落下,苏毅放下了玻璃棒。
外面的天,己经全黑了。
老街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卷帘门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微光。
整个过程,持续了数个小时。
而他的首播间,鸦雀无声。
右上角的在线人数,不知何时,己经悄然突破了千万大关。
苏毅看着眼前的“作品”,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那张a4纸的边缘,缓缓地,将它举了起来。
他没有对着镜头展示,而是将它举起,对准了头顶那根苍白的日光灯管。
那一刻。
整个首播间,数千万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透过光。
在纸张的右侧空白处,一个清晰的、由明暗层次构成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头像水印,赫然浮现。
那头像的细节,眼神的深邃,甚至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都与真钞上的水印,别无二致。
这还没完。
苏毅的手,微微倾斜。
纸面上,那个古铜色的数字“100”,在一瞬间,光华流转,悄然变成了鲜明的、亮丽的绿色。
自由钟图案,也同样在铜色与绿色之间,无缝切换。
他就像一个骄傲的工匠,在展示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将纸张平放,它是画。
迎着光,它是钞。
在角度的变换中,它闪烁着现代科技也难以企及的、属于法则本身的光芒。
做完这一切,苏毅将那张纸,轻轻地,放回了桌面。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镜头,脸上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有一丝完成工作后的疲惫和坦然。
外面,不知谁家的晚饭,飘来了饭菜的香味。
苏毅摸了摸肚子,感觉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