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无形的山,轰然压在了金丝眼镜男的心上。
他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混杂着汗水,狼狈不堪。那副代表着精英身份的金丝眼镜,此刻镜片上蒙了一层水雾,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这一块钱,彻底碾碎,然后扫进了垃圾堆里。
多少钱都行。
这是他鼓足了半辈子勇气才说出的话,是他作为一个世俗成功人士,所能表达的、最高程度的敬意和诚意。他准备好了迎接一个天文数字,甚至想过如果对方开口要这台唱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对方的回答,是“一块”。
这不是交易,这是审判。
这不是价格,这是天堑。
这一块钱,仿佛在说:你引以为傲的一切,你的财富,你的地位,你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和人脉,在我这里,只值一枚硬币。
一种比破产更彻底的虚无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手里的钱包,仿佛有千斤重,里面的每一张钞票,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渺小。
首播间的弹幕,在短暂的死寂后,以一种核爆炸般的态势,彻底疯了。
【草!(一种植物)我他妈听到了什么?维修费,一块???】
【前面的,听错了,主播说的是“一块大陆”,他要用这台唱机镇压亚欧板块的气运!】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我愿称之为‘一块钱羞辱法’!那个大哥的表情,己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今日金句诞生:‘维修费,一块’。我学废了,这就去楼下打印店,老板问多少钱,我就说‘一块’。
【楼上的,明天我就能在本地新闻上看到你了:《男子效仿神秘主播,惨遭打印店老板暴打》。】
男人嘴唇哆嗦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颤抖着手,从钱包里抽出那枚刚才递给苏毅,又被还回来的一元硬币。
硬币的边缘,还残留着苏毅的体温。
他看着这枚硬币,再看看那台重获新生的、承载着父亲半生执念的黑胶唱机,忽然觉得,这枚硬币,或许比他银行账户里所有的数字,都更沉重,也更真实。
他终于明白了。
对方要的,从来都不是钱。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弯下腰,将那枚硬币,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苏毅旁边的茶几上,与那张一百元和一张五元的纸币,并排放在一起。
那动作,像是在给神龛上香。
“我我”他想说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无比苍白,想道歉,又觉得自己的歉意毫无分量。
苏毅却连眼都没睁,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问题是高频共振瑕疵,硬币的质量和位置,抵消了它。它现在是机器的一部分,所以收费。懂了?”
这句解释,像是一道天雷,劈开了男人脑中最后的混沌。
他懂了。
他懂个屁!
这听起来像是科学,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神学。什么叫“质量和位置抵消了瑕疵”?这枚硬币是上帝之手亲自配重的吗?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他不懂。
这种用你最熟悉的逻辑,讲一个你完全无法理解的故事的感觉,让男人最后一丝的侥幸和尊严,也彻底崩塌。
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输得五体投地。
男人不再试图沟通,他知道自己和对方,己经不在同一个维度。他最后看了一眼躺椅上的苏毅,踉跄着退出了铺子,像是生怕自己再多待一秒,连灵魂都会被对方看穿。
他没有上车,而是靠在车门上,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怎么样了?小钱!那个什么大师,是不是又是个骗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爸”男人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好了修好了”
“什么?!”电话那头的老人,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么?修好了?那个‘鬼’没了?”
“没了,爸,彻底没了。”男人靠着车,身体缓缓滑落,蹲在了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声音干净得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干净的声音。”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一阵急促的、被刻意压抑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老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是谁?是哪位大师?我国内认识的,都找遍了!难道是国外退隐的老师傅?”
男人看着那间破旧的维修铺,阳光照在“苏氏维修”那块褪色的招牌上,显得有些魔幻。
“他他很年轻,爸。就在一个修电风扇和烧水壶的铺子里。”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他……他没拆机器,他就要了一枚硬币,放在转盘上,就好了。”
“硬币?!”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愤怒,“胡闹!这和那些在鱼缸里放几枚钢镚治风水的江湖神棍有什么区别!小钱,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我没有!”男人激动地喊道,“爸!您相信我!他不是神棍,他是他是神仙!他他还收了我一块钱的维修费!”
电话那头,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一块钱的维修费。
这五个字,比“用硬币修好机器”更具冲击力,也更无法理解。它彻底颠覆了一个玩了一辈子精密仪器的老人,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
“把电话给他。”老人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请求的意味,“让我不,让我听听,让我听听那声音。”
男人站起身,擦干眼泪,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走进了维修铺。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虔信。
他走到工作台前,将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音箱旁,然后对着躺椅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苏大师,家父想听一听。”
苏毅的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对这种打扰自己看书的行为有些不满,但最终还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男人如蒙大赦。
他再次启动唱机,将唱针,稳稳地落在刚才那首大提琴独奏曲上。
哀婉而深邃的旋律,再一次在小小的维修铺里流淌开来。
那纯净的、扎实的、背景漆黑如夜的声音,通过手机的麦克风,被尽可能地采集,然后通过电波,传到了千里之外。
起初,电话那头很安静。
但随着音乐的进行,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的抽泣声,从手机的听筒里传了出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个老人被折磨了三年后,所有委屈与执念的彻底宣泄。
一曲终了。
男人关掉唱机,拿起手机,电话那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爸”
“请请那位苏大师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老人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马上过去!最快的航班!不,我现在就让军区的朋友安排!我马上就到!”
电话挂断。
男人还沉浸在父亲那番话带来的震撼中,手机“叮”地一声,弹出一条银行的转账通知。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来自军方特殊账户的转账。
【您的账户收到转账人民币500,000元。】
附言只有一行字:【拜师费,不够再加。】
男人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长串的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而铺子里的苏毅,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也终于不紧不慢地响起。
【维修完成:ln sondek lp12黑胶唱机。】
【检测到物品蕴含极强的‘艺术执念’与‘时间瑕疵’,触发‘概念价值’超高额加成。】
苏毅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五万点经验,比修十台咖啡机都有用。
至于那五十万的拜师费?
他眼皮都懒得抬,伸手,将茶几上那枚锃亮的一元硬币,收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