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的另一首临江仙真是无敌。
回复:「杨慎写的时候,是天把着手写的,人写不出来。」
苏轼本来还歪在椅子上品着“前人田地”的余味。
他眼睛随意一瞟,等看清头几句,整个人像被点了穴,猛地坐直了。
他手里酒杯都忘了放下,就这么举着。
脖子伸得老长,眼睛死死盯着光幕,嘴唇无意识地跟着念: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念到“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时,他呼吸都屏住了一下。
等全词如江水般流泻完毕,最后“都付笑谈中”几个字尘埃落定,苏轼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半晌没动。
“嘶”
良久,他才倒抽一口凉气。
缓缓把举麻了的胳膊放下,转过头看向黄庭坚。
“鲁鲁直!你看见没有?!”
“这这杨慎!了不得啊!真了不得了!”
他脸上是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狂喜和一点点“不服不行”的复杂神色,话都说得有点磕巴了。
“看见了,坡公。”
“此词此词气象万千,却又归于平淡,将千古兴亡、英雄泪血,尽融于江水、夕阳、浊酒之中。
“尤其是这起句”
黄庭坚也早已看得心潮澎湃,用力点头。
“对对对!起句!”
苏轼激动地打断他,手指在空中用力点了点,像是要抓住那流逝的江水。
“‘滚滚长江东逝水’!你听听!你听听这气势!”
“这跟我那‘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像那个意思?”
“但他后面转得更妙啊!我没往下写的事,他写了!”
他说着,兴奋地在屋里转了个小圈,又凑到黄庭坚面前,眼睛亮得吓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哎哟,这画面,这时间感!”
“再到那‘白发渔樵’,‘一壶浊酒’一下子从历史的宏大悲凉,落到人间的寻常温暖里了!”
“最后收在‘笑谈’中高!实在是高!”
苏轼有些激动地说道。
“更难得的是其音律与意境浑然天成,朗朗上口又沉郁顿挫。”
“难怪那评论说‘是天把着手写的’,此等作品,确非苦吟可得,必是灵光与阅历汇聚,自然流露。”
“坡公,您看那‘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评语,用在它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黄庭坚深有同感,补充道。
“贴切!太贴切了!”
苏轼终于舍得放下一直攥着的酒杯,用力一拍桌子,脸上满是激赏。
早先那点比较之心,此刻全化作了对绝妙好词的纯粹热爱。
“之前还说他那首《西江月》是清凉散,这首《临江仙》简直就是一壶陈年仙酿啊!”
“初入口是历史的辛辣,回味是人生的醇厚,最后满口余甘!好!太好了!”
“此词一出,往后同调的词,怕是难出其右了!这杨慎当真是个妙手,偶得了这天成的文章!”
他搓着手,恨不得立刻找壶好酒来,仿佛这样才配得上刚读完的这首词。
黄庭坚看着老师孩子气的兴奋模样,也莞尔不已。
今夜这天幕,先给了他们一面看透世情的冷镜,又赠了他们一首涵容天地的绝唱。
对于爱词如命的苏黄二人来说,这实在是太过瘾的一夜。
曹魏阵营。
曹操等人也看到了天幕上的评论。
殿内比刚才看《西江月》时更静了。
那“滚滚长江东逝水”的起势,太宏大,又太无情,一下子压住了所有的议论。
曹操背着手,仰头看着。
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变得异常专注,甚至有些肃穆。
他一遍遍默念着“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眼神深邃。
“好一个‘都付笑谈中’这首,比刚才那首更厉害。”
“刚才那首是把‘争’看穿了,这首是把争过的人、争过的事,都化进这江水月色里了。”
“千古兴亡,一杯浊酒,几句笑谈呵呵,写这词的杨慎,胸中沟壑,不亚于山川啊。”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尤其这‘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细细品来,倒像是专为这数十载的纷乱,写的一句注脚。”
“你我,还有那刘玄德、孙仲谋,乃至已作古的董卓、袁绍、吕布折腾了这大半生,流了这许多血,在这‘滚滚长江’面前,又何尝不是几朵转眼即逝的浪花?”
“到头来,恐怕真就只是后人酒桌上的几句闲话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顿了顿,目光从天幕收回。
缓缓扫过殿内诸人,最后似有若无地落在殿外沉沉的夜色上。
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像自语,又像说给所有人听。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荀彧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低垂着眼睑,看着地面,嘴唇抿得很紧,一个字也没说。
那“是非成败”四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辅佐曹操,是为了平定乱世,匡扶汉室。
可如今的局势,平定乱世与匡扶汉室,似乎已走上了渐行渐远的两条路。
这让他感到一种无言以对的沉重与悲凉。
他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一尊失去了色彩的玉像。
曹丕则是另一番感受,他年轻,更易被词中超越时空的沧桑感所吸引。
“父亲,此词意境之高远,已远超一时一地之得失。”
“能写出此等词句之人,心境恐已通透。”
他低声道。
许褚依旧懵懂,只觉这词听着让人心里空落落的,远不如打仗的命令来得干脆。
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那点莫名的情绪甩掉。
“罢了!既然后世看来都是‘笑谈’,那咱们此刻,就更该把这出‘戏’唱得响亮些!”
“莫要辜负了这登台亮相的机会!文若,你说是不是?”
曹操将荀彧的沉默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反而哈哈一笑,那笑声似乎要冲淡词中过重的苍凉。
荀彧闻言,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恢复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复杂挥之不去。
“丞相所言甚是。”
他拱手,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曹操不再多言,转身望向案上的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