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在诸眠地的各个角落,“神之舌”掀翻了整个穹顶,让深埋的地底暴露无遗。
空断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直到力竭,也才爬出数米。
他翻了个身,迎着雨水看着天上诡谲难测的漩涡。
微风吹过,女人突兀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空断喃喃道:“我经常会思考,我的结局会是怎样。”
“所以你对自己的结局有过预想吗?”
“有过很多预想,但从没想过会善终,而如今也证实了我是对的。”空断扯起嘴角,“像我这样的人就应该悲惨的死去。”
“风”问道:“当初魏覃念的叛离也有你在暗中出力吧?”
“啊,凭魏覃念一个人可杀不完整支「蜗牛」小队。本来我并不知道魏覃念和我一样是苦难圣堂的受难者,当我察觉到他想对「蜗牛」出手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我和他是一类人。”
“你有后悔吗?”
“你是指什么?”
“「蜗牛」。”
“没有后悔,但有难过。虽然我在苦难圣堂遭受了不少的折磨,但我的精神还是个正常人,他们都是好人,给予了我不少温暖。”
“那些温暖都抵消不了曾经的痛苦吗?”“风”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空断笑了笑,“我还记得韩董经常劝慰我们,不要活在过去,想要好好地生活,就得向前看。
“他说得对。”
“我知道他说得对,但‘对’并不代表能轻松的接受。神明降临之日给我们这些被选中的受难者带来的烙印是永久且无法消除的,我们无法逃过神明的低语,这并不是在骗你。”
“风”沉默片刻,“现在你还能听见祂的低语吗?”
“听不见了,现在我就是个普通人。”空断咳嗽了两声,“有些时候我很羡慕慕延年,遗忘真的是件幸福的好事。”
“慕延年并不幸福。”“风”转过头,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尚有呼吸的瓦碎,“他为了填补你们捅出的窟窿,可是把自己置于在万劫不复之地。”
“看来你们已经延缓住了门的扩张,可为什么非得是慕延年不可呢?”
“因为只有「回溯」才能把门的扩张调节到最开始的状态。”
空断叹了口气,“可是光凭慕延年一人远远不够。”
“所以他们才会前赴后继的用血肉堵住门。”“风”的声音里终是带上了一丝悲戚。
空断大概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值得吗?”
“你不该问我,你该去问那些不惧牺牲的人们。”“风”伸手取下了空断的防毒面罩,露出了他那被疤痕盖满的脸。
空断虚弱地笑道:“怎么?想见我最后一面?”
“你还是那么的丑。”“风”手指轻抚着空断脸上错综复杂的伤痕,“你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死手呢?”
“可能是我觉得放过你就是放过我自己,就像现在,在我快要死的时候,还能有一个好朋友替我收尸。”
空断的话并没有让“风”的情绪有什么起伏,她话锋一转,说道:“苦难圣堂在这里的赐福者大部分都去往了天堂。”
“正常,这是他们毕生的追求,费了这么大的劲,死了这么多的人,就是为了去天堂觐见神明。”
“那么你会去吗?”
“什么意思?”
“神有让你去往天堂吗?”
“有啊,祂每时每刻都在蛊惑我去往天堂,追寻祂的踪迹。”
“风”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空断疑惑,“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门的扩张被延缓,但我们这边还是可以进去的,现在我就把你送过去。”
空断表情一变,“等等”
“你做了那么多事,不就是为了回应神的期待吗?”
“风”抓住空断的后颈将他半提了起来。
空断破烂的身体甚至都无法挣扎,他只能大声呼喊:“萧岚风,不要这样!我马上就快死了!”
“你没听见吗?那些信任你的同伴们正在不断地哭嚎啊!我怎么能怎么能让你如此简单的死去!”
“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就让我这样死掉吧!”空断近乎哀求。
但得到只有“风”冰冷的回答。
“你这种人,本来就不该善终。”
在黑墙前,空间撕开了一道裂缝。
鲜血如海水般涌出,一柄巨大的镰刀从中落了出来,少女颤颤巍巍地走出。
司幄颤抖的双手环胸,她的肌肤上慢慢浮现出细密的伤痕,不到几个呼吸,司幄便四分五裂的坠到地面。
头戴防毒面具的男人走出缝隙,踩过司幄的肉块停在了闻人让的尸体旁。
幻翎眼蹲下身拍了拍闻人让干裂的脸颊,只剩冰冷。
齐鄙跟着跨出缝隙,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狼藉。
“结束了吗?”
“结束了。”
幻翎眼抱起闻人让的尸体将其放进缝隙,随后他指向黑门被凿出的缺口,“齐思雨就在里面。”
“谢谢。”
齐鄙走进了黑门。
幻翎眼幽幽地叹了口气,作为直属部队的后手,他的职责是观察战况,而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给这场残酷的战争收尾。
把所有殉职的同僚带走。
幻翎眼看着墙边互相依靠着的王涵易和王吘,他目睹了两兄弟对苦难的抗争,虽然他们并不是白驹基金会的同僚,但幻翎眼依然对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幻翎眼弯下腰,一手穿过王涵易的膝下,另一手托住王吘的背部,将这互相支撑的兄弟二人一起抱了起来,放进了裂缝。
“愿你们来生没有苦难。”
雨势没有丝毫的减小,从上往下冲刷着战场上的每一处痕迹,也冲刷着每一具尸体。
幻翎眼在废墟间不断穿梭,收集着一具又一具同僚的尸骸,唯有缝隙里的紫光映照着他瘦弱的身影来来回回。
在雨幕中,幻翎眼显得渺小又固执,就像在进行一场无人观看的庄严仪典。
“我知道的,你们怕疼,我也怕疼。”
“但起码你们不用再面对这个糟糕的世界。”
“知道吗,韩董带着那些傻瓜去堵天堂的门了。”
“我也想当傻瓜,但韩董说你们不应该这样躺在这片冰冷的土地。”
幻翎眼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除了大雨冲刷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但他依然对每具尸骸说着话。
“可惜现在白驹基金会没了,但我会给你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最后幻翎眼看着裂缝里面躺满的尸体,紫光映照着那些曾鲜活的面容。
幻翎眼缓缓摘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谢谢谢谢”
幻翎眼仰起头,抬起手臂挡住双眼,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其实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啊。”
幻翎眼讨厌离别。
却总是在经历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