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丝微微蹙眉,对提利昂随时可能冒出来的俏皮话感到无奈,但她并未出言制止。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凯文。
“凯文大人,”她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正题,“我们不必站在这里继续忍受风沙。我注意到你的人在岸边做了些布置。我们是否可以移步,进行更深入的交谈?”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那片插着两面旗帜的空地后方。
那里在凯文等人等待的时候,被简单清理过,甚至还摆放了几块较为平整、
适合落座的大石。
“当然,陛下。简陋之处,还请勿怪。这边请。”凯文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
众人移步至空地后方较为干净的局域。
巴利斯坦爵士和琼恩紧随丹妮莉丝左右,三位血盟卫散开些许,呈半圆形警戒,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阿尔迪巴和他手下的烈日行者。
阿尔迪巴双臂抱胸,厚重的毛皮披风下肌肉虬结,矗立在凯文侧后方,毫不示弱地回瞪着拉卡洛等人。
凯文和丹妮莉丝分别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上坐下,巨石表面冰凉,残留着清晨的露水。
提利昂自己找了块矮一截的石墩,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短腿在空中晃荡,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双方。
琼恩站在凯文身侧稍后的位置——他既是会面的牵线人,也依然是金色黎明的一员。
巴利斯坦则如雕像般立于丹妮莉丝身后,白色的铠甲在通过树叶缝隙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短暂的沉默笼罩下来,只剩下风吹过鱼梁木红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湖水的轻响。
那些刻在树上的古老面孔,默默地注视着这场会谈。
丹妮莉丝开门见山:“凯文大人,我感谢你同意在此会面,也感谢琼恩的努力,让我们有机会坐在一起。我跨越狭海而来,目的是夺回我家族的铁王座,结束七大王国的混乱与苦难。琼恩告诉我,金色黎明是一股新兴而强大的力量,致力于给这片土地带来秩序与————光明。”
她说到“光明”时,语气有片刻的迟疑。
“我希望知道,金色黎明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持何种立场?”
凯文没有立刻回答。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目光坦诚地迎向丹妮莉丝:“陛下,请允许我直言。金色黎明的诞生,源于对旧神、七神乃至红神信仰未能阻止乱世、甚至时常成为纷争帮凶的失望。
我们亲眼目睹了五王之战如何将河间地化为焦土,平民如何在贵族的权谋游戏中流离失所。
我们的目标,并非简单地拥护某一位国王或女王,而是要创建一个基于新的信仰与秩序的社会——一个更公平,更少有压迫的社会。”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丹妮莉丝的反应。她听得很认真,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因此,金色黎明对铁王座归属的态度,取决于哪位统治者更能接受我们的理念,并愿意在新秩序中给予人民真正的福祉。我们不会仅仅因为某个家族的姓氏而效忠。”
他的话语清淅坚定,“陛下您带着巨龙和无垢者军团归来,力量毋庸置疑。
但力量可以用来征服,也可以用来守护。琼恩在信中提到您打破镜铐”的事迹,这令人印象深刻。我们想知道,您对于维斯特洛的未来,除了夺回”,还有怎样的蓝图?您将如何对待那些不曾效忠您父亲的人民?如何确保您麾下的多斯拉克战士不会让河间地的悲剧重演?”
巴利斯坦爵士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阿戈和拉卡洛的脸上则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察觉到他们的敌意,阿尔迪巴眼神冷冽地盯住对方。
丹妮莉丝抬起一只手,轻轻向后摆了摆,示意她的血盟卫稍安毋躁。
“你的问题很直接,凯文大人,这很好。”
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我并非带着毁灭而来。我带来的是正义,是秩序的重建。坦格利安家族统治维斯特洛数百年,那段岁月大部分时间是和平与繁荣的。我意图恢复那样的光景,但并非简单地回到过去。”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那些古老的鱼梁木。
“我打破奴隶的镣铐,是因为我无法容忍不公。在弥林,在渊凯,在阿斯塔波,我努力创建新的秩序,尽管那无比艰难。对于维斯特洛,我同样如此承诺。
那些服从新秩序的人,无论他们曾经效忠于谁,都将得到公正的对待。至于我的多斯拉克人————”
她侧头看了一眼她的血盟卫,“他们是我的孩子,他们追随我,认同我的理念。他们带来的将是胜利,而非无谓的劫掠—一只要人们愿意接受我的统治。”
她的回答流畅自信,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的质疑。然而,凯文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一丝尤豫。
“公正的对待,需要具体的律法来保障。新的秩序,需要清淅的规则来维系”
。
凯文慎重地回应,“在河间地,我们正在尝试。我们废除了贵族对平民生杀予夺的司法权,收缴了叛乱贵族的土地,并限制了剩下的领主们过高的地租,创建了由村民推举长者与我们一起裁决纠纷的法庭。这些举措,让民众看到了希望,也让我们赢得了他们的支持。”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陛下,您说您带来正义。那么,您是否愿意在您未来的王国里,接纳甚至推行这样的变革?还是说,您所谓的正义,仅仅意味着恢复坦格利安时代的旧制,将所有权力重新收归铁王座,依赖旧有的贵族体系来统治?”
这个问题触及了权力分配和统治根基的本质。
提利昂在石墩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眼中闪铄着感兴趣的光芒。琼恩则紧张地看着丹妮莉丝。
丹妮莉丝沉默了片刻。湖风吹拂着她的银发,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身下的石面。
“旧制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但时代的尘埃需要拂去。我并非盲目的复古者。你所说的河间地的举措————很有意思。”
她承认道,“如果这些措施确实能带来和平与繁荣,而非新的混乱,我乐于了解,并在适当的时候予以考虑。但是,凯文大人,任何变革都需要在统一的王权下,有序地进行。分裂的王国无法谈论真正的公正与和平。我的首要目标,是结束当下的乱局。”
她的回答灵活,但依然强调了她对“统一王权”的坚持。
“理解您的立场,陛下。”凯文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统一是目标,但统一的路径和统一后的形态,同样重要。金色黎明不会轻易向一个可能扼杀我们理念、无视民众福祉的政权宣誓效忠。”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更具体的问题:“那么,关于北境呢?波顿家族掌控了临冬城,但是史塔克家族的珊莎小姐和艾莉亚小姐还在金色黎明的庇护下。
您将如何对待他们?”凯文看了一眼琼恩,接着说道,“还有,盘踞在君临的兰尼斯特家族和提利尔家族,您打算如何应对?”
提到北境和史塔克,琼恩的身体微微绷紧。提到瑟曦,提利昂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丹妮莉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史塔克家族是曾经的叛徒,”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寒意,但很快又克制住,“但那是上一代的恩怨。琼恩在弥林帮助了我很多。为了回报琼恩的功绩,只要他们愿意承认坦格利安家族的合法统治,重回七大王国的大家庭,我们可以谈判。但如果他们执意分裂王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兰尼斯特,”她看着提利昂,“我想要回我的王位,至于她本人,我已经许诺给了提利昂大人。”
提利昂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陛下,感谢你的慷慨。”
“还有提利尔家族,”丹妮莉丝补充道,“希望他们象三百年前一样识时务,我也一样需要有人替我镇守河湾地。”
提利尔家族于三百面前向伊耿投降,也由此正式取代了“河湾王”园丁家族的统治。
凯文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说道,“看来,我们双方都有需要进一步厘清和权衡的地方。这次会面是一个开始,陛下,而非结束。”
“确实如此。”丹妮莉丝表示同意,“金色黎明在河间地的力量,我已经有所了解。但你们信仰的光明之力”————那究竟是什么?琼恩向我展示过一些,但我希望从你们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凯文微微颔首。“阿尔迪巴。”他没有回头,只是简单地叫了一声名字。
塞外壮汉踏步上前,他先是不屑地瞥了拉卡洛一眼,然后面向空地中央,深吸一口气。
他伸出粗糙的双手,掌心向上,集中精神。起初并无异样,但很快,一点微弱的光芒在他掌心凝聚。
那光芒逐渐变得稳定、明亮,最终化作两团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球,悬浮在他手掌之上,驱散了周围一小片的阴影。
光球并不刺眼,却散发着一种温暖、令人安心甚至感到神圣的气息。
丹妮莉丝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紫色的眼眸中映照着那两团白光。
“这就是光明之力,”凯文平静地解释道,“它并非魔法,而是源于内心信仰和意志的力量。它可以治愈伤患,驱散黑暗,也能净化邪恶。”
阿尔迪巴双手一合,光球悄然湮灭。他退回原位,依旧面无表情,但胸膛挺得更高了。
短暂的震撼过后,丹妮莉丝重新看向凯文,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与凝重。
“这样的奇迹我已经在琼恩那里见识过无数次,但每一次见到,都仍然让我惊讶不已。琼恩跟我说,象这样的烈日行者,你们有数百人之多?确有此事么?”
“琼恩离开河间地的时候,的确如此。但是此时此刻,被授予光明之种并觉醒光明之力的烈日行者,数量已经超过一千。他们分布在河间地各处的圣堂和兵营里,维护着秩序,为民众带来光明。”
丹妮莉丝沉默了一下。“令人印象深刻。”她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平静,“看来,维斯特洛的变化,比我在狭海对岸所了解的要多得多。”
他歪着头,看着凯文,笑容狡黠,“你们那位共同的老师,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光明使者”,我的老朋友刘易大人————他现在何处?如此重要的会谈,他为何没有亲自出席,而是由你,他出色的学生,来全权代表呢?”
这个问题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凯文迎向提利昂探究的目光:“我的老师,光明使者刘易,此刻并不在河间地。他已经率领着我们组织中最为精锐的一部分力量——金色北伐军”,北上前往长城,乃至更远的永冬之地。”
“北上?”丹妮莉丝的眉头微蹙,“在这个七国局势风云变幻的时刻?去长城之外做什么?”
“为了应对一个更古老、更致命的威胁,陛下。”
凯文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一个关乎所有生者存亡的威胁。从遥远的北方传来消息,异鬼已然苏醒,亡者的大军正在霜雪之牙以北集结。那个被我们称为“长夜”的传说,正在逐渐变为现实。”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刻有古老面孔的鱼梁木,声音低沉而清淅:“先民与森林之子在此订立盟约,共同对抗过这个敌人。如今,盟约的古老警示再次响起,老师认为,相比于铁王座的归属,这才是当下真正迫在眉睫的灾难。他选择亲自前往,因为他相信,若让死亡席卷世界,任何王座、任何统治都将失去意义。”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琼恩皱起了眉头。提利昂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所以,”他缓缓开口,试图将话题拉回他熟悉的领域,“你们兵分两路。
一路由你,凯文,留守河间地,经营根基,应对————嗯,来自南方的现实”政治。另一路由你们的神秘老师带领,去应对北方的神话”威胁。很合理的分工。但这是否也意味着,在涉及河间地乃至七国未来的重大决策上,你,凯文·特纳,拥有完全的决断权?”
“在老师北行之前,他已将河间地的一切事务,全权交由我负责。”
凯文的回答斩钉截铁,“我的决定,就是金色黎明在河间地的决定。同样,我在此对陛下您做出的任何承诺,金色黎明都将恪守不渝。”
丹妮莉丝深深地看了凯文一眼。“应对来自永冬之地的威胁————”
她沉吟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这听起来象是古老的床头故事。但琼恩相信,巴利斯坦爵士也提醒过我不要忽视北方的警告,现在,你也如此郑重地提起。”
她抬起眼帘,“告诉我,凯文大人,你们在北方的行动,需要多久?如果————如果我与铁王座的战争爆发,金色黎明在河间地的力量,能否成为我的助力,至少保证河间地的稳定,不成为我的后顾之忧?”
凯文思考了片刻,谨慎地回答道:“北伐的持续时间难以预估,那取决于塞外的具体情况。至于河间地————陛下,我们可以保证,只要您的军队不以我们无法接受的方式进入河间地一例如,纵容劫掠,或者试图强行推翻我们已经创建的秩序一那么,河间地将保持稳定,不会主动与您为敌。
我们甚至可以开放部分物资补给信道,按照市价进行交易。但我们无法承诺在您与瑟曦的战争中直接出兵相助,除非————”
“除非什么?”丹妮莉丝追问。
“除非您能用实际行动证明,您对维斯特洛未来的构想,与金色黎明追求的理念有真正的共通之处。并且,您能有效约束您的军队,尤其是多斯拉克咆哮武士,遵守您所承诺的纪律。”
凯文的目光扫过阿戈和拉卡洛,“信任需要时间创建,陛下。我们愿意观察,也愿意提供有限的合作,但全面的支持,需要更坚实的基石。”
丹妮莉丝沉默了一会儿。
“我理解你的立场,凯文大人。”
她最终说道,“信任确实需要争取。那么,就让这次会面成为我们彼此了解的第一步。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创建一条畅通的联系渠道。琼恩,”她转向守夜人,“在你返回北方之前,或许可以协助我们保持沟通?”
琼恩立刻躬身:“这是我的荣幸,陛下。我也希望能为双方的理解尽一份力。”
“很好。”丹妮莉丝站起身,会谈到此已经达到了她最基本的目的。她看了一眼卓耿,巨龙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用爪子刨着地面。
“那么,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凯文大人,感谢你的坦诚和时间。我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能看到彼此更多的诚意。后续,我会委派提利昂大人和你们沟通后续事宜。”
凯文也站起身,再次微微躬身:“提利昂大人和我是老相识了,我想通过我们的交流,也许能找到对于我们双方都明智的选项,陛下。愿光明指引我们的前路。”
丹妮莉丝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在巴利斯坦和血盟卫的簇拥下,转身走向她的龙。
提利昂从石墩上跳下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到凯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一场有趣的会谈,不是吗?比君临的舞会有意思多了。小心点,凯文小子,这位女王可不象她看起来那么——纤细。而她身边的顾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巴利斯坦和正在登船的琼恩,“也各有各的算盘。”
凯文看了提利昂一眼,淡淡回道:“权力的游戏从来如此,提利昂大人。但金色黎明玩的是另一种游戏。”
提利昂咧开嘴笑了:“希望你们的游戏规则,能适应这张流血的棋盘。过几天我来找你。”说完,他迈着短腿,跟上了女王的队伍。
卓耿在女王的驾驭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双翼猛然展开,扇起狂风,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很快便化作天际的一个黑点。
那艘载着女王随从的渔船,也缓缓驶离岸边,重新没入神眼湖的雾气之中。
临别之前,琼恩告诉凯文,等他交接完手里职责,他就回来。
岸边,只剩下凯文、阿尔迪巴和金色黎明的战士们,以及那面与紫色龙旗并排而立、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红底七芒星旗。
阿尔迪巴走到凯文身边,望着巨龙消失的方向,瓮声瓮气地说:“那个小个子狮子说得对,那头龙,还有那个女人,都不好对付。”
凯文深吸了一口湖面清冷的空气,缓缓吐出。“是的,她不好对付。但她有她的力量,我们有我们的原则和道路。”
他看到身边的战友们依旧眺望着巨龙飞走的方向,知道这庞然巨物带来的震撼正悄然在他们心中凝结。
他不能任由这震撼演变为恐惧。凯文面色沉静,从身边一名同伴背后的箭筒里,默然抽出一支绑着黄色长条泥块的长箭,旋即弯弓、搭箭、射出!
“轰——!”
一声巨响猛然炸开,打破了湖边的宁静。长箭钉入远处一棵大树的枝桠,瞬间迸发的火焰与冲击力将那株大树拦腰炸断,木屑纷飞如雨。
这就是他的底牌,也是金色黎明敢于同时面对巨龙与凛冬的底气一一那由贝特朗遵照老师刘易留下的秘方,用黄色的爆炸油与白色黏土混合制成的烈性炸药。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树干断裂的馀音和硝烟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所有战士的目光都已从天空收回,灼热地聚焦在那棵倒下的树上,先前的些许不安已被燃烧的信心取代。
“希望这张底牌,永远也不必对盟友用上。”
凯文望着仍在冒烟的断树残骸,声音低沉。他转而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千山万水,落在那片冰雪复盖的城墙之外。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稳住河间地,同时祈祷老师在北方的行动一切顺利。真正的寒冬————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来得更快。”
他拍了拍阿尔迪巴坚实的臂膀。“走吧,我们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一行人转身,登上自己的船只。金色的七芒星旗帜在船头迎风指引着归途。
千面屿再次恢复了古老的宁静,只有那些刻在鱼梁木上的面孔,依旧无声地见证着历史的涟漪,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缓缓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