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屯,坐落于斯托德之角半岛探入颤斗海的最尖。
它怀抱的海湾深邃异常,幽暗的水体足以容纳维斯特洛最大的舰船龙骨。
环绕海湾的,是取之不尽的原始森林,粗壮的松木和鱼梁木耸立如沉默的哨兵。
海岸边,裸露的黑色岩层鳞起伏,提供了上好的石料。冰冷的海水之下,生命涌动,伸手可及的丰富鱼类是睡手可得的食粮。
海豹和海象的群落凄息在更远处的礁石与冰缘,它们低沉的吼叫是这片海岸常有的背景音。
海湾的另一侧,巨大的悬崖拔地而起,直面着灰绿色的无尽汪洋,崖壁之上,无数洞穴如同被巨兽啃噬出的伤口,幽暗深邃,深不可测。
然而,纵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天然优势一一深水良港、丰沛资源一一漫长岁月里,这里从未吸引过长期定居者。
那些悬崖上的洞穴,被守夜人的游骑兵们冠以一个充满不祥意味的名字:尖啸穴。
无人愿意在它们的阴影下安家。但时光回溯数百年,情形截然不同。
那时的艰难屯,是长城以北冰封荒野中唯一接近形成真正市镇的所在,是自由民在永冬之地边缘创建家园的希望像征。
一切的终结发生在伊耿登陆维斯特洛前三百多年的一个寒夜,
一场神秘莫测的灾难突降艰难屯。烈焰吞噬了整个聚落,无一居民幸免。
关于灾难的源头,众说纷。有人低语是来自斯卡格斯岛的恐怖食人族越海而来,发动了血腥袭击;也有人坚称是狭海彼岸贪婪的奴隶贩子趁夜劫掠,杀人焚村。
真相,如同被那场大火彻底焚毁的证据一样,烟没在历史尘埃中。当时的守夜人军团派出了调查船,返回的船员报告称,聚落已成死地,找不到任何活口。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那俯瞰废墟的悬崖洞穴深处,日夜不息地传出令人血液凝固的尖啸声,仿佛无数亡魂在黑暗中哀豪。
途径此地的商船水手们则描述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海湾水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苍白户体,
废墟中堆积着烧焦发黑的骨头和扭曲的木头残骸。
传说那场大火的光芒之盛、热度之烈,以至于长城上的守夜人哨兵在深夜里惊骇地看到,北方地平线亮如白昼,宛如太阳诡异地从冰原之下升起。
燃烧产生的灰如同永不停止的黑色雪片,在鬼影森林的参天古木间飘落,复盖颤斗海翻涌的波涛,持续了整整半年之久。
自那以后,自由民们再未尝试回到这片焦土重建家园。深入塞外的游骑兵们带回的故事里,总少不了在废墟间游荡的焦黑鬼影,它们对生者的血肉有着无尽的饥渴。
于是,“受了诅咒”成为了艰难屯无可辩驳的代名词,它的名字本身便诉说着绝望与终结。
此刻,冰冷刺骨的海风卷起咸腥的浪沫,抽打在“铁锁号”厚重的船帆和甲板上。
他用力拢紧身上厚重的羊毛披风,试图将无孔不入的寒意隔绝在外。披风下的锁子甲紧贴肌肤,带来金属的冰凉触感。
他望着前方被薄雾笼罩的曲折海岸线,望着那片传说中受诅咒的土地一一艰难屯,轮廓在灰暗的天光下逐渐清淅。
岸边影影绰绰,似乎聚集着大量人影。弗雷恩眉头微,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声音被海风撕扯得有些模糊:“真是可惜。这样吃水深良的天然良港,若是在风暴地,不出十年,必定能建成一座媲美旧镇的繁华港口,成为王冠领上的明珠。”
“可它在塞外。”一个沙哑、直接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带着铁群岛人特有的粗感。
他身材敦实,一双靠得很近的小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海岸,断裂的鼻梁和布满坑洼、被稀疏凌乱胡须勉强遮掩的脸庞,记录着生活的严酷与战斗的痕迹。
“要靠岸么?”他问,语气平淡得象在讨论天气,手指无意识地摩着腰间的短刀柄,
弗雷恩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身,目光投向身后那位穿着褪色红袍的身影一一索罗斯。
这位曾经以嗜酒好色闻名君临、令光之王信仰在都城声名受损的红袍僧,如今已判若两人。
艰苦的无旗兄弟会生活和北境的严寒洗去了他过去的浮华,只留下风霜刻画的线条和眼中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洞察。
“你说呢?索罗斯。”
索罗斯抬起手,用宽大的红袖口擦了擦被海风吹得发红的鼻子。他凝视着岸边聚集的人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某种穿透力:“掉进水里快要溺死的人,会下意识地抓住每一根可能拯救自己的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最终会被他一起拖入水底,他也绝不会松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弗雷恩和卡特,“岸上的人,现在就是那些溺水者。贸然靠近,可能会激起他们不顾一切的求生本能,那对我们,对他们,都可能是灾难。我想,就我们俩,再带几个人,
先上去谈谈比较好。”
索罗斯的改变是显著的。
当他在黑城堡战役后,带着几名年轻的侍僧出现在杰奥·莫尔蒙总司令面前时,那些曾在劳勃国王奢靡宴会上见过他放纵模样的贵族骑士们,几乎无人能认出眼前这个形容消瘦、眼神沉静的红袍僧就是当年那个醉的胖子。
梅丽珊卓女士,那位伺奉史坦尼斯的光之王女祭司,虽然对他的到来表示了礼节性的欢迎,却微妙地暗示国王身边只需一位红神的代言人便已足够。
因此,当史坦尼斯国王与莫尔蒙总司令达成共识,决定吸纳被击败的塞外部落自由民作为对抗异鬼的潜在力量后,传达国土盲意、协调东海望守军出船接人的任务,便落在了处事相对稳重且熟悉守夜人情况的弗雷恩爵土和索罗斯身上。
他们带着盖有史坦尼斯宝冠雄鹿印章的命令,来到了长城最东端的堡垒一一东海望。
这座城堡孤零零地聂立在海豹湾边缘一片饱受狂风躁的卵石海滩上,咸湿的海风永无休止地呼啸着,刮过冰冷的塔楼和围墙。
守夜人军团残存的舰队都停泊于此,其中包括几艘能穿越狭海风暴的大型运输船,以及更多船身细长、用于在寒冷海面上追捕向野人走私武器的船只的快速战舰。
附近零星散落着几户以捕猎海豹为生的渔民简陋棚屋。史坦尼斯国王在黑城堡之战后,将他仅存的航队主力也移泊到了东海望。
当弗雷恩爵士在东海望守备官那间堆满海图、绳索和咸鱼干的狭小房间里找到他时,卡特正与学士哈慕恩围坐在壁炉旁,就着一杯劣质麦酒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气。
炉火在他坑洼不平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弗雷恩将国王的卷轴递过去。
卡特用粗壮、指节变形的手指捏住卷轴一角,随意地抖了抖,并未立刻打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弗雷恩,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国王的命令?”
他灌了一口酒,麦酒顺着杂乱的胡须滴下,“现在七大国顶着王冠的家伙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真他妈不知道哪个国王的屁话该听。”
“愿意率领土兵北上长城,在野人的威胁下帮助守夜人军团,并且此刻真正付诸行动的国王,
弗雷恩的语气保持着克制。他已年近四十,经历过风暴地的政治倾轧和战争的洗礼,比史坦尼斯魔下许多年轻气盛、动辄拔剑的骑士要沉稳得多。
卡特粗鲁的态度并未让他动怒,他理解这些常年成守苦寒之地、资源匮乏的守夜人的怨气。
卡特不识字。哈慕恩学士,一位面容和善但眼神精明的老人,接过了卷轴。
他仔细检查了封口的雄鹿火漆印泥,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羊皮纸,自光快速扫过字迹,最后停留在落款处,向卡特点点头:“是莫尔蒙总司令的联合签署。国王命令我们:前往艰难屯,将那里聚集的自由民接回长城以南安置。提供船只和必要护送。”
卡特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放下酒杯,杯底在粗糙的木桌上磕出轻响。
“要几条船?”他问,声音低沉下来。
“你们能动用的全部船只。龙石岛舰队会提供五艘最大的运输舰作为补充。”弗雷恩回答。
卡特与哈慕恩迅速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卡特用他粗短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东海望只有十一条船能动,“利爪号’和‘暴鸦号’的船板老旧得象老奶妈的牙齿,根本扛不住海豹湾现在越来越频繁的风暴。”
随着季节变换,来自极北的寒风日益凛冽,海豹湾的怒涛和风暴正成为越来越致命的威胁。
他哼了一声,抓起酒杯将残馀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让他眯起了眼睛,“野人哼,自由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点老子清楚。但好岁,”他重重放下空杯,“是能喘气儿的东西,总比那些冰里的死鬼强。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每一刻延误都可能意味着更多生命在寒冷和饥饿中消逝,或者-引来我们都不愿见到的‘东西”。”弗雷恩强调道。
卡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哈慕恩!”他朝学士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准备渡鸦,通知各船船长。清点物资,装满淡水和腌肉。我们立刻出发!”
他的身影带着风风火火的劲头,推开房门,大步走入呼啸的寒风中,去召集他的水手和士兵。
命令迅速传递。东海望这个沉寂的堡垒瞬间被紧张有序的喧闹激活。
水手们的吆喝声、绞盘转动收放缆绳的哎嘎声、沉重的木桶在码头上滚动的闷响交织在一起。
经过一天近乎不眠不休的紧张准备,由东海望守夜人舰队的十一条大小船只与龙石岛舰队调拨的五艘大型运输船组成的混合舰队,终于升起了风帆。
十六艘船的梳杆如同指向北方的矛林,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迎着刺骨的寒风和翻涌的墨绿色海浪,驶离了东海望狂风肆虐的海滩,向着北方遥远而凶险的斯托德之角半岛破浪前行。
船队在冰冷彻骨的海面上航行了整整两天两夜。海风如同裹着冰针,抽打在每一个暴露在外的皮肤上。
天空始终是压抑的铅灰色,偶尔透下几缕惨淡的阳光,也迅速被翻滚的乌云吞噬。
颤斗海名副其实,墨绿色的波涛永不停歇地剧烈起伏,将船只时而抛上浪尖,时而埋入深谷,
考验着水手们的技艺和船只的坚固。
艰难屯那标志性的巨大悬崖轮廓,终于在第三天黎明时分,穿透海上的薄雾,如同一个沉默而阴郁的巨人,出现在舰队前方。
当船队最终在艰难屯外海面下锚停泊时,岸边早已聚集的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呼喊和骚动。
数千名自由民一一男人、女人、孩子一一像退潮后搁浅在礁石上的鱼群,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冰冷的海滩和废墟边缘。
他们衣衫槛楼,许多人裹着肮脏的兽皮,脸上刻着饥饿、寒冷和长途跋涉的疲惫。看到悬挂着不同旗帜(守夜人的黑帆、史坦尼斯的烈焰红心)的船只停泊在目力可及之处,希望的火焰在他们眼中短暂地燃烧起来,呼喊声汇成一片充满渴望与不安的浪潮,拍打着舰船冰冷的船舷。
然而,大船并未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立刻靠岸。
只有一艘结实的小艇从“铁锁号”的船舷放下,几名乘客一一弗雷恩爵士、索罗斯以及两名全副武装的随从一一登上了小艇。
水手们奋力划桨,小艇在海浪中起伏颠簸,缓缓靠近岸边。岸上的人群骚动着,目光紧紧追随着这艘承载着未知命运的小船。
当小艇的龙骨最终摩擦着海滩冰冷的砂石和碎冰,发出粗刺耳的声响停稳时,饥寒交迫的自由民们立刻围拢上来,形成一道厚厚的人墙。
他们的目光复杂,混杂着希望、警剔、麻木和深深的绝望。空气里弥漫看人群聚集的体味、海水的腥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废墟和苦难的气息。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尽管生存的本能如此强烈,人群并未失控地试图抢夺这艘近在尺的小船,他们保持着一种压抑的秩序。
弗雷恩率先踏出小艇,冰冷刺骨的海水立刻灌进了他的靴子。他重重地了脚,试图甩掉那渗入骨髓的寒意,靴子在潮湿的砂石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一名身材异常魁悟、满脸虱髯的壮汉排开人群走上前来,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沉重的石斧,粗壮的手臂肌肉虱结。
他深陷的眼窝里,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弗雷恩的盔甲、索罗斯的红袍,最后落在弗雷恩脸上,声音洪亮而带着浓重的塞外口音:“你们是乌鸦。”他语气肯定,随即又透出强烈的困惑,“可为什么你没有穿黑衣?”
他指着弗雷恩胸甲上风暴地的纹章和索罗斯的红袍。
弗雷恩挺直身体,迎上壮汉审视的目光,海水顺着他的斗篷下摆滴落。
“我不是守夜人兄弟,”他清淅地说道,声音盖过周围人群的低语和海浪声,“我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国王的骑士。瓦格斯塔夫爵士。你是这里的头领吗?”
壮汉缓缓摇了摇头,粗硬的胡须随之晃动:“不是。我们是跟随鼠妈妈的人。她是一位预言的森林女巫。”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敬畏,“是她指引我们来到这里。她告诉我们,会有一支舰队从南方驶来,载我们离开这片即将被寒冰吞噬的土地,前往能活下去的地方。”
他环视周围破败的景象和瑟缩的人群。
弗雷恩谨慎地勘酌着词句:“也许鼠妈妈预见的正是我们,也许另有其人。这取决于我们与她交谈的结果。”
壮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他转过身,向身后喊了几句塞外土语,几名同样强壮、手持简陋长矛或骨刀的年轻战士立刻走上前来。
“他们要去见鼠妈妈。”壮汉命令道,然后对弗雷恩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显得有些生硬,“跟我来。”
在几名年轻战士警剔的护送下,弗雷恩和索罗斯带着随从,踏入了艰难屯的废墟内核。
数百年的风霜雨雪和彻底的焚毁,早已抹去了这里曾经作为“市镇”的任何荣光。
脚下是焦黑的地基和破碎的瓦砾,被厚厚的冰霜复盖。弗雷恩一路走来,目之所及,只有一些深陷冻土、无法移动的巨大基石,还能隐约勾勒出当年房屋的轮廓。
所有稍小些、能被搬动的石头,早已被先到或更有力气的难民们搜刮一空,用来在废墟的角落或背风的崖壁下垒砌勉强遮风挡雪的窝棚。
这些窝棚低矮简陋,多用冻硬的泥巴、兽皮和捡来的木头胡乱搭成,在寒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更多的人,则连这样的窝棚也无法拥有。男人们用简陋的工具一一甚至是用冻僵的手一一奋力挖掘冻结得如同钢铁般坚硬的黑色土地,挖出浅浅的坑洞,铺上些干草或枯枝,然后蜷缩进去,靠彼此的体温和头顶盖着的木板兽皮抵御无情的严寒。
景象最为凄惨的,是那些散落在废墟各处、躲在他人窝棚狭窄屋檐下或残垣断壁角落里的身影。她们大多是失去了丈夫或父亲的女人和孩子,瘦骨鳞,力气在长途奔逃和绝望中早已耗尽,
无力去挖掘地穴或争夺更好的屏蔽。
她们紧紧挤在一起,单薄的衣物无法抵御寒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斗着,嘴唇冻得发紫。
当弗雷恩一行人走过时,她们中大多数只是抬起空洞的眼睛望一下,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甚至连恐惧都显得稀薄,只剩下一种被严寒和苦难彻底掏空的麻木与死寂般的绝望。
壮汉注意到了索罗斯身后一名年轻战士脸上流露出的不忍和困惑,
“他们?”他低声问,指着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为什么不进到窝棚里去?
哪怕挤一挤”
“她们的丈夫,父亲,儿子,”壮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陈述,“死在了你们国王军队的冲锋之下,死在了长城脚下,死在了南下的路上。没有男人的庇护和力气,她们抢不到挖地穴的位置,也无力建造窝棚。在这里,弱小就意味着在寒风中慢慢死去。”
穿行在这片巨大的、弥漫着死亡与绝望气息的废墟中,感受着无数道麻木目光的注视,弗雷恩只觉得肩上愈发沉重。
最终,壮汉将他们引到了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前一一那是一座半塌的巨大石厅,厚重的石墙有一半已经塌,巨大的石块散落四周,暴露在外的橡木焦黑腐朽。壮汉在门口停下,示意他们进去。
石厅内部空旷而寒冷,地面是冰冷的泥土。只有一角相对完好,背风处点着一小堆篝火,微弱的火苗跳动着,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投下摇曳的巨大阴影。火堆旁,坐着一个身影。
弗雷恩和索罗斯踏入石厅。借着火光,弗雷恩看清了那位传说中的“鼠妈妈”。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并非他想象中的垂垂老。眼前的女子看上去至多四十岁,甚至可能更年轻些。
她裹着多层厚实的、带着毛边的兽皮,身形在皮毛下显得有些瘦削。
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头发编成许多细辫,然后随意地披散在肩后,在火光下泛着深红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庞,上面用深绿色的草汁精心描绘着奇异的螺旋和枝叶状花纹,复盖了她的额头、双颊,一直延伸到脖颈,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印记,又象是与森林融为一体的图腾。
她的眼晴异常明亮,在昏暗的光线下,象两颗深潭中的寒星,静静地注视着进来的访客。
“坐吧,南方的骑士,红袍的僧侣。”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冰冷的石厅里回荡,似乎并不费力就能盖过门外的风声,“我在呼啸的北风带来的冰冷梦境里,看到了你们帆影的轮廓。”
弗雷恩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旁的索罗斯。
索罗斯那布满风霜的脸上,红色的长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他凝视着石厅角落里那堆小小的篝火,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深陷的眼窝中跳动。
片刻后,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看某种确认:“我也在火焰里看到了这里。看到了聚集的人群·还有那无法驱散的寒冷与黑暗。”
他的目光从火焰移向鼠妈妈,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交汇。
鼠妈妈脸上那些绿色的纹路在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她轻轻颌首,棕红色的发辫随着动作微颤。
“是的,”她的声音如同冻结的溪流在冰层下流淌,平静中蕴含着力量,“那寒冷并非仅仅来自天空。它在地底蠕动,在风中低语,在每一个漫长的黑夜里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