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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石心回响(1 / 1)

那里,在他的印象中,是一个笼罩在平和却近乎凝固的寂静中的所在。

灰袍修士们的身影是唯一的律动,他们年复一年地在墙角的葡萄架间穿梭,弯腰,采摘饱满的果实,然后沉浸在酒窖的阴凉与发酵的气息中,酿造出远近闻名的佳酿。

那些深红色的液体被装入木桶,运出修道院的高墙,至于它们最终换回了什么,年幼的赫尔曼从未知晓,那是属于修士们与诸神之间的隐秘契约。

岁月流转,当赫尔曼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紧随在他的兄长一一查尔爵士一一身后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记忆里那坚实、沉默守护着修道院的高大围墙,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栋拔地而起的崭新副楼,它们用粗糙的石块和木材搭建,样式简朴却有一种础咄逼人的味道,

昔日墙角下,那些曾挂满紫玉般葡萄串的藤架,连同它们扎根的土壤,早已被彻底铲平、夯实,变成了冰冷坚硬的地基,支撑着这些新生的庞然大物。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葡萄的甜香和泥土的湿润,而是新劈木材的刺鼻气味、石料粉尘的干燥,

以及众多陌生人汇聚带来的汗味和尘土气息。

修道院入口的两扇厚重的木制大门此刻开着,门扉两侧,仁立着两名披挂胸甲、头戴半盔的卫兵。戟尖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头盔下的面庞被阴影遮盖,只露出坚毅的下颌线条和警剔的眼神。

各色人等如同溪流导入大河,络绎不绝地从大门进出。

他们穿着各异,有商人模样的,穿着染色的羊毛衣,腰间系着钱袋;有农夫打扮的,粗布短衫上沾着泥点;也有穿着体面但风尘仆仆的旅人。

引人注意的是,无论是衣着光鲜亮丽,还是衣衫破旧打着补丁的人,他们脸上都没有丝毫畏缩或窘迫的神情。

他们坦然地在卫兵审视的目光下行走、交谈,笃信那冰冷的铠甲不会因为外表的寒酸而将他们拒之门外。

这种平静的自信,是赫尔曼记忆中那个封闭、自给自足的圣莫尔斯所不曾有过的,也是在别的城堡看不到的。

查尔爵土显然对这里的新气象习以为常。

他勒住坐骑,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走向左侧的卫兵。他微微抬抬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声音不高,却清淅地穿透了门前的嘈杂:“小子,光明使者在么?”

被问话的卫兵显然认出了来人。他握戟的手臂姿势不变,但头盔微微点了一下。

“是的,查尔爵士,”卫兵的声音有些沉闷,“这两位是?”

他的目光扫过查尔爵土身后的赫尔曼,以及赫尔曼身旁那个身材矮小、穿着不合身仆从衣服的“男孩”一一艾莉亚。

查尔爵士侧过身,示意了一下赫尔曼。科斯塔,和他的侍从。我打算引荐他添加金色黎明。”

卫兵的目光在赫尔曼身上停留了片刻,评估着这个风尘仆仆、面容刚毅的男人是否危险。

不过他没有多问,再次点头,简洁地回应:“好的,请进吧。”随即侧身让开通路,目光重新投向门外的人流。

三人牵着马匹,踏入了这座面目全非的修道院。庭院里的景象更加繁忙。

原本清幽的回廊下堆放着各种物资:成袋的粮食、修补中的马鞍、还有几辆等待装载的货车。

空气中混合着皮革、铁器和马匹的气味。

一名年轻的侍从早已等侯在一旁,他穿着深棕色的束腰短袍,看到查尔爵士,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躬敬地行礼。

查尔爵士向侍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侍从答应道:“爵士,请随我来。大人正在主楼。”

在年轻侍从的引导下,他们穿过喧嚣的庭院,将马匹交给马既的仆役,然后步入修道院的主楼。

这座古老的石质建筑内部也大为改观。肃穆的房间和信道,墙壁上挂着火把架,照亮了忙碌穿梭的人影。

交谈声、脚步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石壁间回响。他们沿着一条新修的、盘旋向上的木楼梯,一层层攀登,最终抵达了主楼的顶层。

侍从在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停下,门上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只有简洁的铁质门环。他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侧身让三人进去。“大人,查尔爵士来拜访你。”

这是一间宽的办公室,占据着塔楼顶层的视野,

阳光从几扇高大的拱形窗户倾泻而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一张巨大的、年代久远的橡木桌上面堆满了成卷的莎草纸和散落的文档,墨水瓶、削笔刀和几枚用作压纸的铅块散落其间,显得有些凌乱。

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引人注目的地图。它绘制在一块未经染色的白色厚亚麻布上,边缘用木条绷紧固定。

地图的中心局域描绘得极为详尽一一那是神眼湖西岸的广土地,河流、道路、城堡、村庄的标识清淅可见。许多细小的、不同颜色的大头针钉在地图上,红色代表驻军点,蓝色代表补给线,

黑色则可能标记着潜在威胁。

然而,地图上蓝波堡以西的局域,却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空白。只有最基本的地形轮廓和少数几个主要聚落的名称被草草标注,大片局域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中,与东部的详实形成了鲜明对比。

橡木桌后的人闻声抬起头,黑色的眼晴此刻微微睁大,显露出真实的惊讶。

他放下手中的鹅毛笔一一笔尖的墨水还未干涸一一迅速将正在书写的那张莎草纸卷起,用一个沉重的青铜镇纸压住。他的动作流畅而迅速,显然习惯处理需要保密的事务。

“查尔爵士,”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站起身,从巨大的橡木桌后绕了出来。

他穿着深色的羊毛长衫,外罩一件朴素的皮质背心,腰间束着皮带,上面挂着一把样式简洁但保养精良的匕首。

查尔爵土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两人拥抱在一起。

“当然是带来好运的南风。”

放开刘易,查尔爵士毫不客气地走向靠墙摆放的一张长木椅。那椅子看起来结实但毫无装饰。

他坐下后,放松地靠向椅背,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这里的主人身上。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仍现在稍后位置的赫尔曼,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拍拍自己兄弟的肩膀。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变得更为直接,“虽然我这边很安全,但是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希望他能在近一些的地方生活。你看看能不能给他一份工作?”

查尔爵士话语中的“工作”一词,被他咬得格外清淅。

作为最早响应号召、将家族命运与金色黎明绑在一起的领主之一,他口中的“工作”,绝不可能仅仅是让赫尔曼添加军队,领取普通士兵的军那么简单。

他此行所暗示的,至少是一个军官的职位,

刘易一—神眼联盟的领袖一—听懂了这份含蓄的要求。

他的站姿和坐姿并不象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士那样刻板,有着佣兵特有的、随时准备应对危险的警觉,双手习惯性地垂在身侧靠近武器的地方。

他穿着一件磨损的皮甲,外面罩着半旧的旅行斗篷,腰间的长剑样式是厄斯索斯常见的弯刃,

与维斯特洛的直剑不同。

在金色黎明初创的艰难时期,确实吸纳了大量失去封地和领主的流浪骑土,他们构成了早期军队的骨干军官。

然而,当金色黎明如今已膨胀为五千多人的庞大军团时,刘易的用人策略早已改变。他更倾向于从那些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勇气和能力的普通士兵中提拔军官。

这些人熟悉底层士兵的须求,懂得如何在艰苦条件下维持士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忠诚通常更为纯粹,扎根于对共同目标的信念,而非贵族的身份或封赏的许诺。

这样的岗位能发挥他们丰富的实战经验和独立作战能力,同时也能将他们相对散漫、难以约束的习气对主力部队纪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他们更象是游离于主战阵之外的锋锐爪牙。

不过,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刘易需要切实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斤两。一个错误的任命,不仅会浪费资源,更可能直接将他送上死路。

刘易走回自己的橡木桌后,但没有立刻坐下。他双手支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灰色眼眸直视着赫尔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铁甲,直抵人心深处。

“赫尔曼爵士,”他的声音平稳,不带情绪,“查尔爵士提到你在厄斯索斯当了十几年佣兵。

能跟我详细说说你曾经的经历吗?比如,你效力过哪些佣兵团?参与过哪些重要的战役?担任过什么职责?”

赫尔曼感到喉咙有些发紧。刘易的姿态和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想起了那些在狭海对面审视佣兵实力的雇主,那种评估商品价值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试图缓解那份突如其来的干涩感。

“我,那个,大人”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开场有些磕绊,眼神不自觉地避开了刘易的直视,扫过桌面上堆积的文档。

刘易捕捉到了赫尔曼的紧张。他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但这并非嘲讽,而是理解。

他果断地再次从桌后走了出来,走向房间一侧靠墙摆放的一个矮柜。

柜子上放着一个纯白色的大水罐和几个同样材质的杯子。他提起水罐,倒了三杯清澈的冷水,

动作不急不缓。

他先递给查尔爵士一杯,然后走到赫尔曼面前,将另一杯递给他,最后把第三杯给了安静站在赫尔曼身后、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艾莉亚。

“没关系,”刘易的声音放得更为温和,他拿着自己的水杯,没有坐回那张像征着权力的高背椅,而是选择在靠近赫尔曼的一张样式简单的单人木椅上坐下,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拉近了与赫尔曼的距离。“我的时间很充裕,你可以慢慢说。从离开家开始也无妨。”

赫尔曼感激地点点头,双手接过水杯。杯子不是普通的陶杯,甫一入手就让他心头一跳。

这陶杯异常轻薄,杯壁光滑细腻,颜色是纯净的乳白色。当他把杯子凑近眼前时,惊异地发现,通过杯壁,竟然能隐约看到自己握着杯子的手指轮廓!

这工艺绝非普通陶器可比。他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多用了几分力,指节微微发白:老天,我手里抓看的这个杯子,怕是抵得上我一个月的薪水吧?

然而,当他的目光警见刘易毫不在意地握着同样质地的杯子,随意地喝着水,又看到查尔爵土也神色如常地啜饮着,那份紧张忽然被一股莫名的释然取代了。

主人家都不怕这么“名贵”的东西摔坏在我手里,我一个小小的佣兵,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这种念头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杯中的凉水似乎也润泽了他的喉咙和思绪。

“我是十六岁的时候,离开家里的。”他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定了许多,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低沉,“我父亲,贝伦爵士—"""他给了我一把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剑柄,“一件锁子甲,”他另一只手抚过胸口的旧皮甲,下面似乎还衬着金属环,“还有一面挂着无叶橡树的木盾”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那面描绘着家族枯萎橡树徽记的盾牌,“那是我家族的徽记。然后——我就去了君临。”

他的叙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那段久远的、充满迷茫的旅程。

“在君临,我找了个码头的搞客,付了几个铜板,上了一艘驶向密尔的货船船很旧,挤满了人,味道——”他皱了皱鼻子,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混杂着咸腥、汗臭和呕吐物的气味。

就在这时,赫尔曼的话语突兀地中断了。他的目光扫过身边那个低垂着头、努力扮演着合格小侍从的艾莉亚。

也许是回忆勾起了某些他不愿在“外人”面前展露的脆弱,也许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艾莉亚的安静下隐藏着过于专注的倾听。

他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铜星币一一这是厄斯索斯常见的货币,在维斯特洛也能流通一一手指一弹,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精准地飞向艾莉亚。

“小子,”他的声音恢复了佣兵惯有的粗声粗气,“到下面去,买点吃的。别在这儿傻站着。”

艾莉亚的反应快得惊人。她几乎在硬币飞出的瞬间就抬起了头,

敏捷地伸出手,一把将铜星抄在掌心,动作流畅得不象个普通侍童。

刘易的笑着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艾莉亚听见:“一楼门口那里,有甜面菓子,味道不错也很便宜,你可以去尝尝。”

她立刻深深弯腰鞠躬,声音刻意压得又低又粗:“谢谢爵士!谢谢大人!”

说完,不等赫尔曼或刘易再有什么吩咐,便象一只受惊的小鹿,转身飞快地跑出了会议室,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门外,艾莉亚娇小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猫,她迅速离开会议室门口,沿着光线昏暗的走廊移动。

脚下是打磨得光滑的石板,脚步声被刻意放得极轻。

她的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开始贪婪地摄取周围的一切信息:

走廊的宽度、两侧房门的数量与间隔、墙壁上固定火把的铁架位置、窗户的朝向和大小、通风口的位置、楼梯的转折处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瞬间烙印在脑海中。

如果某一天,她真的决定将千面之神许诺的死亡赠礼送给这位“光明使者”,那么此刻记下的每一个转角、每一扇窗户、每一段楼梯的台阶数,都可能成为她的生路。

唯一让她感到棘手的是,这座主楼里活动的人实在太多了。

穿着不同服饰的人一一士兵、文书、仆役、前来办事的平民一一在走廊里穿梭,交谈声、脚步声、开关门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种持续的嘈杂和人流极大地限制了她的行动。她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进行更深入的探查,也不能贸然去推那些紧闭的房门。

她只能象一个真正迷路的小侍从,手里紧紧着那枚铜星,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查找食物的急切,在允许通行的局域里小心地穿行。

从光明使者所在的顶层到地面,需要穿过四层结构复杂的空间。艾莉亚一层层向下探索。主楼的布局并非完全对称,有些信道被新砌的墙壁或堆放的杂物堵塞,形成死路。

她的大脑如同绘制地图般,飞速勾勒着这座庞大建筑的内部结构。

她注意到守卫的分布:楼梯口通常有一名卫兵,重要的房间门外偶尔也有人驻守。

她观察着窗户外的环境:哪些下方是松软的泥土,哪些下面是坚硬的石板路,哪些窗外有可供攀援的藤蔓或突出的石雕装饰。

不知不觉间,人流的声音渐渐稀疏,

她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异常僻静的角落。这里并非远离主楼主体,恰恰相反,它就在主楼后方,紧贴着古老石墙。

之所以人迹罕至,是因为通往这里的唯一路径是一条异常曲折、狭窄的走廊,如同迷宫中的岔路,而且入口处被几个巨大的空木桶和一堆废弃的麻袋巧妙地遮挡了大半。

若非她刻意查找隐秘路径,很容易就会忽略这条信道。

艾莉亚停下脚步,背贴着冰冷的石壁。这里的光线更为昏暗,只有高处一扇窄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在昏暗中适应着光线,

这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她无声地评估着:视野死角多,撤退路线复杂,不易被包围。她甚至注意到墙角有几块松动的石板突然,一声轻微的“嘎吱”打破了寂静。艾莉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声音来自不远处主楼石墙上镶崁的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那扇门看起来异常厚重,颜色深暗,门轴似乎缺乏润滑。

门被从里面推开一条缝。一个年轻的姑娘端着沉重的木托盘,费力地从狭窄的门缝里挤了出来。她体型有些丰满,圆圆的脸上带着愁苦和担忧。

托盘上堆放着食物一一一碗浓稠的麦片粥,一块黑面包,一小碟看不出内容的糊状物。食物的分量不少,但看起来毫无热气,也缺乏吸引力。

艾莉亚的反应快如闪电。在门响的瞬间,她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向后缩去,象一缕轻烟滑进了旁边一个由废弃木架和墙壁形成的狭窄阴影夹角里。

她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只留下一双锐利的眼晴通过木架的缝隙观察。

那胖姑娘并未察觉阴影中的窥视。她端着托盘,嘴里继续叻咕着,拖着脚步,沿着那条七扭八拐的走廊离开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盘碟的轻微碰撞声逐渐远去。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艾莉亚才如同幽灵般从阴影中闪身而出。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鼓动。

那扇深色的木门依旧虚掩着,里面透出比走廊更加昏暗的光线。

那门后是什么?关押着可怕的、不可示人的怪物?还是住着一位碟碟不休、令人厌烦的老妇人?又或者里面藏着的,就是这位“光明使者”力量的源泉?是某种能传达“神恩”的诡异存在,如同黑白之院里没有自己面孔的“慈祥之人”?

巨大的好奇,如同藤蔓般缠绕住艾莉亚的心。

她的心跳声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响亮。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几乎是下意识地,脚尖已经转向了那扇门的方向。

她起脚,如同猫捕猎前的潜行,每一步都精确地落在石板最稳固、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

无声地向那扇神秘的门靠近。

仿佛又变成了运河边的猫儿,她停在门前,伸出沾着灰尘的小手,手指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面。就在她准备用力推开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无面者的警觉让她动作停顿了。门后的未知让她尤豫了。她刚想收回手突然,一个声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那声音极其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石在相互摩擦,又象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费力地拉扯朽木。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空气的艰难,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喉骨在摩擦的微弱震颤。

“凯瑞我说了我什么也不想吃”那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端走吧—·给更需要的人”

艾莉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虽然这声音被痛苦折磨得如同河间地最贫瘠的砂石地般粗,但那个音调·那个隐藏在极度嘶哑之下的、独特的音色轮廓她认得!

这个声音曾经属于一位有着温暖笑容、柔顺红发、眼神温柔的美丽女士!

可是可是她死了!艾莉亚的思绪瞬间被汹涌的混乱和难以置信淹没。

我“亲眼”—不!准确地说,是娜梅莉亚的眼睛“看到”过!那混乱的渡口,那冰冷的河水—她死了!她和罗柏———他们都死了!

一股巨大的、无法抑制的力量冲垮了艾莉亚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训练。她用颤斗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向内打开。

昏暗的光线下,房间深处有一个背对着门口、坐在简陋木椅上的瘦削身影。那身影裹在一件深色的、几乎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厚重斗篷里,象一团凝固的阴影。

“妈妈?”艾莉亚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无法辨认的硬咽和撕裂般的沙哑,充满了试探、恐惧和一丝缈茫到绝望的祈求。

那阴影里的身影似乎被这陌生的童音惊动,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光线落在她的脸上。

那不是活人的脸。那是一张如同在墓穴中沉睡过久的尸骸般的面孔。皮肤失去了所有的弹性和光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冷却蜡泪般的半透明苍白,松弛地包裹着鳞的骨骼。

曾经浓密美丽的红发,如今掉落了大半,仅存的发丝稀疏、干枯、脆弱,失去了所有颜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如同年代久远的骸骨。

更触目惊心的是她脸上的伤痕,它们并未痊愈,像无数条丑陋的爬满了她的脸颊和额头。

有些是深深的豁口,边缘翻卷着暗红色的干涸血;有些则更深,几乎能看到底下森白的骨头。

最致命的伤口横亘在她的喉咙上,一道长长的、狞的裂口。她的一只手,枯瘦得如同鸟爪,

此刻正紧紧地捂在那道伤口上,指缝间隐约可见暗沉的疤痕组织。

显然,只有依靠这样用力地按压喉咙,夹紧那道致命的裂痕,她才能勉强挤出那些令人心悸的、沙哑破碎的声音。

这张脸的主人一一石心夫人一一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门口这个穿着破旧侍从衣服的“小男孩”。

那眼神空洞、冰冷,如同两口枯井,再也映不出昔日的温柔光辉。她艰难地移动视线,试图在艾莉亚脸上找到熟悉的轮廓。

“孩子—”她的声音从紧捂喉咙的指缝间艰难地挤出,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你不是我的儿子—也许—你应该去别处—找你的妈妈她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碎的漠然和疏离。

艾莉亚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它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堤坝,汹涌地从眼框中奔流而出,在她航脏的小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淅的痕迹。

她再也顾不得任何伪装。她抬起双手,用力在脸上抹过。那些精心涂抹的泥土和污垢被泪水濡湿,随着她手掌的擦拭迅速剥落,眼角挑起,鼻梁挺直,嘴唇变薄,脸也变长了一些。

一张属于史塔克的女孩脸庞显露出来一一尽管消瘦、苍白,沾满泪痕,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五官轮廓和那双遗传自母亲、此刻盛满了巨大悲恸的倔强眼眸。

那个丑陋的、扮演着侍从的小男孩消失了,站在门口的,是艾莉亚·史塔克。

她象一颗被全力射出的弩箭,猛地扑向那个枯稿的身影。她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石心夫人裹在厚重斗篷里的、干瘦得仿佛只剩骨架的身躯。

她把脸深深理进那带着尘土、死亡气息的冰冷布料里,身体剧烈地颤斗看,所有的语言都被汹涌的泪水堵在喉咙里,化作破碎的、不成声的鸣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剧烈的抽泣中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疯狂的确认:

“妈妈—我是艾莉亚—我是你的艾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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