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丝从未向任何人吐露,女巫弥丽·马兹·笃尔夺走了她腹中的孩子,连同她未来的生育能力。
那是她的愚蠢酿成的苦果,只能独自咽下。雪诺能早些来到她身边也许她的日月星还能活着。他会挥舞亚拉克弯刀,斩尽一切仇敌,用生命守护她,深爱她—·
但这念头终究是虚空。
卓戈卡奥已经远去。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的三条龙,以及那些将命运交托给她的人。
她不需要丈夫。她的军队就是她的伴侣。
她也不需要子嗣。她的巨龙就是她的血脉,
当朝阳刺破天际,所有的脆弱与感伤也随之消散。
新的一天已然降临,龙之母将直面新的挑战,
女王假死的消息被严密封锁。朝堂之上,依旧是伊蒙学士以女王之手的名义主持大局。
只是伊蒙太老了。即便有琼恩的悉心照料,老人的精力也如风中残烛。大多数御前会议他无法参与,只能留在女王寝宫的会客室,与提利昂·兰尼斯特一起,向丹妮莉丝讲述维斯特洛的历史一一-那片她注定要统治的土地。
因此,宫廷实际的掌舱人,是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
作为最早追随女王、勇武过人且秉性公正的老骑土,巴利斯坦在追随者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在女王“离世”的此刻,唯有他,能让宫廷内外的贵族与平民相信,即使女王不在了,她的道路仍将继续。
巨龙挣脱锁链后的第三天,沱大雨浇熄了大部分馀火,但哈兹卡金字塔的废墟深处,仍有闷烧的灰炽升腾起缕缕黑烟。
雷戈曾试图在哈兹卡金字塔上筑巢,与哈兹卡家族的奴隶主爆发了激烈冲突。那场战斗导致金字塔崩塌,整个哈兹卡家族被埋葬在焦黑冒烟的瓦砾之下。
之后,雷戈放弃了这片废墟,将宏伟的黑色雅赫赞金字塔据为己有。塔中的伟主选择逃亡,将家园拱手让给了魔龙。韦赛利昂则占据了乌尔兹金字塔顶。
不经意间,白昼已至。雨幕未歇,东方的天空只透出一片朦胧灰白的光晕。
“绿圣女那边有消息了么?”巴利斯坦开口问道,声音带着雨天的湿冷。
“她还没回到城里。”斯卡拉茨回答,狼形面具下的声音沉闷,
“城中情况如何?”巴利斯坦追问。
“按你的命令,所有城门都已关闭封死。我们正在搜捕任何线索或滞留城内的渊凯人,见到的都抓起来或赶走。不过大部分都藏起来了。毫无疑问,躲在金字塔里。”斯卡拉茨顿了顿,雨水顺着他面具边缘滴落,“忠诚可靠的士兵守卫着城墙和高塔,严阵以待。两百来个贵族子弟聚集在广场,站在雨中的涂卡上要求谒见。他们叫嚣着恢复西茨达拉的权力,处死我,还要求你去杀掉那些龙。我们的人告诉他们,骑士们正忙着处理更重要的事。”
巴利斯坦对此并不意外。“伤亡人数?”他问道,心中已隐隐感到不安。
“二十九。”
“二十九?”巴利斯坦的眉头紧锁,这数字远超他的预期。
自从他将西茨达拉出大金字塔,鹰身女妖之子便宣战了。两天前是三起命案,第二天九起。
“中午前就会突破三十。你何必泪丧,老头?”斯卡拉茨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嘲弄,“还能指望什么?鹰身女妖要求恢复西茨达拉的权力,就放他的儿子们持刀上街。死者全是新解放的自由民和剃头者,老一套。其中一个是我的人,铜盔野兽。鹰身女妖留在尸体旁的标记,要么是行道上的粉笔印,要么是墙上的刻痕。雨水冲刷前,上面还写着标语:‘屠龙有理。’他们这么写。还有‘哈格兹是英雄。’‘丹妮莉丝必须死。’”
哈格兹一一那个在女王被毒杀当日,向黑龙卓耿发起挑战的角斗士。可惜屠龙不成,反被卓耿咬死。
“乔拉爵士呢?”巴利斯坦想起另一件事,“这儿天不是让他带佣兵在街上巡逻吗?”
“不知道,几天没见人影了。也许又在哪个酒馆里灌黄汤?自从听说女王有多宠幸达里奥之后,他喝酒可比干活勤快多了。”
今日的柱厅空无一人。尽管是名义上的首相,但伊蒙学士不会在女王缺席时开庭审理请愿,也绝不允许斯卡拉茨·莫·坎达克这样做。
西茨达拉那张怪异的龙椅已被巴利斯坦下令移走,他也没有将女王钟爱的枕席放回原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圆桌置于大厅中央,四周环绕着高背椅,便于与会者坐下交流。
当巴利斯坦步下大理石阶梯时,厅内众人纷纷起立。斯卡拉茨剃头者如影随形地站在他身侧。
母亲之子的代表出席,领头的是自由兄弟团司令赛门·斯崔普拜克。
坚盾佣兵团推举了新的指挥官一一黑肤色的盛夏群岛人塔尔·托拉克。铎伯死于一场瘟疫。
灰虫子忠诚地列席,身后站着三位头戴尖顶青铜盔的无垢者士官。
风鸦团由两位经验丰富的佣兵代表:弓箭手尤金和满身伤疤的斧手夫。纳哈里斯缺席期间,两人共同执掌指挥权。
女王的大部分卡拉萨留在大金字塔哀悼他们卡丽熙的“离世”,斜眼跛脚的“仁慈的”罗莫代表留下的族人发言。
所有代表西茨达拉势力的人都被驱逐出了御前会议一一这是女王本人的严令。
最后,壮汉贝沃斯购珊地挪进了大厅。
这位巨人般的太监面色灰败,气息微弱。死亡的阴影似乎已笼罩了他。他至少消瘦了二十多公斤,曾经饱满平滑、布满愈合伤疤的暗棕色皮肤,如今松垮地垂挂在巨大的骨架上,象一件大了三号的长袍,随着他迟缓而迟疑的步伐晃动着。
即便如此,他的出现仍让老骑士心中一紧,涌起复杂的情绪:欣喜与愧疚交织。
欣喜,是因为他曾与贝沃斯并肩跨越半个世界,深知此人的可靠。那份信任,是无数次较量中打出来的。
愧疚,则源于为了让女王的假死显得真实可信,巴利斯坦阻止了琼恩去治愈贝沃斯所中的剧毒。
“贝沃斯。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巴利斯坦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暖意。
“白胡子,”贝沃斯咧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洋葱和肝在哪?壮汉贝沃斯不行了,得吃东西,得变壮。有人害了壮汉贝沃斯,那人得死。”
有人会死的,巴利斯坦心想,或许还不止一个。
“坐下吧,老朋友。”当贝沃斯艰难地坐下,将粗壮的手臂搭在椅背上,巴利斯坦继续道,“昆汀·马泰尔今早离世了,黎明之前。”
这当然又是一个谎言。许多人亲眼目睹他被龙焰吞噬。让他“活”着出现,只会让女王的假死成为笑话。
夫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龙骑士。”
“蠢货,我一直这么叫他。”崔普拜克接口道。
“不,只是个男孩。”巴利斯坦忘不了自己年轻时的鲁莽,“请尊重亡者,王子已为他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其他多恩人呢?”拉克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已经绞死了。”巴利斯坦回答,语气平淡。
“便宜他们了。”崔普拜克了一口,“是他们把那两条龙放出来祸害全城!”
“多恩人无关紧要,”巴利斯坦提高声音,压下议论,“我们还有要事。我已派绿圣女前往渊凯人营地,谈判释放我们的人质。希望她中午前能带回答复。”
“我祈祷你是错的。”巴利斯坦爵士沉声道。
“你的神远在天边,祖父大人。”夫粗声说,“我看你的祈祷屁用没有。要是渊凯人把那老女人宰了扔在你面前,咋办?”
“血与火。”赛尔弥爵士轻声吐出这个词,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淅。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厅内只有雨点敲打高窗的声音。直到壮汉贝沃斯用力拍了拍松垮的肚皮,发出沉闷的响声:“总比肝和洋葱强。”
斯卡拉茨剃头者通过他那挣狞的狼头面具注视着老骑士:“你打算撕毁西茨达拉国王的和平吗,老头?”
“他的和平?”巴利斯坦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若非女王的仁慈,弥林城破之日,便该有真正的和平降临!我有地图,标明了渊凯人的部署,他们的营地,他们的攻城器械。如果我们能击溃那些奴隶兵,佣兵团就会抛弃他们。我知道你们有疑虑,有困惑,但请暂且放下。会议结束后,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协同作战。”
“那最好准备点食物和水。”崔普拜克耸耸肩,“这会开得可短不了。”
结果耗费了整个上午以及大半个下午。佣兵团长和代表们围着地图争论不休,如同渔妇争抢一篓螃蟹:自由兄弟团那些小股弓箭手的战斗力究竟如何;战象是该投入第一线冲击渊凯人的阵型,
还是留作预备队用于关键时刻的冲锋;骑兵究竟该部署在两翼还是作为先锋突击。
巴利斯坦任由他们各抒己见。拉克认为一旦突破封锁,就该直扑渊凯城。那座城市此刻必然空虚,渊凯大军只能回师救援。
壮汉贝沃斯则提议让敌军选个代表出来和他单挑。会数数的卡马戎-
一一一位佣兵代表一一建议用铁链将河边的船只连接起来,组成浮桥,用河水运送三百勇士绕到渊凯大军背后发动突袭。
所有人都承认无垢者是弥林最精锐的部队,但在如何部署他们的问题上分歧巨大。夫主张用他们直接撕裂渊凯人的中军阵线。
母亲之子的马瑟伦则认为该把他们放在阵中压阵。崔普拜克则希望将无垢者一分为三,分别支持三大佣兵团。他争辩道,他的自由兄弟们虽然勇敢好战,但成分复杂,若无无垢者协同,面对经验老到的渊凯佣兵时,很可能会丧失纪律。
灰虫子只是挺直脊背,用清淅的声音表示:“无论命令如何,无垢者都将遵从。”
当所有细节被反复争论、最终勉强达成一致后,赛门·斯崔普拜克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身体前倾,双手按在圆桌上:“作为曾经的渊凯奴隶,我代表贤主们和佣兵团打过交道,清楚他们的胃口。我知道渊凯人根本没法让佣兵们去硬扛龙焰!所以我就问一句一一”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钉在巴利斯坦脸上,“如果和谈失败,真要开打,那两条龙它们会参战吗?”
这最终取决于女王陛下何时揭开她的秘密,
巴利斯坦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回答:“巨龙,只按它们自己的意志行事。”
冗长的会议终于结束。老骑士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女王的寝宫,向她汇报会议的结果。
丹妮莉丝正坐在软垫上,安静地听着提利昂讲述维斯特洛的往事。
对于巴利斯坦爵士的汇报,她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甚至连鹰身女妖之子日益猖獗的活动,她也显得漠不关心。
因为提利昂告诉她:鹰身女妖的行动越多,暴露得就越快,失去民心也越快。,便是收拾他们的时候·甚至无需确凿的证据。
告别女王后,巴利斯坦爵士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名叫格兰兹达尔的侍从一一也是女王从弥林大贵族那里索要的人质之一一一正手捧蜡烛守在门边。
“绿圣女回来了,大人,按你的要求来通报。”少年低声说。
“带她过来。把蜡烛都点上。”
“首相大人,”她开口,脸庞隐藏在绿宝石般闪铄的面纱之后,“请允许老身坐下?这副骨头又酸又痛。”
“格兰兹达尔,为尊贵的绿衣仁者搬椅子。”巴利斯坦吩附。粉袍侍女们安静地侍立在她身后,眼帘低垂,双手交叠于身前。
“需要为你准备些点心吗?”巴利斯坦问道。
“你太客气了,巴利斯坦阁下。老身的喉咙因交谈而干渴。一杯果汁,可否?”
“如你所愿。”他叫来侍者,为女祭司点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汁。为了饮用,女祭司掀开了面纱一角,赛尔弥再次注意到她深刻的皱纹和疲惫的神态。她至少比我年长二十岁,他想。
老骑士一直以为她是女王忠实的朋友,但是小恶魔却告诉她,一场演出必须有人扮好人,有人扮坏人。
绿圣女就是扮好人的那个。
有人替自己思考,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如果女王陛下在此,她一定会和我一起,感激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巴利斯坦真诚地说。
“女王陛下的仁慈,老身铭记于心。”格拉茨旦优雅地回应。
“暂无此打算。一切需待战争结束。”巴利斯坦回答。
“老身会为她祈祷。”绿圣女微微颌首,“那么,西茨达拉国王呢?恕老身直言。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君王。”
“他有毒杀女王的重大嫌疑。我很难说服御前会议的其他人遵从他的命令。”
“渊凯的贤主议会要求他出席。他们要求立刻恢复他的所有权力。他们只与合法的君王谈判对此,相信你并不意外吧?”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他会的,”巴利斯坦谨慎地说,“一旦我们确信他与刺杀女王陛下无关。但在此之前,弥林仍由忠诚且公正的御前会议管理。你也将列席会议。尊敬的殿下,我们需要你智慧的指引。”
“你过誉了,首相大人,”绿圣女的声音通过面纱传来,“若你真信老身的智慧,请听我一言:立刻将王座还给西茨达拉国王。”
“除非女王陛下复活并亲自下令,否则我无法遵从。”巴利斯坦的语气变得坚定。
面纱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我们历经艰辛争取的和平,此刻如深秋的枯叶在风中飘摇,这是悲惨的时节。天空有巨龙盘旋,人们传说它们以孩童血肉为食。百姓在逃离,逃往渊凯,逃往托罗斯,逃往魁尔斯,逃向任何能避难的地方。哈兹卡金字塔已成冒烟的废墟,许多古老的家族历史随之湮灭。乌尔兹和雅赫赞金字塔成了巨兽的巢穴,它们的主人却流落街头,形同乞弓。我的人民失去了信仰与希望,整夜沉溺于酒宴狂欢,醉生梦死。”
“还有谋杀,”巴利斯坦尖锐地指出,“鹰身女妖之子一夜之间夺走了三十条人命。”
“对此老身深感哀痛。放高贵的西茨达拉·佐·洛拉克的原因。唯有他能阻止这一切。”绿圣女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
他如何做到?除非他就是鹰身女妖本人?巴利斯坦心中警铃大作。
“他还以和平!阁下,别忘了这点。”绿圣女的语气第一次透出急切,“老身恳求你,和平无价。希兹达尔是洛拉克家族的后裔。他绝不会行下毒之事,他是无辜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巴利斯坦直视着面纱,除非你就是下毒者?
“吉斯众神启示于我。”绿圣女的声音带着神职者的庄严。
“我只信七神,而七神对此保持沉默。”巴利斯坦不为所动,“智慧的殿下,你是否按我的提议,向渊凯的贤主和佣兵团长们提出了要求?”
“传达了,正如你所命一一但恐怕你不会对他们的答复满意。”绿圣女的声音低沉下去。
“他们拒绝了?”巴利斯坦的心沉了下去,
“是的。他们声称,赎金换不回人质。只有龙血才行。”
这虽在巴利斯坦预料之中,却并非他所期望的结果。他双唇紧闭,下颌线条绷紧。
“老身知道这不是你期望的答复,”卡拉勒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泯,“然而,请理解他们。那些龙是毁灭的化身。渊凯人惧怕它们一一这份恐惧并非毫无缘由,你无法否认。我们的史书记载着瓦雷利亚龙领主的可怕,以及他们带给古吉斯帝国的毁灭。即使你那位年轻的女王,美丽的丹妮莉丝陛下,也自称龙之母一一而她已死于龙翼之下。”
“陛下她没—她”巴利斯坦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死了。愿诸神赐予她安息。”绿圣女打断他,面纱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微微波动,“让她的龙,也随她一同安息吧。”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凝重气氛。
坎达克冲了进来,身后紧跟着铜盔野兽。格兰兹达尔试图阻拦,被粗暴地推开。
巴利斯坦霍然起身:“什么事?”
“投石机!”剃头者咆哮道,“所有的六具!动了!”
他们选择了战争。那么,战争就来了。巴利斯坦心中反而感到一阵久违的释然。战争,是他熟悉的领域。“如果他们以为靠扔几块石头就能砸开弥林一—”
“不是石头,”老女人的话语充满了冰冷的恐惧,穿透了面纱,“是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