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伸手取过桌上的陶杯,轻抿一口麦酒。
博尼佛停下手中的动作,手指轻轻搭在面包上,目光平静却隐隐透着警剔。
“他—在谷地怎么样?”
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裹挟着几片枯叶从窗缝钻进来,跌落在摊开的羊皮地图上,盖住了河间地的标记。
克莱尔大主教放下陶杯,伸手整了整袖口,露出手腕上一串古朴的木质念珠,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很好。虽然有一伙叫做‘公义联盟”的贵族在暗中反对他,但是他也争取到很多盟友。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后来我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为劳勃公爵选拔飞鹰护卫的比武大会,骑士们的长枪在阳光下闪铄,观众们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赫伦堡?”
博尼佛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可眼角的细纹却微微收紧,泄露了内心的在意。
克莱尔大主教伸手拿起一块面包,用小刀仔细地将面包切成小块,每一块都大小均匀,然后才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恩,聊了。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你在治理赫伦堡,所以我告诉他,河间地热切地希望他真正的主人回来重整秩序。”他咽下口中的面包,端起陶杯轻抿一口,“不过,他说谷地事务繁忙,小公爵年纪太小,他不能丢下自己的继子独自回来。”
博尼佛轻轻呼出一口气,灰蓝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可就在他放松的瞬间,克莱尔大主教接下来的话,让他握着面包的手悄然收紧,指节微微发白“不过,如果谷地的形势太过恶劣,他可能会提前回到赫伦堡。毕竟他虽然有不少钱,但是手下既没有数量庞大的军队,也没有能征善战的将领。”克莱尔大主教伸手拿起一块风干鹿肉,用小刀将肉切成薄片,“如果‘青铜约恩”的公义联盟真的出兵进攻他,他很难抵御,到时候只能带着小公爵撤离。”
博尼佛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情绪。
“我不相信你们真心希望他回来。”
克莱尔大主教不为所动,依旧慢条斯理地切着鹿肉。他将切好的肉片整齐地摆放在银盘边缘,
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博尼佛:
“哈哈哈,其实无所谓。神眼联盟中,有不少加盟领主。他们以自己的城堡和领地换取了未来家族繁盛的机会。”他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培提尔虽然没有什么势力,但是用一座赫伦堡换取神眼联盟大议会的一张坐席,问题不大。”
“赫伦堡—可是他是个谷地人。”博尼佛轻声说道,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也是个河湾人。”克莱尔大主教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腕上的念珠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博尼佛言不由衷:“培提尔大人愿意为死去的妻子养育继子,真是一个伟大的人,我衷心希望他能够在谷地巩固权威。”
“光希望可没用”克莱尔大主教摇摇头,“培提尔已经和金色黎明达成了贸易协定,愿意用谷地的粮食换取我们这里的陶瓷、书籍等商品。你知道的,河间地现在最缺的就是过冬的粮食。
为了保住这条贸易线路,光明使者愿意派出军队为培提尔大人提供支持。”
“那就意味着他会继续留在那边?”博尼佛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
“他跟我表示过,很愿意来神眼湖与光明使者亲自商讨—那样的话,我想他势必会收回赫伦堡的治权,不然很难找到一个符合他身份的住处。”
克莱尔大主教将陶杯放回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收回赫伦堡是法定的权力”博尼佛喃喃自语,意气消沉。
“然后光明使者就会把这里租下来,成为向东方、西方、北方转运商品的基地。”克莱尔大主教伸手整理了一下长袍的褶皱。
“那怎么行?国土命令我担任赫伦堡的代理城主!”博尼佛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的手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显然他的内心和表情并不一致。
“注意,是代理城主”克莱尔大主教的目光像冰锥般刺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北风拍打着箭窗的声响,以及克莱尔大主教偶尔用餐巾擦拭嘴角的细微动作。
许久,博尼佛打破了沉默:“那你打算怎么样?把我赶回君临?”
他的语气平和,象是在询问一件平常的事情。
克莱尔大主教摇摇头,伸手轻抚念珠,动作舒缓而有节奏。
“那倒也不至于。赫伦堡这样一座雄城,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占据。光明使者虽然无意染指,但是也不希望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将这里据为己有,成为反对神眼联盟的大本营。”
“就象我现在做的?”博尼佛轻声问道,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
“是的,就象你现在做的。所以如果你还要与我们为敌,那么光明使者就不得不攻下这座城堡,然后请培提尔·贝里席另外派一个值得信任的骑士来担任代理城主。”克莱尔大主教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哼,想要攻下赫伦堡可不是过家家的游戏。史塔克手握一万大军也不敢进攻这里。”
博尼佛语气平淡而坚定。
“那是因为当时这里驻守着泰温公爵的另外一万大军。而你现在满打满算只有一百人。而且”克莱尔大主教突然解开长袍最上方的纽扣,用餐刀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一划,鲜血缓缓渗出,滴落在洁白的业麻餐币上,形成刺目的红点。
“这是干什么?”博尼佛起身想要为克莱尔修士查找包裹伤口用的纱布。
然后就看到自己从来未曾想象过的一幕。
克莱尔大主教另外一只手掌轻轻拂过伤口,金色的光芒在昏暗的书房里格外刺眼,仿佛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
在博尼佛的注视下,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只留下一道一些残留的血迹。
大主教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金线花纹的手帕,仔细擦拭手臂,而后将手帕放回袖中,重新扣上长袍纽扣。
博尼佛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可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他双手抱胸,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倒是奇事。”
克莱尔大主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着窗外飘落的枯叶。
“光明使者有数千名纪律严明的土兵,他们比你的百人圣战团还要虔诚,而象我这样得到诸神祝福觉醒了光明之力的烈日行者,也有数百人,而且随着信仰的传播,数量还在持续增长。你好好掂量一下,你真的要与这样一个蓬勃发展的势力为敌么?”
博尼佛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他严肃地看着克莱尔大主教。“说吧,你们想要我如何?”
克莱尔大主教缓缓转身:“金色黎明不需要你辞去代理城主的职位,只需要你保持中立,不要与我们为敌。这样你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地担任代理城主。如果小指头,不,培提尔大人在谷地过得舒心,也许他就不会再回来了。也许你头衔里的代理二字,就可以撤销掉了。”
博尼佛笑一声,“撤销—我活了大半辈子,早已不信虚无的画饼。我想要一个保证,在我驻守赫伦堡的一段时间,你们不可以进攻这座城堡,而且要为我们的人马提供足够的补给。”
“白拿?就算我答应,你敢接吗?光明使者也需劳作。”克莱尔大主教微微挑眉,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给我们活儿。”
克莱尔大主教缓缓点头,“当然,光明使者说过,劳动最光荣。”
第二天,铅云低垂,好象秋雨即将落下。
克莱尔大主教裹着粗糙的灰羊毛斗篷站在城堡吊桥前,身后的赫伦堡塔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双手交叠于胸前,默默祈祷片刻,而后小心地坐进用粗麻绳和木板制成的篮子里。
随着绞盘转动,他缓缓坠下城墙,斗篷下摆随风轻轻飘动,脚下的落叶被雨水打湿,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很快,他便回到金色黎明的军营向刘易汇报了博尼佛·哈斯提的条件。
“?作为诚意,他释放了被关在地牢里的所有兄弟。他们都已经平安地回到了军营,我看过,除了饿得瘦了一些,倒是也没有别的问题。”克莱尔大主教坐在刘易的面前,慢慢喝着一杯新鲜的热牛奶。
刘易在营帐里来回步,脚下的干草被踩得发出咯吱声。他停下脚步,斟酌了一下,说道:“他要当代理城主,给他。他要工作也给他。你不是说,以后要把赫伦堡改造成转运地?”
“哦,那只是我为了更好和他谈判想到的借口“不,你的这个想法很好。现在圣莫尔斯修道院那边的生产基地生产出来的货物,通过陆路向盐场镇运输,向西境和河间地以东运输确实太难。”刘易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神眼湖的标记,“我计划在工坊区建一个码头,然后把生产出来的成品通过神眼湖乘船运输到赫伦堡,然后再从赫伦堡向各地分发。如果博尼佛大人愿意,我可以雇佣他们成为这座大货栈的仓库管理员。”
刘易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兴奋地在营帐里走来走去。
“克莱尔兄弟,没想到你能为我一下子就拉来两个盟友我真的很高兴光明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来。光明之力,你已经觉醒了,我觉得可以往你的肩上再压一压担子了。我有一个职务想交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克莱尔大主教闻言挺直了腰板,眼神中充满期待。
“你说?”
刘易走到克莱尔大主教面前,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打算在金色黎明内部,设立一个外务司,专门负责和境外的领主们打交道。本来,这些工作是打算交给查尔爵士和渥德爵士他们来负责,可惜他们虽然久居此地,但是爵位太低,人脉太窄,许久都没有做出什么象样的成绩来。以后,这个重担,就请你担负起来吧。这是为了光明的事业,为了民众的幸福,请千万不要推辞。”
克莱尔大主教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微躬身行礼:“当然,我当然愿意。能为光明的事业贡献一点力量,我求之不得。”
刘易高兴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等我们回到修道院之后,你就开始组建班底吧。”
又过了一天,细雨绵绵。克莱尔大主教将刘易的条件带回到赫伦堡。哈斯提大人在城堡的议事厅里听完后,沉默了许久,终于同意了这个安排。
不过按照他的要求,他和他的百人圣战团,只负责未来赫伦堡里的货物以及周围商路的安全,
让他们修建仓库搬运货物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他们是战士而不是工人。
刘易对此也欣然同意下来。毕竟一百多个保安,要管理这么长的商路也并不容易。
术业有专攻,只要他们不要监守自盗,养这一百多个训练有素的战土,是十分划算的事情。
最终,在一个雨雾弥漫的日子里,刘易以光明的名义,指着泛着冷光的三叉戟河发誓,绝不会趁博尼佛爵土打开城门的时候突袭攻城。
随后,刘易和他的十来名亲卫骑着马,马蹄在潮湿的石板路上溅起水花,在博尼佛爵士和他的百馀名战士的注视下,缓缓走进了赫伦堡。
赫伦堡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哎呀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刘易第一次走进这座传说中的城堡,目光在布满青笞的城墙和滴水的塔楼间游走。
庭院里的石板积着水洼,倒映着阴沉的天空,几株枯树在风中摇晃,枯枝上的雨滴啪嗒啪嗒地落下。
在庭院之内,刘易见到了没有披甲,身着一套褐色羊毛外套的博尼佛大人。
博尼佛站在廊下,双手抱胸,眼神平静而警剔地看着刘易一行人,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潭。
当刘易翻身下马,伸手与他紧紧相握时,博尼佛爵士语气沉稳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人们口中的无所不能的光明使者,居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诸神赋予了我神圣的使命,我不敢以年幼无知而推辞,只能勉力为之。希望博尼佛大人以后能与金色黎明的战士们坦诚相处,共同建设美好的河间地。”刘易微笑着,雨水顺着他的头盔边缘滑落。
“当然——这也是七神赋予我的使命。不过,光明使者,你的勇气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大得多。
难道你就不害怕这是一个陷阱么?”博尼佛好奇地问道,
刘易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混着雨声在庭院里回荡。
“博尼佛大人,我和我身后的这十几名兄弟,都是受到七神祝福的烈日行者。如果你认为你的这百来个人就可以致我们于死地,那大可以试一试。不过,”刘易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冷峻,“机会只有一次,你得好好把握。”
博尼佛爵士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刘易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微微点头,躬敬地将刘易迎进了接待客人的豪哭塔。
嚎哭塔内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味,比外面更加阴冷。
墙壁上的火把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仿佛一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亲自与博尼佛爵士讨好了后续合作的细节之后,刘易留下十几名随军工匠以主持赫伦堡的改建工作,和一个中队的战士作为护卫之后,便带领人马回到了圣莫尔斯修道院。
刚回到自己在军营里的房间躺下,留守的凯文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情,他将两份情报递给刘易。
凯文十分怀疑,这种材料是对抗塞外敌人的某种资源。
第二,凯特布莱克家族的奥斯尼爵士主动向总主教坦白了自己是王后的情人,导致了玛格丽和她的表妹们被抓。
但是总主教对此感到非常疑惑,毕竟一个人如此高兴地表示自己有罪实在是一个不能再大的漏洞了。
于是他下令给奥斯尼施刑以“判断其话语的真假”。在严刑之下,奥斯尼改变了说辞,揭发了瑟曦太后与前任总主教之死的关系,也坦白了瑟曦与他的私情。
总主教因此以和逮捕玛格丽相类似的指控逮捕了瑟曦。现在整个君临城风声鹤唳,御前会议也因为太后的被捕陷入了瘫痪。
刘易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阅读着情报,眉头越皱越紧。
窗外的雨再次下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远处传来沉闷的狼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