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兽人战争彻底结束之前,巴伦西亚王国虽有七支庞大军团,其中包括近三十万常备职业士兵,但若要问哪一支军团才是当之无愧的王牌,恐怕每个人的答案都各不相同。
有人会说是第一军团,因为其前身是巴伦西亚的禁卫军团。
该军团不仅配备了最精良的装备和武器,还拥有最优秀的兵员。许多基层军官都出自贵族家庭,接受过优良的教育与训练。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贵族与平民的差距不仅仅体现在身份上,更在教育层次上有着天壤之别d
贵族子弟往往从小便接受着系统的教育,骑术、剑术、军事等课程使得王国军队的指挥层,尤其是中高层,几乎完全被贵族阶层所拢断。
你绝不可能见到一个彻头彻尾的平民成为巴伦西亚王国的元帅,甚至就算是想担任一名能统领三千职业士兵的团长,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有人会认为是第二军团,因为它的前身是昔日军力强盛的中央军团。
更重要的是,第二军团的士兵大多经历了兽人入侵初期爆发的维尔顿血战,拥有许多与兽人进行过生死搏杀的精锐老兵,并且军中正式骑士的比率也极高。
还有人会说是第三军团,因为大部分士兵都来自曾经的北境军团,并且军团长也正是昔日王国名将奥雷尔元帅。
在兽人战争爆发前,需要直面来自塞尔维安帝国压力的北境军团,无疑是巴伦西亚王国当之无愧的最强军团,常年驻守边境,实战经验丰富,同时也将星辈出。
但在兽人战争彻底结束后,你再问任何一名巴伦西亚人,谁是巴伦西亚王国的王牌军团,都只会得到一个答案——第七军团。
第七军团从募兵到成军,皆由军团长莱昂一手统筹。自成立之初,军团便树立了“不论出身,只论能力”的竞争氛围,军纪严明,铁血无情,绝不容忍懈迨。
更是先后经历了阿伦斯坦要塞之战、加伦要塞解围战、王都卡斯顿保卫战、赤戟平原决战等多场关键性的大型会战,并且无一败绩,凡战必胜,攻必克,早已锤炼出铁血军魂,士兵无不以身为第七军团的一员为荣。
第七军团的巅峰时期是在赤戟平原决战之前。
在卡斯顿保卫战以后,第七军团便因国王查尔斯三世的命令,被作为巴伦西亚王国的主力军团进一步扩编,人数足足被扩充到了近八万人。
然而,由于赤戟平原与兽人之间那场惨烈的决战,以及战后国王查尔斯三世有意进行裁军,未对诸军团进行兵员补充。
因此,如今奉命南下征讨亡灵的第七军团,人数只有约五万人了。
五万人听起来或许不少,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放在任何一个战场上,这都是一股能左右战局胜负的决定性力量。
然而,这次他们面对的却是亡灵一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亡灵。
在战前,斥候对亡灵潮数量的初步判断,是五十万以上。
但这个数字,显然还是太保守了。
实际上,直到此时,当亲眼目睹了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甚至渐渐将第七军团阵地完全包围起来的亡灵潮以后,第七军团的军官们才发现,敌人的实际数量远超预期,甚至恐怕不下于百万之数。
放眼望去,那无边的黑潮似乎没有尽头。
如果一千个人肩并肩挨在一起,足以形成一排近五百米的长队。
那么一百万亡灵肩并肩挨在一起,便能形成一条近五十万米的长龙。
可它们不是单列,而是像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将整片青绿色的大地,都屏蔽成了黑色。
这片死寂的潮水,如同无数排人群般层层叠叠,铺开了整个视野,从平原的尽头延伸至天际。
无穷无尽的亡灵大军,象是海水一般汹涌而来,席卷一切。
士兵们的心跳随着亡灵的推进而逐渐加剧,恐惧和绝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站在丘陵的制高点,莱昂目光凝视远方,即使是他,也不由为眼前的景象而心惊。
一前方,一片黑暗正无声无息地蔓延而来。
它不象是风暴,也不象是洪水,它只是无尽的黑暗,慢慢吞噬着一切。
一开始,那黑暗还只是远处的一块阴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扩展,渐渐模糊了平原的轮廓,变成了一片没有边际的亡灵潮。
那些亡灵没有战吼,没有呐喊,只有枯骨摩擦的沙沙声,但这种沉默,却令几乎让人忍不住地战栗。
它们虽然动作僵硬缓慢,却因数量的庞大而形成了无与伦比的威胁,缓缓而坚定地朝着第七军团的阵地推进。
远处的亡灵,甚至在视线模糊的地方,依然可见一片片不断涌动的黑影,似乎永无尽头。
“怎么可能——直到现在我都望不见它们的尽头,简直就象大海一样无边无际——”
凯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莱昂没有回答。
他只是微微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依旧冷静地凝视着那片无尽的黑暗。
百万亡灵,如同狂涛骇浪,正一步步逼近他们的阵地。
对于这些无法感受到恐惧的怪物来说,凡人军队的阵型亦或者战术的防线,都毫无意义。
它们只知道前进,没有丝毫的动摇。
莱昂的视线开始模糊,亡灵潮的密集程度让整个平原都被吞噬。
此刻的他们,仿佛身处在一座孤岛之中,四周的亡灵如同大海般将他们牢牢围困。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能看到那无边无际的黑影,远远望去,亡灵潮的规模象是复盖了整个世界。
这些亡灵,或许从未停止过,或许也永远不会停下来。
在它们的世界里,没有胜负,没有恐惧,只有无穷无尽的死寂。
朝阳已经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满丘陵。
这本该是个充满希望的清晨,但现在,阳光只是无情地照亮了那片蔓延而来的死亡之潮。
莱昂的目光越过正在紧张备战的炮兵阵地,落在那片缓缓慢逼近的亡灵海上。
枯骨摩擦的沙沙声永不停歇地敲打着每个士兵的神经。
“它们的数量”凯尔的声音干涩,“比斥候报告的还要多太多了。看东边那片洼地,昨天还能看见草地,现在已经被它们复盖的一片漆黑了。”
他望着前方那片吞噬天地的黑暗,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我们怎么可能战胜这样的敌人——”
莱昂依旧不语。
他只是保持着沉默,视线扫过整个战场。
在亡灵海的最前方,隐约可见一些特别高大的身影,它们比其他亡灵高出半个身子那些是兽人的骸骨,如今也添加了亡者的行列。
他的目光越过潮水般涌来的亡灵前锋,投向更远处。
—
那里,黑色的潮流正在向两侧无限延伸,如同展开的双翼,缓缓向着军团阵地的侧后方包抄过来。
合围。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但他不能慌,他是元帅,是这座即将被死亡之海淹没的孤岛上,唯一的灯塔。
他微微侧头,向身后待命的传令兵下达命令:“确认各团阵地。告诉罗德里克,他的左翼会最先接敌。阿兰的骑兵,向中央靠拢,随时待命。”
“是,元帅!”传令兵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转身飞奔而去。
没有临时性的应变,没有颠复性的调整。
战场上的军队,绝非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即使是在一个只有数十人的班级中,从命令下达再到完全执行,往往也需要相当的时间,更何况是一支整整五万馀人的庞大军队?
虽然即将陷入亡灵海的合围中,但第七军团也只能依托丘陵构筑的弧形防御阵地,这是他们抵达此地后,由工兵和士兵们花费了相当时间,一锹一镐创建起来的立足之地。
火炮被精心布置在射界最佳的高地上,步兵数组在下方,火枪手们占据了制高点和预先清理出的射击位,壕沟和路障虽然粗糙,却能有效地拖延与迟滞敌人。
仓促间变换阵型?
那只会让军团在混乱中被亡灵一冲即垮。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钉在这里,象一颗钉子,牢牢钉进这片即将被死亡复盖的土地。
莱昂的视线扫过己方阵地。
他看到左翼,由罗德里克指挥的阵地,士兵们已经将盾牌重重顿在地上,长枪如林般架起。
罗德里克本人那粗豪的嗓音隐约传来,似乎正在做着最后的鼓动,引得士兵们发出一阵战吼。
右翼相对安静一些,但士兵们检查武器、调整站位的身影同样干练。
中军本阵,火枪队的军官们正在最后一遍检查士兵们的装备。
“燧石!检查你们的燧石!别等到那些骨头架子扑到眼前才发现打不着火!”
“弹药袋放在顺手的地方!记住射击节奏,别乱!”
而在阵地内核的炮兵局域,则是另一种气氛。
炮手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射角调整,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前方那片不断逼近的黑色潮水。
弹药手将沉重的爆裂弹和散弹,整齐地码放在炮位旁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个嗓门洪亮的炮兵团长,正叉着腰在阵地间巡视,他的目光扫过每一门炮,每一个士兵。
“都给我听好了!瞄准了再打!爆裂弹给老子往人堆最密的地方轰!散弹等近了再放,把前排那些骨头架子给老子扫平!”
他走到一门炮旁,拍了拍炮管,对着紧张的装填手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别慌,伙计。炮,只不过这次的&039;烟花”动静大了点。”
莱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恐惧是存在的,毕竟这些士兵也是活生生的人,但他们心中更多的是长期以来形成的纪律,以及捍卫家园的决然。
士兵们背靠着背,依托着匆忙构建的工事,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阿兰的骑兵们已经悄然移动到了丘陵后方相对平坦的局域,战马不安地踏着步子,骑兵们沉默地检查着马具和武器,他们是最后的预备队,也是绝望中唯一可能撕开一条生路的尖刀。
时间,在亡灵沉默的推进和人类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那黑色的潮线漫过了某个无形的界限。
远方的地平线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百六十度、无处不在的、缓缓蠕动的黑暗。
它们从正面、从左翼、从右翼,甚至从军团的后方,如同不断上涨的黑色海水,一点点蚕食着青绿色的大地,将这座孤岛般的丘陵彻底包围。
阳光被弥漫的死气过滤,变得昏黄而无力。
甚至连风似乎也彻底放弃了这片土地,只有那亿万枯骨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如同死亡的伴奏,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其他一切的声音。
第七军团的士兵们,五万多名活生生的人,连同他们的钢铁、火药与勇气,此刻已成为了死亡之海中,唯一还闪铄着生命微光的孤岛。
莱昂缓缓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顺着臂膀,直抵心脏。
即使再也无法感受到曾经体内澎湃的骑士之力,但黎明之锋依旧紧握在他手中。
这熟悉的触感,曾无数次陪伴他渡过生死危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咸涩,以及来自远方亡灵潮的腐朽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环形阵地,最后落在正前方那片如同黑色墙壁般缓缓推进的亡灵潮最前沿。
它们已经进入了火炮的最大射程,那些空洞的眼窝,锈蚀的武器,扭曲的行尸走肉,在阳光下清淅得令人作呕。
莱昂没有丝毫尤豫,右手猛地举起,然后向前狠狠挥下!
站在他身旁的旗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将一面绣着第七军团徽记的战旗,奋力向前挥下“元帅有令—炮兵开火!”
传令兵嘶哑的吼声在阵地上响起。
刹那间,世界仿佛被撕裂了。
轰!轰!轰!轰—!
布置在丘陵缓高地上数以百计的新式火炮,喷吐出炽热的火焰和浓密的白色硝烟。
炮口卷起地面的尘土,形成一圈圈扩散的烟环。
沉重的爆裂弹带着死亡的尖啸,脱离炮膛,划破空气,砸向远方那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亡灵潮。
第一轮齐射的效果是毁灭性的。
实心弹如同无形死神挥舞的镰刀,在黑色的潮水中型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由破碎骨骼和腐烂血肉构成的真空地带。
一枚炮弹落地、弹起、再爆裂,所过之处,骷髅瞬间散架,行尸被巨大的动能撕成碎片,残肢断臂混合着黑色的不明液体冲天而起,又如同暴雨般落下。
那些被直接命中的亡灵,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未能发出,就化为了齑粉。
阵地上的士兵们都不由被这雷霆万钧的声势震撼,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欢呼。
但高层军官们,包括莱昂,脸上没有任何喜色。
因为那些被清空的真空地带,在眨眼之间,就被后方涌上来的更多亡灵填满了。
它们踏着同伴的残骸,速度甚至没有丝毫减缓,依旧沉默着,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
仿佛刚才那足以摧毁任何一支军队阵型的炮击,只是一阵拂过的微风。
“装填!快!装填!”
“换霰弹!前排换霰弹!”
炮兵阵地上,军官们的吼声变得愈发急促和狂躁。
炮手们冒着炮管滚烫的热浪,用蘸水的炮刷清理炮膛,奋力将新的弹药塞进去。
亡灵潮更近了。
最前排的士兵们已经能清淅地看到它们身上槛褛的衣物,锈蚀盔甲上的纹路,甚至某些行尸的腐烂面容。
“火枪手—预备”
各级指挥官的声音在步兵数组后方响起。
火枪手们纷纷将沉重的燧发枪架设在缺省的射击支架或路障上。
那个枪托上刻着“安娜”的年轻火枪手,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他死死盯着准星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黑潮,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身旁的老兵低喊着提醒:“稳住呼吸!瞄准上半身,打脑袋!别浪费装填时间!”
当亡灵的前方踏入大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时,阵地上的命令瞬间响起。
“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
环形阵地上,前排的火枪手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比火炮齐射更密集、更刺耳的枪声猛然爆发,连绵成一片。
白色的硝烟成片地升起,迅速连成一道烟雾的墙壁,几乎暂时屏蔽了视线。
灼热的铅弹如同飞蝗般扑向亡灵潮。
冲在最前面的骷髅和行尸如同被重锤击中,头骨碎裂,身躯向后倒去。
尤其是那些被精准命中了头颅的亡灵,眼中的灵魂之火瞬间熄灭,直接瘫倒在地,化为真正的枯骨。
然而,效果依旧有限。
火枪的铅弹对于无甲的骷髅与行尸伤害巨大,但只有精确命中头部才能造成有效杀伤。
而且,亡灵的数量太多了,倒下一排,后面立刻涌上两排。
它们沉默无声地跨过倒下同伴的尸体,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受到明显的影响。
“第二排——上前!”
“第一排后退!再装填!”
火枪队开始执行标准的轮射战术。
射击、后退、装填、再上前。
整个过程需要严格的纪律和勇气,尤其是在面对如此令人绝望的敌人时。
装填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士兵们听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沙沙”声,手指因为紧张而变得笨拙,火药洒落、通条掉落的情况时有发生。
阵地前弥漫的硝烟略微散去,众人心头都是一沉。
亡灵的前锋,已经冲到了阵地前不足百步的距离!
它们那空洞的眼窝,腐烂的面孔,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带来的是最直接的视觉冲击和精神污染。
“他妈的——这些死人——它们根本不怕——”
一个火枪手看着自己刚才明明命中了一具行尸胸膛,对方只是跟跑一下,又继续前进,忍不住喃喃自语,面无血色。
“闭嘴!继续射击!”
一旁的小队长一巴掌拍在他头盔上,发出哐当一声,“怕有个屁用!你想变成它们那样吗?!”
莱昂的眉头紧紧锁起。
火炮仍在轰鸣,但为了避免误伤前沿的步兵,已经开始延伸射击,打击更后方的亡灵集群。
火枪的轮射虽然持续不断,但显然无法阻挡这黑色的海潮。
亡灵的绝对数量,正在将交战距离无情地拉近。
最残酷的近战时刻,即将到来。
他甚至已经能看到,在那无尽的亡灵潮中,有些若隐若现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一些体型异常高大、身披残破重甲、手持锈蚀战锤的亡灵。
这些,正是亡灵化的兽人。
在生前它们便是极难对付的敌人,而死后依然如此。
没有痛觉,不会畏惧,唯一的弱点只存在于头颅之中一这样的敌人,注定是每一位士兵的噩梦。
莱昂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浓烈硝烟和腐烂气息的空气。
他知道,远程火力的阻击阶段已经接近尾声。
接下来,将是钢铁、血肉与不死之躯之间最原始、最血腥的碰撞。
炮火的洗礼仍在持续,但已无法阻止黑色潮水漫上堤岸。
亡灵沉默地撞上了第七军团最外围的钢铁防线。
“顶住——!”
罗德里克将军炸雷般的怒吼在左翼阵在线空回荡,甚至短暂压过了亡灵逼近的沙沙声。
他本人如同一座人形堡垒,站在盾墙之后,手中战斧的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下一刻,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不再是零星的盾牌格挡,而是如同海浪拍击礁石般的持续轰鸣!
砰!哐!咔嚓!
亡灵挥舞着锈刀砍在包铁的盾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行尸用腐烂的身体疯狂撞击,试图用重量挤开缝隙。
更有一些直接扑到盾牌上,用牙齿和指甲疯狂抓挠着冰冷的钢铁。
盾墙后方,重步兵们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用肩膀死死抵住盾牌,双脚死死蹬住地面,但身体还是因承受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颤斗。
整个环形防线,在这一刻,肉眼可见地向内微微凹陷了一下。
“长枪!刺!”
军官们的命令短促而嘶哑。
几乎在命令下达的同时,从盾牌间隙和上方猛地刺出密密麻麻的枪林!
锋利的枪尖轻易地刺穿了行尸脆弱的头颅,捅穿了它们腐朽的躯体。
骨骼碎裂声、血肉被撕裂的闷响,瞬间成为战场的主旋律。
第一排接触的亡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齐刷刷地倒下一片。
但这毫无意义。
后面的亡灵毫不尤豫地踏过同伴的残骸,继续向前拥挤、推搡、扑击。
它们没有恐惧,没有痛觉,唯一的本能就是向前,撕碎眼前的一切活物。
长枪兵们机械地重复着突刺、回收的动作,但手臂很快就开始酸麻,每一次收回长枪,枪尖上都挂着碎肉或骨屑。
“瞄准脑袋!蠢货!刺身子没用!”
一个旗队长一边用剑砍翻一个从侧面挤过来的骷髅,一边对着手下咆哮。
那名年轻的长枪兵慌乱中刺穿了一具行尸的胸膛,那行尸只是顿了一下,依旧挥舞着利爪向前抓挠,差点勾住他的枪杆,吓得他连忙后退,幸好身旁的老兵及时一枪精准地捅穿了那行尸的眼窝。
压力在持续增大。
亡灵的数量太多了,它们用身体堆砌,用纯粹的重量挤压着盾墙。
防线开始出现局部的、危险的弯曲。
一些地段,盾牌在连续不断的撞击下开始出现裂痕,持盾的士兵虎口被震裂,鲜血染红了盾牌的内衬。
“补位!第三小队顶上去!”
“火枪手!别愣着!自由射击靠近的怪物!”
阵线后方,火枪手们放弃了整齐的轮射,开始对着任何试图攀爬或者冲击盾墙的亡灵进行自由点射。
硝烟在他们身边弥漫,装填变得越来越困难,动作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斗,火药不时从角筒中洒出。
那个枪托上刻着“安娜”的年轻火枪手,几乎是抵着一具正在疯狂摇晃盾牌的行尸的脑袋开了枪,铅弹掀飞了它的头盖骨,不明液体溅射在盾牌上,持盾的士兵甚至能感觉到那黏腻的触感。
然而,亡灵的残骸在阵前越堆越高。
起初只是没过脚踝,很快便堆积到小腿,然后是膝盖——这些破碎的骨骼和僵硬的尸体,形成了一道不断增高的、恐怖的“骨堤”。
后续的亡灵踏着这道斜坡,能够更容易地扑向人类士兵的头部和上半身!
防线变得更加发发可危。
“这样下去不行!”凯尔冲到莱昂身边,他的剑上已经沾满了黑色的污血,“它们在用尸体垫脚!前排的士兵快顶不住了!”
莱昂的目光锐利,他早已看到了这致命的趋势。
他也看到了在亡灵潮中,那些格外高大的亡灵兽人,它们像重锤一样,每一次挥击都能让一片盾墙剧烈晃动,甚至将连人带盾一起砸飞。
“告诉阿兰,”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目标,左翼第三区段的那些亡灵兽人。一次短促反击,把它们干掉,把缺口堵上,然后立刻撤回。”
“是!”凯尔毫不尤豫地转身传令。
很快,从丘陵后方,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阿兰一马当先,率领着一支精锐骑兵,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步兵方阵预留的狭窄信道中猛地窜出!
他们没有试图冲击亡灵潮的深处,而是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沿着防线的内侧,直扑那群正在疯狂破坏盾墙的亡灵兽人。
马蹄践踏着泥土,骑士们放平了骑枪,或者高举着骑士长剑。
速度带来的巨大动能,让他们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瞬间将那群亡灵兽人冲得七零八落。
阿兰的目标明确,他策马掠过一个挥舞着巨斧的亡灵兽人,手中的骑枪借助马速,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它头盔下的缝隙!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亡灵兽人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眼中的灵魂之火闪铄了几下,骤然熄灭,轰然倒地。
完成这雷霆一击,阿兰甚至没有回头看战果,立刻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骑兵们毫不恋战,拨转马头,沿着来路,在亡灵重新合拢之前,迅速撤回了防线之后。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开始到结束,只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
这次成功的反击,暂时稳定了左翼的局势,士兵们的士气为之一振。
但莱昂明白,这只是杯水车薪。
更多的人类行尸和亡灵兽人正在逼近,而那不断增高的“骨堤”,正使得整个环形防线,变得越来越象一道即将被洪水漫过的矮墙。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
士兵们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血水混合着烟灰,让每一个人都面目全非。
钢铁的城墙依旧屹立着,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脚下这座孤岛,正在死亡之海的侵蚀下,一点点下沉。
之前的反击如同投入黑色大海的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短暂而微小。
更多的亡灵沉默地涌上,踏着越垒越高的“骨堤”,那道由碎骨和腐肉堆砌的斜坡已经齐腰高,甚至在某些地段接近了士兵的胸口。
防线不再是平整的盾墙,而是变成了一个倾斜的、血腥的斜坡。
士兵们不得不站在同伴和敌人的残骸上作战,脚下打滑,重心不稳。
长枪的长度反而成了劣势,过于拥挤的空间让他们难以施展。
越来越多的亡灵直接扑到了盾牌上方,用身体压垮防御,或者从枪林的空隙中钻入,扑向后面的士兵。
惨叫声开始零星响起,不再是战斗的怒吼,而是被拖入亡灵群中时发出的、戛然而止的绝望哀嚎。
一旦倒下,立刻就有无数枯瘦的手爪将其拖入死亡的潮水之下,片刻之后,那里或许就会站起一具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的新亡灵。
“顶住!顶住!为了第七军团!为了王国!”
罗德里克的战斧已经砍出了无数缺口,他象一头受伤的雄狮,在左翼阵在线来回冲杀,哪里最危险,他的怒吼和战斧就出现在哪里,勉强维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挥斧的动作已经不如最初那般狂猛,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
右翼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火枪队的射击几乎完全停止了,距离太近,流弹极易误伤前排战友。
火枪手们被迫拔出了佩剑,添加了残酷的肉搏。
那个年轻的火枪手,双手紧握着一柄长剑,像握着长矛一样,颤斗着刺向一个试图爬上骨堤的骷髅。
他的动作笨拙而无力,剑刃卡在肋骨间,一时拔不出来。
眼看另一具行尸的利爪就要抓到他面门,旁边那个脸上带疤的老兵猛地将他撞开,同时用枪托狠狠砸碎了行尸的脑袋,腥臭的液体溅了年轻人一脸。
“小子!发什么呆!想死吗?!”老兵嘶吼着,他的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浸透了衣袖,但他仿佛对此毫无知觉。
中军本阵前,压力同样巨大。
凯尔已经亲自顶到了第一线,他的剑术精准而高效,专挑亡灵兽人下手,但周围的士兵依旧在不断减少,防线被压缩得越来越紧。
莱昂站在制高点上,将整个战场的颓势尽收眼底。
环形防线就象一根被不断勒紧的绳索,多处出现了深深的凹陷,全靠士兵们的血肉之躯和顽强意志在苦苦支撑。
亡灵的数量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而那不断增高的骨堤,正使得防御的地形优势荡然无存。
他的手指紧紧按在剑柄上,愈发用力。
是时候了。
最后的底牌,必须打出了。
他转向身边最后一个待命的传令兵,声音低哑:“信号。点燃火沟。”
“是,元帅!”传令兵的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丝决然,他迅速拿起一支箭簇包裹着浸油麻布的特殊箭矢,在旁边火把上引燃,然后搭上弓,仰头朝着天空猛然射了出去!
燃烧的箭矢划破被硝烟和死气笼罩的昏黄天空,带着凄厉的尖啸,飞到了环形阵地的正上方。
紧接着—
轰!!!
一条巨大的、咆哮的火龙,猛然从第七军团环形阵地的外围腾空而起!
那不是零星的火焰,而是一道连贯的、厚达数米的火墙,仿佛一只巨大的火焰之兽,带着毁灭的怒吼冲天而起,瞬间将战场笼罩!
士兵们脚下,那些预先挖掘好、填充了猛火油和干燥引火物的壕沟,被提前缺省好的引线瞬间点燃。
炽烈的火焰带着恐怖的高温冲天而起,瞬间就将最前沿、正拥挤在骨堤上试图攀爬的亡灵吞没!
亡灵们如同不可抗拒的洪流涌来,但却被这道火墙硬生生地撞了个满怀。
火焰瞬间吞噬了最前沿的亡灵,那些骷髅在火焰中发出刺耳的啪声,瞬间被炸成碎片。
行尸则象是蜡烛被投入火炉,身体迅速焦黑,蜷缩着化为燃烧的火炬。
那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瞬间被更浓烈的焦糊味所取代。
汹涌的亡灵之潮,第一次被强行阻断了。
凶猛的火舌舔舐着空气,灼热的气浪逼得前排的士兵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用手臂遮挡住面孔。
那熊熊燃烧的火墙,暂时在他们与无尽的死亡之间,划下了一道炽热的界限。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啪爆响和亡灵的骨骼因灼烤而碎裂的细微声音。
浓烟翻滚,火光映照着每一个士兵的面庞,抹去他们脸上的血迹与汗水,只剩下疲惫、迷茫和无法掩饰的绝望。
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几乎象是一道微弱的曙光,让已经摇摇欲坠的防线得到了片刻的稳定。
士兵们贪婪地呼吸着灼热却不再充满腐臭的空气,跟跄着后退,相互搀扶着,检查伤口,更换破损的武器和盾牌。
医疗兵拼命地将重伤员从火线边缘拖回更安全的内侧。
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烟灰、血污、汗水,那是他们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残留下来的痕迹。
他们靠着同伴的身体,或者直接瘫坐在血污和泥泞中,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前方那道跳跃的、
带来短暂安全的火焰之墙。
这道火墙,点燃了防线的最后希望,也在燃烧着士兵们仅剩的勇气。
莱昂依旧站立着,火焰的光芒在他的铠甲上跳跃,映照出他坚毅而疲惫的侧脸。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缓解。
火焰无法阻止亡灵的洪流,猛火油终究会烧尽,沟壑会被亡灵的残骸填平,唯一的曙光会逐渐消散。
这只不过是在即将来临的死亡面前,最后送上的一杯苦涩的壮行酒。
燃烧将很快被死亡的寂静取代,所有的挣扎与反抗都将化作一场空洞的回音。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凯尔,发现对方也正凝视着他。
凯尔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惊恐与不安,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眼中带着一丝询问,仿佛在等待着某种答案,亦或是最后的决定。
莱昂的自光没有停留在凯尔身上,而是越过了那燃烧的火墙,投向了其后那片依旧无边无际的亡灵潮。
即使火焰明亮如昼,亡灵潮依旧象一块无尽的阴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愈发狰狞。
它们静默无言,沉沉的死气蔓延开来。
最可怕的并不是它们的行动,而是它们从未停歇的进攻,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知恐惧。
这些亡灵背后,仿佛隐藏着某种无形的指挥,寂静,沉默,却又无情地压向前方。
莱昂的心中涌上一阵冷意。
他感受到死亡的临近,无形的压迫从远方的亡灵潮蔓延而来,吞噬了一切,甚至吞噬了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
黎明之锋的剑柄依旧被他紧握着,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直透心底。
最后的时刻,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