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廊道狭长,灯火昏暗。
沉重的石墙和厚木门之间,一层层通往贵族寝室的门扉依次伫立,如同一道道肃穆的屏障,遮掩着夜色中的阴谋与权力。
莱昂带着一支小队缓步前行。
没有一人发出多馀声响。
特丽莎走在队尾,手握短弩,随时准备掩护后方。
万尼克与库尼什一左一右紧贴门廊墙角,手中短剑已出鞘。
他们的脚步极轻。
前方那扇门已到了。
第三道长廊尽头,右手边第二间房,便是囚禁汉斯·卡蓬的所在。
“不能让他死。”波尔高曾冷冷说过,“他活着,对我们更有用。”
门内火光微弱,能听见两人的低声交谈,
莱昂做了个手势。
万尼克立刻前出,贴着门边调整呼吸。
库尼什则压低身形,伏在门下,缓缓抽出腰后藏着的开锁器。
一声极轻的“嗒”响,门被猛然推开。
两名守卫话音未落,便被两道黑影扑倒在地,
第一个后颈被利刃刺穿,第二个挣扎着拔剑,刚发出半声喊叫,便被库尼什一肘撞倒在地,紧接着喉头一凉一一鲜血涌出。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地板上已溅上血斑,
莱昂缓缓踏入房内。
房间不大,陈设却意外齐整:毛皮地毯、橡木书桌、铺着天鹅绒的软床,还有壁炉中燃烧的明亮火焰。
墙边摆着一张椅子,此刻一个身影正靠坐其上,神情茫然地望着突如其来的几人。
他身着丝质内袍,头发蓬乱,脸上却没有明显创伤,只是眼神略显疲惫,仿佛刚从一场沉重的梦中醒来。
当他看清走在最前的那人身影,眼神骤然一紧。
“是我。”莱昂点头,收起剑,缓缓走近,
卡蓬下意识站起,双膝发软,嘴唇颤斗:
“你疯了吗这里是马列索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莱昂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把他扶起:“我来带你回家。”
卡蓬硬住,眼中浮出愤怒与羞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瀚纳什派你来的?”
“是。”莱昂沉声道,“你迟迟未归,拉泰那边怕你出了什么事,让我去特罗斯基追查你的下落。我查到你被波尔高的人掳走,押到了库腾堡附近一一就带着遗命团来了库腾堡—直到前阵子才得知你被关押在马列索夫城堡。”
“所以你就杀进来了?”卡蓬神情复杂,喃喃道,“我的天,莱昂,你疯了———这可是西格斯蒙德的眼皮子底下,你怎么敢一—”
“不是一个人。”莱昂转身看向门外,低声道,“是一整支佣兵团。”
房门外,脚步声轻响,一名战士探头进来低声汇报:“走廊已经清空,兵器库已封死,敌人尚未察觉。”
“很好。”
莱昂回头看向卡蓬,神情坚定:
“你不必再在这牢笼里继续被人当成人质。”
“你现在自由了。”
卡蓬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如记忆中一般沉默、冷峻的莱昂,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情绪翻涌。
半响,他轻声道:
这声音很轻,却极真挚。
莱昂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两名战士将卡蓬护送至后方安全位置。
“你暂时待在兵器库附近,不要发声。我会派人保护好你。”
卡蓬点了点头,被几名战士带出。
当房门再次合上,屋内只剩莱昂一人。
他站在壁炉前,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今晚的第一目标一一已完成。
但莱昂心里没有一丝放松。
他知道,这场行动尚未结束。
他真正的目标还未出现。
他提剑,踏出门去。
石廊之外,哨声轻响。
是特丽莎发出的信号一一城堡西侧楼梯下的两处警哨已被清除,主厅前廊即将展开清剿。
莱昂没有任何迟疑。
他提起斗篷,带着精锐小队直奔城堡中轴。
中庭此时已被战士完全控制,一批战士正用兵器架封锁各个信道的出口与回廊入口。
无声的清扫仍在继续,凡是未曾察觉的守卫,一律被袭杀。
整个行动如同屠夫解剖般精准。
没有喧哗,没有乱战,没有拖延,
仅有鲜血在黑暗中缓缓扩散,象是一幅正在铺展开的寂静杀局。
而此刻,莱昂已经踏上通往主厅的石阶。
石阶尽头,那扇高大的橡木门之内,烛火正亮,沉沉回荡着交谈声与杯盏碰撞声。
那里正是主楼议厅一一也是此夜的最后战场。
莱昂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厚重的橡木门在夜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察觉到了即将降临的锋刃。
莱昂的手搭在剑柄上,目光冷峻。他站在门前,低声道:“开门。”
库尼什点头,抬手将门推开一一“吱呀—”
瞬间,厅内的一切动静都停了。
火盆的光照在厚重地毯与高背座椅之间,金属烛台上火焰跳动,映在石柱上的影子忽长忽短。
脸上的表情几乎冻结。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
不是疑问,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
莱昂没有回话,脚步坚定地走进主厅。
他的靴子踩在地毯边缘,发出钝沉的踏声。
他没有掩饰身份,也没有再伪装王室剑术大师的从容仪态。那身斗篷已被扔在信道口,身上的皮甲冷硬如铁,佩剑赤裸在腰,目光冷如霜锋。
“你怎么进来的?”
他的视线,自进门那一刻起,就始终牢牢落在冯·奥利茨身上。
那张脸。
在斯卡里茨烈火之夜,在父亲倒下的斜坡上,在母亲哀鸣声尽的残垣间那张脸一次又一次地浮现,一次又一次地笑着挥剑。
今日,这张脸近在眼前,不再是梦中的残影。
“你还记得斯卡里茨吗?”莱昂开口,声音低哑。
莱昂的剑,已经出鞘。
寒光一闪,火盆的光都仿佛退了一步。
再想起那次在宴席上,莱昂死死盯着他的目光。
脑中零碎的记忆片段在这一刻悄然拼合,瞬间仿佛电流划过心脏一一剑术高超的年轻大师、宴席上那道如针刺般逼人的目光、还有那张总让他感到不安的脸·
“你是———”他低声,象是在确认,又象是在回忆,“你是那个铁匠的——儿子?”
他的声音带着迟疑、颤斗与一丝难以置信。
莱昂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骇人:“我是他的儿子。”
厅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你。”波尔高,“站在一边,不是你的事。”
几名遗命团战士迅速从门外进入,兵刃在手,直接将冯·波尔高制住。
他怒骂了几声,但没有挣扎太多,他明白,现在主导权已经转移,而面前这个青年一一已经不再是几日前那个在修道院低头教剑的剑术大师。
“听我说,”他开口,声音比平常低了许多,“那是战争。”
他的嘴角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战争?”
“对。”茨似乎抓到了退路,“你明白吗?战争一一就是那样,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你说,那是战争。”
“我问你一一战争,是否就意味着可以肆意屠平民、洗劫村镇、剥夺他人一切?”
“战争就是肮脏的生意,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莱昂眸光骤冷,低声道:“那我母亲呢?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们围住她时,她只想护住她的儿子。”
“你我皆是战士,你又能好得到哪儿去?”
“你以为你现在就干净了吗?你没杀过别人的父亲吗?”
“你可敢说你问心无愧?”
莱昂一动不动,寒意凝结于身,仿佛下一刻便将进裂出锋芒。
片刻后,他缓缓回答:
“我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一一但我所杀者,无一不是该死之人。”
“我从未享受过杀戮,更不以屠戮平民为荣。”
“所以,我今日站在你面前。”
“不是为了报复。”
“而是为了审判。”
莱昂却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冻结的肃杀。
“我不是来辩论的。”
他抬起右手,长剑一旋,寒光划破火光,剑锋直直横在冯·奥利茨面前。
“我是来让你偿命的。”
莱昂不再多言,伸手一挥,从身侧一名战士手中接过另一柄长剑,转腕一抛,剑锋稳稳地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直飞向冯·奥利茨。
“拿起来。”
那瞬间的寂静,比火焰还沉重,
他的指节微微颤动,剑刃尚未平稳,他的手臂却已止不住地轻抖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剑。
这柄剑并非他自己的旧物,但那熟悉的冰冷与重量却依旧钻入掌心。
往日,他曾无数次挥动类似的利刃,割裂甲胃,刺穿胸膛。
而今,这份沉甸甸的金属却仿佛与他的气息格格不入,象是握住了迟来的惩罚。
他缓缓将五指扣紧剑柄,站起身。
主厅内,火光如潮,在壁炉与火炬之间跳动起伏,映照得众人的脸时明时暗。
遗命团的战士静静列于两侧,手未离兵刃,身未动分毫,却如两排沉默不语的石象。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鼓噪,甚至没有半句议论。
整座厅堂此刻仿佛已不再是敌人的宅邸,而是一座肃穆庄严的审判台。
这个曾经“无足轻重的铁匠之子”,这个本该被命运碾碎的人,如今却一步步踏过尸山血海,
以审判者的姿态将剑锋指向自己。
他只剩下握紧剑柄的力气。
他咬紧牙关,右脚轻挪半步,缓缓拉开一记高位剑势,动作虽稳,却略显迟缓一一这并非战意未燃,而是他心知这不是比试,不是决战,而是一场无可逃避的清算。
“来吧。”
他的声音干涩低哑,仿佛从嗓子深处挤出每一个字。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凭什么,替‘他们”复仇。”
莱昂没有回应。
他只是缓缓沉下身形,左脚稳稳后撤半步,整个人低伏如弓。
手中长剑稳若铁柱,剑锋指向奥利茨咽喉。
他没有开口,因为无需多言。
空气开始凝固,仿佛连火焰都屏住了跳动。
两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拉长交错,象是命运之中迟来的对峙。
审判的时刻已至。
复仇的剑,已静静对准那张罪恶的脸庞,只待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