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穆闻言,了然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才缓缓道:“你们倒是心思缜密。风原城地处漠边,可不是寻常仙城能比的——正邪两道在此各占山头,修士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乱麻一般。”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温润的瓷壁上轻轻摩挲,语气沉了几分:“在这漠边之地,最该记牢的一句话是:正邪只隔一线。”
话音顿了顿,见岩耕三人皆凝神倾听,才续道,“先说那些有金丹真人坐镇的硬茬子。邪派里,最需提防的是‘血煞门’。此门专修血道,手段狠辣入骨,单论行事做派,便是实打实的邪修。”
“门中本有三位门主:老大血一修为已至金丹巅峰,多年未现身;如今管事的是金丹后期的血二;原三当家血三为金丹中期,传闻几年前已陨落,真假难辨。”
“不过……”他指尖轻敲桌面,“约莫两年前,血煞门突然新添了一位金丹修士。巧的是,那段时日,漠边接连有好些村镇、部族凭空消失,再无音频。”
“血煞门专行血祭村落、截杀商队之事,掠夺资源毫无底线,是众多金丹势力中最凶横的一支,折在他们手中的修士不知凡几。这般为祸苍生的行径,便是把他们钉在‘邪’字上,也绝无半分冤枉。”
岩耕眉头微蹙,慕秋瑾也神色凝重,皆暗自记下。白日穆见状,话锋一转:“自然,风原城也非尽是邪修。但我说的‘正邪只隔一线’,恰恰体现在这些所谓的正道势力中。”
“道修有‘青云观’,观主玄机子深不可测,对外以除魔卫道自居,可三年前漠北黑风寨屠村案,最后查到的线索却断在青云观一位外门执事手中;”
“儒修聚于‘崇文阁’,平日不问俗务,满口圣贤道理,却暗地借着人脉拢断漠边半数的笔墨生意,凡与他们争抢客源的商铺,不出三月必遭横祸;”
骨修一脉的‘枯骨楼’行事诡秘,常于城外荒漠出没,修的是旁人避讳的骨道,却曾在去年大旱时开仓放粮,救济过数万流民;
“佛修则有‘梵音寺’,主持了尘大师以慈悲闻名,可当年血煞门血洗月牙镇时,梵音寺却紧闭山门,直到惨案结束才出面收敛尸骨——你说他们是正是邪?”
“这番话听得三人哑然。白日穆饮了口茶,润了润喉:“这许多势力盘踞一处,谁都打着自己的算盘,说是鱼龙混杂,都算轻了。所谓正道未必纯良,邪派也未必全无人性,在风原城生存,看的从不是招牌,而是利益与手段。”
“城中亦有其他势力。我万通商会与云漠商会,背后皆有金丹修士坐镇,虽不及血煞门强大,却也能稳居中流。只是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万通侧重各绿洲与仙城间的物资流通;云漠则更擅长与西域各部族往来。我们不称正,也不涉邪,只守着商道规矩,倒比那些扛着旗号的势力活得更安稳。”
说着,他看向桔莎,语气温和几分:“家族势力里,以温家为首,其家主温如言是金丹中期修士,根基深厚。温家世代居住风原城,掌控城主府,既与梵音寺交好,也从不轻易得罪血煞门,前些年还帮青云观转运过一批禁药,你说他们是正还是邪?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
“桔莎小友,听闻你姑姑嫁的便是温家一位管事?你们若需助力,或可借此渊源攀些交情。此外尚有数家有名有姓的家族,虽不如温家势大,却也各有地盘,不容小觑。”
桔莎听提及姑姑,眼眸一亮,连忙低头将这层关系牢记心中,也把“正邪只隔一线”的话刻进了脑子里。
“对了,”白日穆似想起什么,“三日后,西市万宝阁有场大型拍卖会,届时颇有些天材地宝现世,甚或可能出现古修功法残卷。你们去见识一番也好,纵不竞买,也能探听消息,或许能遇着合用的机缘。”
岩耕与慕秋瑾相视一眼,皆露喜色——拍卖会正是筹集珍稀资源的良机,更能印证白日穆的话,三人当即起身称谢。
辞别白日穆,走出帐房时,午后阳光正斜照庭院。沙枣树梢缀满金黄果实,甜香随风弥漫,拂去几分方才听闻局势的沉凝。
三人转步便朝护卫们居住的偏院行去。尚未入院,已听得里头传来爽朗笑声——王安正搀着杜腾活动筋骨,杜腾一边踢腿一边嚷着“利索了”,李怀民与房山红则在旁整理行囊,时不时笑骂两句。
杜腾面色红润,一眼瞥见三人进来,当即挣开王安,几步跃至近前,嗓门亮堂:“章道友!木姑娘!桔莎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他抬手拍拍胸膛,笑得开怀,“我这身子总算大好了!若非木姑娘那枚‘续骨丹’,我怕是还得在驼车上躺到开春,连风原城的墙砖都摸不着!”
慕秋瑾浅笑摆手:“是杜兄自身底子扎实,丹药不过顺势而为。”
“木姑娘这话实在!”岩耕笑着拍了拍杜腾的肩,自袖中取出几道叠得齐整的符录递过,“这是我平日所绘的清心符,有宁神静气之效,于你稳固修为略有裨益。”
“哎哟,这可多谢章道友!”杜腾双手接过,郑重收好。王安在一旁拊掌大笑:“你小子这回真是福星高照,尽遇着贵人了!”
众人于院中石桌旁坐下,李怀民沏上热茶,话题从沙妖之战,渐渐说到断魂峡的险隘,再说到戈壁炙人的烈日,一时感慨唏嘘。
房山红抬手欲拭眼角,却被慕秋瑾轻按住腕子,温声道:“房大姐莫急伤怀,我们还要在风原城盘桓些时日,并非即刻便要分别。”
“正是。”岩耕接过话,眸中含笑,“风原城地域广袤,漠边风物与中原大不相同,既有缘至此,总要好好游历一番。来日方长,相见有期。”
桔莎也连连点头,眼睫弯弯:“我要在姑姑家小住一些时日!温家宅院就在西城,离商会这里不远,你们得了空,定要来寻我玩儿,我让姑姑做最地道的奶皮子招待!”
“那可说定了!”杜腾眼睛发亮,“待我将伤势再稳几分,便拉着王大哥他们登门叼扰!”
院里笑声又起,午后光晖穿过叶隙,在地上投出晃动的斑驳影块。风里沙枣的甜香裹着人语喧喧,温暖而踏实。
又与杜腾几人说了会儿话,约定日后相聚,三人方告辞出院。
刚踏出庭院,桔莎便如归林小雀,一把攥住慕秋瑾的袖角,仰起脸来,眼中光彩流转,满是雀跃:“章衡哥哥,木姐姐,咱们这便去我姑姑家吧?她住在西城区温家巷,我都三年未见着她了,心里想得紧!”
慕秋瑾被她拽得微不可察地顿了步,见她鼻尖兴奋得泛出淡粉,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般着急?你脚尖都快踮起来了。”她转头看向岩耕,温声问,“你看如何?”
岩耕正望着巷口那面迎风轻摆的杏黄酒旗,闻声回首,笑意清浅:“既然桔莎心心念念,咱们便去吧。正好顺路,细细看看这风原城的景致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