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
城中有一处三进的宅院,从胡同里经过,与别处的宅院并没有区别,不过仔细听,可以听到密集的拨动算盘的声音。
每天早上。
一辆辆的马车从各处驾过来,然后一个个穿着长衫的人慢条斯理的进入院子中。
因为早上过来的马车太多,所以马车严格保持了秩序,东边进西边出,随停即下,虽然如此,依然一条长龙依次而过,幸亏胡同里没有什么人,否则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
不过有市场须求的地方就会有生意。
努力生存的人越多,市场须求就越会被满足,除非被禁止。
所以在不影响车马通过的空隙处,各色摊贩已经抢占了位置,提供各类早食。
粥铺、面摊、馄饨摊、馒头包子、烤饼烧麦、粉肠小小的胡同口,竟然来了不下十家摊贩。
张志胜下了马车,许久没有来,依然不太适应这种氛围,低调的进入了院中o
庭院里别有洞天,布局全部推倒重来。
进门是杂院。
杂院里有食堂,食堂里提供一日三餐,可依然有人早上在外面吃,想要换换口味。除了食堂,还有仓库,文书房等等,除了提供各色物资,同样也存储各类帐册。
然后是一排整齐的房子。
修建的精致,每间房子里都有几排桌子,桌子上摆放好了算盘还有册子,墙壁下也摆放了桌子,桌子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副文房四宝。
有专门的人研磨,有专门的人打杂。
越来越多的帐房先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天大亮的时候,各间房子已经坐满了人,同时各类准备工作也已经准备好了。
杂工们送来各类的帐册,管事严格的审查,然后一一送到映射的房子。
每间房有个管事。
管事会根据帐册安排给每名帐房先生。
每间房又有两三个组。
每组有一个负责人,不光承上启下,也需要核对自己小组有没有出错。
这里仿佛无形的机器,各个部件都只需要做自己的事。
不知何时起。
算盘声笼罩了整个小院。
“真正算的其实不多,大半的工作是重复的审查,虽然不辛苦,但也有些单调。”蓝槐带着张志胜参观了一下,随口介绍道。
“既然单调,会不会出出错?”
张志胜经验也不差,提出了潜在的可能。
“上午做活一个时辰,下午做活一个时辰,每天只干活两个时辰,中午吃了饭,会休息一个时辰,各组有组长,同时储备一名副组长,各房有经理,也储备两名副经理。”
蓝槐没有隐瞒,把永信票行统筹中心的构架做了个介绍。
“不可思议。”
张志胜看着壮观的帐房,哪怕以前再牛的商号,也搞不出这种动静来,也从此处,彻底感受到永信票行的强大,这里竟然养活了一百多名帐房先生。
除了帐房先生,还有各类普工,包括大量的护院。
“需要这么多护院吗?”张志胜感觉永信票行实在是浪费钱,反感道:“王都督占领了东军,谁敢不开眼,在通州找你们的麻烦。”
“养他们才几个钱,为了省点小钱,却不顾风险提升,对于永信票行而言不划算。”
蓝槐没有过多解释,风险是永信票行的内核。
“走吧,去见小姐。”
蓝槐拍了拍张志胜的肩膀,其实蓝槐比张志胜还要年轻。
张志胜悄然叹了口气。
刚才蓝槐带着自己参观,何尝不是向自己表露实力,已经无法继续保持沉默,看样子今日就要做出决择了。
薛宝钗在隔壁的宅院。
通州宅子的价格,要远低于京城,这些年里,永信票行置地不少,毕竟大量的储蓄在手里,虽然永信票行每年都在大量的投资,花钱的速度依然还不够。
谁也没想到第一家票行,以及获得巨大成功后,带来的利益会令人如此徨恐o
薛宝钗仔细的看着总册。
心里隐隐明白,为何王信会接受自己,以他的眼光,恐怕早就知道了吧。
“小姐。”
张志胜躬敬的说道,“出门前,老太太还交代我去采买小姐出嫁的物资。”
“知道了。”
巨大的利益,还有庞大的势力下,薛宝钗虽然还未出阁,但已经镇定自若,并没有听闻自己的婚事就露出娇羞之状,反而平静的问了几句。
张志胜也一五一十的答复。
无论多么名贵精致的行头,只要世上有的,就不愁买不到。
“大同新开张了一家酒楼,用的精铁水泥,十分的惊人,效果极好,珠玉在前,永信票行也打算在太原修建一栋更辉煌的大楼。”
薛宝钗从旁边抽出一张画。
与传统的山水画不同,眼前的画匠气十足,栩栩如生,没有任何的意境,唯独一个真实。
“真厉害。”
张志胜不可思议地叹了口气。
画中。
高大的酒楼,明亮的路灯,各色名贵的车马,拥挤的富家子女,配合大同城的背景,谁都能看得出这家酒楼的成功,以及震撼人心的奢华。
这说明了什么?
大同有钱人非常的多。
“薛家商号的总柜也搬过去吧。”蓝槐不经意笑着说道。
张志胜沉默。
屋内安静不了片刻,蓝槐与薛宝钗都没有逼他,几名丫鬟与执事媳妇更是安静的立在一旁,门口还有从大同军队里聘请的护卫。
薛宝钗并不担心张志胜拒绝。
她现在对扩张的欲望并不强烈,强烈的是下面的人。
张志胜知道躲不掉,艰难道:“王帅迟早入京,既然如此,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在太原修一个总部,不如缓上几年,到时候在京城修。”
“时间不等人。”蓝槐摇了摇头,“新开的票号越来越多,虽然对永信票行构不成威胁,但是永信票行绝对不能慢下来,否则会被后来者赶超,每个时辰都不能浪费,何况是等待数年。”
永信票行毫无疑问是投注王信的。
张志胜心里明白。
至于王信什么时候造反,造反能不能成功,谁心里都不清楚,大概认为会在几年后。
薛家的生意很杂,但是自从永信票行问世后,那就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原来的,一部分是永信票行。
如果不是因为江南的渠道,以及在大同关外牛羊马市的地位,原来的商号根本没有资格与永信票行相提并论,如今一样只能落在永信票行身后。
永信票行是小姐推出来的,而且是王信参与了许多。
事已至此,少爷知道自己没办法插手,已经放弃了永信票行。
可笑的是少爷当初咄咄逼人,面对残酷的现实选择了退步,如今却是永信票行变得咄咄逼人,要把整个薛家商号集成起来。
除了那些边角料。
如棺材铺,木材行等,这些传统行业,虽然利益不小,但是永信票行不需要。
永信票行看重的是薛家商号的渠道,以及维持渠道的那帮人,准确的说就是人。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人。
单个的人不行,把整个渠道一锅端,融入永信票行的体系里,让永信票行在短时间内,尤如获得大补丸似乎的,本来就拢断性的地位,继续往前推动一把,落实在行业不可动摇的地位。
蓝槐很重视张志胜。
张志胜不光自己才能不错,这些年把商号打理的井然有序,更有他老子为他遗留的人脉,柜上的威望极高,大家都会听他的。
已经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但张志胜的态度依然很关键。
如果他拒绝,那么鲸吞薛家商号的目的就会大打折扣,只有获得他的同意,那么才算是完美落幕。
永信票行的利润有多大,面临的竞争就有多激烈。
张志胜看着穷凶极恶的蓝槐,都说永信票行的掌柜们是帮疯子。
常言道和气生财。
他们不是,尤如豺狼,闻到血腥味就发狂,连命都可以不要。
张志胜终于点了点头,自己绝对不是他们这帮疯子的对手。
离开了通州,回到了京城。
第二日。
张志胜内心惭愧的去见薛姨妈,半路被薛蟠拦住。
屋子里的薛蟠脸色阴沉不定。
永信票行的疯狂举动,薛蟠陆续收到风声,心里惊惧愤怒,目前唯一能帮助自己的,只有眼前的张志胜,问道:“他们是不是把主意打到柜上了?”
张志胜没有隐瞒,他不会瞒东家。
“该死!”
薛蟠越发痛恨,眼睛里发出仇恨的目光。
拿走了薛家那么多东西不够,这是要把薛家全部搬空吗,妹妹疯了!还是小时候的妹妹吗,薛蟠实在无法理解,可他不能无动于衷。
“要不要亲自与小姐见个面?”
张志胜好心提议。
“是该见一见。”薛蟠缓缓开口。
贾府的小姐即将出嫁,等嫁过去之后,很快妹妹也会主动送上门,实在是不知廉耻,无论如何,等妹妹不要脸的送上门,那么自己再也没有机会。
至于别的后患,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永信票行目前还是薛家的产业,薛蟠心里逐渐有了主意。
荣国府,荣庆堂。
贾探春平静如初,迎着贾母关切的目光,轻声说道:“也不大清楚,不过老爷已经去了,也没个口信回来,许是问题不大。”
贾环遇袭的事,荣宁两府上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贾母得知后,出乎意料,竟然先让探春过来。
鸳鸯大丫鬟生怕贾母心情波动大,不停的给探春使眼色,老太太年岁大了,有时候犯迷糊,府里最关心老太太的,唯独数鸳鸯。
探春仿佛没有看到鸳鸯的视线,但回答令鸳鸯松了口气。
贾环出事就出事了,平日里也没人在意,鸳鸯担心探春说话失去分寸,影响了老太太。
“鸳鸯,你带着人出去,我和三丫头说会话。”
贾母笑着向鸳鸯吩咐。
鸳鸯愣了愣,这是多久未有的事,正要多说几句,突然又住了嘴,乖乖领着丫鬟们离开,众人来到院子里等侯。
贾母沉声问道:“三丫头,你老实说怀疑谁?”
如果说怀疑是王夫人,那么贾母是什么态度呢,会不会引起贾母的猜忌和不满。
该如何回答。
片刻,探春轻声道:“有想过会不会是太太。”
贾母仿佛回到了从前,咄咄逼人道:“如果是,你觉得呢?”
“既然是太太,我与弟弟也只能且熬着。”探春并没有想出其他的办法,实话实说。
贾母心疼的拉起探春的小手,看着孙女黑亮发丝,白洁的脸蛋,在窗户日光的沐浴下,越发白淅如玉,眉眼间的三分倔强,更给小美人增添了几分韵味。
“我年纪大了,操心也没人在乎,你们姐弟的事,我一直看在眼里,多年来,我始终把你当做嫡出的小姐,从来没有委屈你半分。”
贾母真心诚意的说道,“几个孙女里,我最看重的是你。”
探春秀眉之下,明眸闪动,听到贾母的话,想起这些年的经历,不由信了三分,委屈道:“府里只有老太太对我最好了。”
贾母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里是你的家,磕磕绊绊是会有的,可做人不能忘根,如果连根都不在了,你就上生长的在高,也是无根之萍。”
探春低下头,心里冷了几分。
贾母见到探春的样子,如何不知她的不满,贾母又叹了口气,“痴儿啊。”
探春眼圈一红。
如果是别人,她倒不在乎。
可贾母这些年对自己是真好,从行动上而言,老祖母是对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所以探春反而接受不了贾母的态度。
“你也不想想,这些年在家里的遭遇,不正是因为你娘的无根之萍,但凡你娘有个强势的娘家,哪怕出息一些,又何至于今日呢。”
贾母希望探春能明白。
贾府与她是共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即将出嫁,所嫁之人又是王信,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贾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你们姐弟未来要是熬出头,必然风光无限。”
贾母拍着探春的手,不急不躁的讲着大家族的根基。
“但是你没有个娘家可支撑你,那你不还是无根之萍么,尤如你娘,再受你老子喜欢,可在家族利益面前什么也不是,同样也是如此,那王信事业做得这般大,同样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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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点了点头,道:“老太太的意思,孙女明白了。”
“别人说明白了,我不一定相信,但你说明白了,我不疑有他。”贾母闪过欣慰的眼神,叮嘱道:“什么也不要做,安静的等着出嫁,也就两个月了。”
“听祖母的。”
探春没有反对,按照贾母的吩咐,搬过来与贾母一起住,住在贾母厢房的隔壁,也就是林黛玉最初进入贾府住的屋子。
过了几日。
贾环清醒过来,拖了陆仲恒安排人给大同送信。
又过了两月,探春出嫁。
太原节度府上下准备迎接新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