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城下真是越来越离谱,怕是整个罗斯的王公们都跑到这来了。”
马特维从劳作中抬起头,扫视城外的众多旗帜说道,那里汇聚着全罗斯的王公,他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为什么非要在基辅驻扎呢?现在可好,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正如马特维所说,围城军的包围已经初见雏形,一系列挡箭牌已被布置在城墙下。
更远处营地里,攻城器械正在紧锣密鼓的修建中。
“马特维,你既然有时间说闲话,那就来帮我把木头打好。
别的不说,自从到基辅以后,瓦西里殿下提供的粮食可是越来越好。既然有力气,那就把力气好好用出来,对得起瓦西里殿下。”
基里尔手持一柄大锤,其身侧是一根削尖的木桩,木桩尖锐的前端已在锤子挥舞下被砸平。
“基里尔,你平时明明那么有主意,为什么这时候就那么放心啊?咱们到了基辅就一直在修缮这座废墟,简直没完没了,现在还被那么多人围困,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马特维看着基里尔又一锤砸在木桩上,疑惑不解道。
马特维没有掩盖音量,所以他的声音被附近众人听到,大家纷纷抬起头。
这些话语也代表许多人的疑惑,他们也想知道回答。
“因为我相信瓦西里殿下。”基里尔继续专注工作,没有因谈话而一丝一毫分神,“瓦西里殿下经历多少血战你们知道吗?创造多少奇迹你们知道吗?对一个创造那么多常人所不能之事的人,只需要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自然会带领我们走出困境,再走向胜利。”
基里尔的发言触动不少人,他们也继续工作起来。踏上这条路,不正是看在瓦西里的功绩,既然做出选择,一路前行即可。
不过,马特维却反而产生逆反心理,在众目睽睽下被基里尔驳回,让他脸颊发烫。
“你难道就真的那么放心?外面可是有整个罗斯的王公,整个罗斯!”
为了增强自己的可信度,马特维还挥舞起双手,展现城外敌军之势大。
“上次那么多王公集结,在我们的祖先口中都是很远的故事,你难道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吗?全罗斯的勇士恐怕都在包围我们,他们的数量可是远超我们的!”
马特维的话语再次扭转局势,在场的罗斯人虽因起义逃至南方添加瓦西里的队伍,现在更是以与全罗斯为敌的姿态归来,但是在骨子里,他们对留里克后裔们还是充满畏惧。
经过三百年的统治,留里克的权威早已深植罗斯人心中。
基里尔这次终于停下手中活计,但他却没有回答马特维的话,而是愣愣看着他身后。
在基里尔视线投来那刻,马特维还以为赢过这位老友,但注意到周遭士兵都投来这种目光,他发觉不对劲。
难道是阿列克谢大人?马特维面色僵硬,想到这位严厉的大人,他就发怵。
自己刚才说得话,可以说在动摇军心,落在阿列克谢手里,最起码都得被打军棍。
倒楣一些,甚至还可能被直接吊死。
马特维缓缓吐出一口气,罢了罢了,是死是活都要面对,石头早点落地也免得继续被折磨。
所以,马特维僵硬的转过身,只是出现眼前的身影,直接让他几乎窒息。
他本以为落在阿列克谢手中已是最糟,但此刻,他看到的是被怀疑的那人。
“殿————殿下。”
看着被怀疑的正主出现眼前,马特维直接开不了口,他怎么都没想到,瓦西里居然会跑来这个如此普通的地方。
而瓦西里没有说什么,只是拍拍大放厥词之人的肩膀,走过开不了腔的马特维,环视四周的战士,把情绪尽数收入眼底。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瓦西里身边有位身穿黑色正教法衣的老人。除此之外,就是两位武装到只有眼框漏在外面的卫兵。
虽然老人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脊背依旧笔直,雪白胡须也让他看起来更加威严,光是站在那里,都让人心生敬意。
毫无疑问,这多半是正教会一位大人物。
“我知道,你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疑虑。但是,我的战友们,我可以保证,眼前看似铁桶般的敌军会自己露出破绽,会给我们突出重围,再打败他们的机会。
自从八年前我逃出罗斯以来,经历了不知多少比眼前都还要凶险无数倍的危险,但我都不熬了过来,带着队伍越发壮大,带着大家踏上归国之路了吗?”
“所以,诸位,请相信我吧。”
瓦西里话音刚落,欢呼声就应景响起,它引起了远处更多人注意,虽不知怎么回事,众人也下意识放下活计欢呼起来,一时间欢呼响成一片。
见此,瓦西里点点头,直接转身离开,那位老人也紧随其后,随着他们离开,呼喊也渐渐减少,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也就归于平静。
接着,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继续方才的讨论,忙碌起手头的工作。
瓦西里殿下已经给出了答案。
基里尔走到依旧沉浸在震动中的马特维身边,用有力的手臂拍着老友的肩膀,脸上带着不知说什么好的笑意。
“你这次啊,可真是大大露脸。————不过,瓦西里殿下身边那个老人有些眼熟,我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他肯定不是一般人。”
“他和你有一样的名字。”马特维好不容易缓和,就听到基里尔的疑问,下意识给出回答,“他是罗斯都主教基里尔。”
“啥?他居然在这里?教会不是舔鞑靼人的靴子最积极吗?怎么会在这城里。”
基里尔对于他同名的都主教出现于此异常惊讶。
“别想了,基里尔,我们干活吧。”马特维表现出对话题的抗拒,接着更是从地上捡起锤子,“我们去砸木桩吧。”
马特维这姿态让基里尔有些哭笑不得,刚才坚决的姿态现在可都在脑中,对比起来显得颇为滑稽。
但他也没有继续调笑,既然他这老朋友不愿意继续,自己也乐得如此。
而且,想来这也会让他受到教训,自己日后用不着听那些危险话题。
“到底是什么让您如此坚定?”
在瓦西里那边,他身后的老人,或者说罗斯都主教基里尔严肃的问道。
“我就是那么坚定,都主教大人,到那时您会明白怎么回事的。”
瓦西里头都没有回,这让都主教陷入沉思。
但事实,瓦西里心中满是对都主教这份“意外之喜”的复杂情绪。
能够在基辅抓到罗斯教会的首脑,着实是意料外的事情。
当根纳季报告,说抓到罗斯都主教时,瓦西里感到分为荒谬,罗斯教会的首领怎么可能待在基辅的废墟里。
但事实又摆在面前,不容他不相信。
于是,瓦西里就得以见到罗斯教会的首领。
同时,他也从为数不多的本地人处知晓为何都主教会待在基辅的废墟。
虽说距离鞑靼人毁灭基辅已经过去二十五年,罗斯都主教也流浪在罗斯各地,实际上在各地流动处理教会事务,但是罗斯教会的驻地从未自基辅迁移。
无论各地王公对都主教发出何等丰厚的邀请,都主教都选择拒绝。
教会很清楚他们握有一份何等丰厚的筹码,若是太轻松就卖掉,或是卖给不正确的人,那将会对教会造成毁灭性打击。
而鞑靼人的放任,以及对正教会的尊敬态度,又给了教会不被人逼迫的特权o
所以,这二十五年来,都主教最多前往强势的王公处辅佐以表示态度,或是单纯的担任顾问。
涅夫斯基与丹尼尔就都获得过都主教的服务。
至于迁移驻地,那是绝不可能。
瓦西里北上时,正好赶上都主教基里尔在基辅监督洞窟修道院重建。由于瓦西里占领基辅速度过快,都主教连同罗斯教会一半的高级教士,都被瓦西里控制住。
教会对瓦西里的士兵没有任何抵抗,都主教更是表示身份,要求与瓦西里交谈。
前几日,瓦西里忙于初至基辅的诸多事务,只能把都主教放在一边。现在稍有缓和,也能与罗斯教会的首领洽谈一番。
“就目前局势,瓦西里大人,我不明白您的坚定从何而来。”
都主教结束了思索,他的声音给人严厉之感。
“这几日通过炊烟、饭菜质量、还有城内物资输送频率,我可以判断,你们并不具备长期坚守基辅的条件。而且你们看似大兴土木,摆出要坚守基辅的姿态,但对守好这座城市又表现得漫不经心。您是打算突围吗?但即便您的战术能迷惑罗斯诸公,起到的作用也很有限,鞑靼人也有不少在下面的营地里,你们没有机会的。”
瓦西里扭过头,眼神大致不变,但底色涌出一丝惊叹。
果然,如此糟糕局势下带领罗斯教会存续,还维持教会威望的都主教果然能力不凡。
“您的观察很敏锐,基里尔大人,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我的态度。”
瓦西里的话又让都主教开始思索,但这次他叫住了都主教。
“基里尔大人,我们打一个赌吧。”
“赌什么?”
都主教皱眉,这种事下意识就让他不爽,作为罗斯教会的首领,教会的楷模,他就不应该与赌博沾边。
“就赌我的话能否应验。”瓦西里发言时,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若是我成功,那么就请您带着罗斯教会效忠。”
面对赌约,基里尔迟疑了,脑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自信?难道就是因为白帐汗与伊儿汗正在往萨莱进发?
但那么遥远的事就算如他所愿,在此也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但是,有点始终没有变。
“这是不可能的。”虽然脑海陷入头脑风暴,但是都主教口上没有停歇,“罗斯教会并非我基里尔一人之教会,我无权为诸位同袍做下如此重要的决定。而且恕我直言,您也没有表达出任何值得教会为您站队的能力,若是贸然站队,那教会怕是就要因而付出惨痛代价。您要知道,对萨莱来说,对教会做些什么都是容易的。”
“真是现实,也难怪为什么鞑靼入侵之后,教会的日子还越来越好,连萨莱都有了教会的教区,管辖被掳掠到草原的可怜基督徒。”
瓦西里语气中带着讽刺,基里尔这一本正经的态度让他有些厌烦。
“看来鞑靼人的特权把你们都喂饱了,没准罗斯的教会修道院里到处都是大吃大喝,满脑肥肠的假教士与假修士呢。”
“教会是在罗斯大公的意志下创建,是为配合罗斯大公统治而存在,但罗斯已经很久没有全罗斯认可的大公。”
面对讽刺,都主教面不改色,好似没有遭遇攻击。
“在此等局势下,既然罗斯大公已无法践行合作,教会也只能另寻庇护者,而萨莱沙皇向我们表达善意,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赤裸裸的有些恶心。
瓦西里想道。基里尔都主教的态度确实方便沟通,但也着实让人产生反感。
但是,他终究还是需要罗斯教会的。
若是罗斯的最高意识形态站在自己阵营,那产生的效果将会超乎所有人预料。
“那就退而求其次吧。”瓦西里做出了让步,“等到我们从基辅离开,都主教,您也自由了,但若是我的赌局胜利,我要求您多跟随我一段时间,看着我如何走向胜利。”
面对这个要求,都主教陷入长长的沉默。在沉默让瓦西里一度产生厌烦情绪时,都主教终于开口。
“那么,若是您输了。大人,我要求您立即离开罗斯,这片土地已经受够了灾祸,带着您的战争之军到世界上其他地方散布恐怖与死亡吧。”
基里尔的要求让瓦西里意外,他没想到这个表现那么赤裸裸的人会如此说。
而他的尤豫也只持续一瞬。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