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推倒的桌子上,瓦西里正气喘吁吁,全身都是鲜血,甲胄也在不断的厮杀中破破烂烂,全身上下又一次在激烈厮杀中没了感觉。
这是第几次陷入这种该死的困境?瓦西里询问自己,但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第几次。
血战厮杀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他都把这视为了一种日常。
瓦西里瞅了一眼破烂的甲胄,只庆幸好歹抓住间隙穿上了武装衣,不然此刻恐怕满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状态比此刻还得糟糕上好几倍。
伊凡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杯橙汁,只不过那杯子上泼洒者鲜血,瓦西里毫不在意,直接把其灌入口中,感受酸甜在口腔中扩散开来,他感到再次被注入了力量,四肢也有力气。
所以,瓦西里靠着插满箭矢的桌子探出脑袋。
在他的面前,昔日的宴饮之所铺满了人与马的尸体,甚至在瓦西里的脑袋下,就堆满尸体做成的工事。。
要束木的支持正如他们所想,来得比预料中要快,于是他们前仆后继的发动攻势,欲要取下阿八哈的脑袋,结束这场政变。
所以,瓦西里就一直都在奋力搏杀。
为了避免换武器,瓦西里直接拿起钉头锤在前线厮杀,砸烂了不知多少头盔以及下面的脑袋,他的手都已经在不断的战斗中趋于麻木。
但好在他们终究还是成功,敌人被死死挡在外面,罗斯人的盾墙就象是面对海浪的礁石,一次次让敌人在其上四分五裂。
阿八哈的护卫们也不是易于之辈,这都是他从汗国乃至整个大草原上招募而来的勇士,无论战斗力还是血统都是第一等的。
只不过,战绩虽然辉煌,但瓦西里还是止不住感到悲伤。
这次盾墙里不少都是自逃离罗斯后就跟随的老亲兵,经过那么多年的征战,他们本就不断凋零。
现在,在即将踏上归乡之路的前夕,却又有那么多人倒在此地。
就算是死,瓦西里也更希望他们死在归乡的道路上。
“怎么样,瓦西里大人,还顶得住吗?”
此前的阿八哈已没了平日里那副优雅姿态,血痕横在胸口,肩上扛着弯刀,给人带来极大的反差感。
在刚才的战斗中,阿八哈也站在了第一线。
“当然还能顶了。”瓦西里下意识回答道,“只不过,对面的强韧还是超出我的预料,损失那么大都还络绎不绝,失列门那家伙是真恨我啊。”
罗斯人回忆起惊险的经历,还有宛如潮水般扑上来的敌军,这一切令他感慨万千,如此艰难的仗已经有段时间没打过了。
而撑过攻势的事实更是令他自傲。
“不过,我倒是希望要束木或是别的谁赶紧杀上来吧,用一场干脆的战斗结束该死的僵持,只可惜自从那个秃不申被俘虏后,就没见到他们了。”
在过去漫长的战斗中,瓦西里遭遇要束木的兄弟秃不申并俘虏了他。
最初,瓦西里的想法是砍掉此人脑袋,这个王子虽然善战,但是显然实战不足,战胜他是轻而易举。
不过,最后他还是改为俘虏。
瓦西里想到自己在汗国的地位,这些年来随着过硬的战功,他在汗国内部名声迭起的同时,众多嫉妒的目光也环绕在了身上。
无论如何,瓦西里终究是个外人,当他获得许多根脚深厚的蒙古人也难以获得的职位后,嫉妒就象是潮水般环绕了他。
娶到阔阔真这件事更是得罪了不少大部族,在这些部族眼中,阔阔真与她的宫帐本应该是他们之一的,却被瓦西里这个外人摘走了这朵美丽富裕的娇花。
只是碍于阿八哈的重视与战功的过硬,暂时还没有人对他发难。
若是杀死一位获得大汗认可的旭烈兀亲子,无疑会给很早就看他很不顺眼的家伙们攻击机会,那时他们绝对会汹涌而来。
虽然说此前前途未下,但瓦西里毕竟各种惨烈战斗打了一场又一场,还是要为未来准备的。
所以,瓦西里最后饶了此人一命。
“秃不申有吐露什么消息吗?”瓦西里接着问道。
“没有,他的嘴很硬。”阿八哈摇了摇头,“他非常忠诚于要束木,无论我的部下如何拷问,他都没丢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真是可惜————”
瓦西里口中说着,但突然天边传来一阵阵号角声,这个声音让瓦西里全身紧绷,连忙看向传来的方向。
而随着视角的延伸,瓦西里看到一支大军正从北方而来,他们在行进中扬起漫天灰尘。
虽然相隔甚远,但还是可以看到其明显的蒙古特征。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蒙古军队。
不过,瓦西里最在意的,还是他们的旗帜。
虽然旗帜众多且繁杂,但是瓦西里还是迅速找出了共同点,每确定一件此事,瓦西里的表情就更加难看——它们都是左翼的旗帜。
正如阿八哈所说,左翼军队会来得最快。
看着这一幕,大部分人都几乎绝望,在经历整个白天的围攻后,他们也已经损失惨重,伤员早已堆满身后的空地。
此刻左翼大军已至,那可不就是在要他们的命。
“瓦西里大人,看来局势正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阿八哈的语气中满是苦涩,汗国继承人的情绪已经低落到极点,“没想到,我居然会这样输给要束木————神灵的意志真是难以捉摸。我想,接下来我们就得准备突围,左翼里我还是有些朋友,他们可以拖延些时间,但————也只是一些。”
接着,阿八哈更是控制不住的浮现恐惧。现在的阿八哈,丝毫没有掩盖情绪,乃是最真正的他。
瓦西里看着左翼大军,他一直都沉默不语,但内心却波涛汹涌。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付出了如此多的时间与心力,怎么能倒在这个地方o
所以,瓦西里做出了选择。
“不,我们还没有绝望。”他按在阿八哈的肩膀上,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阿八哈殿下,我们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瓦西里看着阿八哈双眼,而阿八哈也被眼神所触动,渐渐的,他也明白了瓦西里的意思。
“要束木久经战火考验,肯定会预防我们最后一搏————但也无所谓,死在进攻的路上,总比死在逃跑的路上强。”
就这样,两人达成了默契。
当左翼大军出现时,让束木军队内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在他们看来,胜利已经属于他们。
“咱们主人要当大汗了啊。”在包围阿八哈的前线,一个汉地面孔的士兵说道,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兴奋,“在大汗宣布阿八哈是继承人时我都要绝望了,要束木大人为汗国付出那么多,却获得这样一个可悲的结局。命令下来时我还以为大人狗急跳墙,结果没想到居然真赢了。”
“这正是说明要束木大人是天选之子!”另一个草原面孔的士兵说道,“如此绝望的情况下,都能够成功,这不正是神灵眷顾,我以前就说过,神灵肯定更眷顾那些更努力的人,你看,这就不是。”
汉地士兵撇了这人一眼,眼神里有着浓厚的不屑,明明命令刚下时,这人态度最悲观,都一副准备赴死的姿态。
现在,却在这里装高瞻远瞩。果然,骚鞑子就是骚鞑子。
不过,下一刻汉人士兵就停止思考,他的大脑已经被一枚利箭贯穿。
看着战友倒下,另一个士兵惊恐的看去,只见原本被认定只会等死的敌军,现在已经冲杀出来。
取下再次给人开瓢的钉头锤,已经换了一件崭新锁子甲的瓦西里看向前方,罗斯人的盾墙正象是一台杀戮机器,在敌群间前进。
无论要束木的部下如何阻拦,最终都只能如同飞蛾扑火般被打倒斩杀。
但即便如此,瓦西里脸上也没有任何喜色,反而一脸凝重。
作为沙场老将,瓦西里意识到要束木根本没把主力用来包围,现在消灭的只是散兵游勇,敌人的主力正在后面以逸待劳。
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了。
“都停下!”瓦西里大喊道,“都给我停下!”
随着瓦西里的命令,盾墙立即停止前进,伴随两侧的蒙古人也纷纷停下脚步阿八哈已经把指挥权给了瓦西里——等待新的命令。
而在瓦西里发出命令后不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大队敌军出现在眼前。
看着那些甲光鳞鳞的景象,瓦西里知道敌人主力已至。
而且,他还看到了要束木的脸庞,他正一脸得意的看着阿八哈,一副意料之中的姿态。
瓦西里看过去,阿八哈此刻的表情倒是颇为平静,可能是不想在这个血脉低贱的兄弟面前露出丑态吧。
来得正好。瓦西里想到,接着招呼来芬利与阿列克谢。
“这次又得破釜沉舟,等会儿就跟着我往那混蛋那儿冲。”瓦西里语气里咬牙切齿的,“不要管其他,拿下他的人头最重要,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结束。”
下完命令后,瓦西里看向了阿八哈,伊儿王子缓缓点头,表示服从瓦西里的安排。
不过,接下来他走到瓦西里身边,耳语了什么,听完阿八哈的消息,瓦西里的战斗之火也更加旺盛。
接着,瓦西里看向随他一同战斗的部下,这里一半都是跟随他的最忠诚那一部分罗斯人。
至于蒙古人,不是阿八哈的卫兵,就是半路召集的散兵。
虽说所属各异,甚至互相还有隔阂,但是经过一日一夜的血战,他们早已结成深厚的战友情。
现在,每个人正毫无隔阂的站在自己身后,将要踏入一个看起来颇为绝望的战场。
但每个人脸上都毫无畏惧。
“来吧!就让命运来决定胜利属于谁吧!”
瓦西里话音刚落,就迫不及待冲了上去。要束木一方也没有任何尤豫,立即随之而动。
两支强大的军力就这样相撞在一起,一场激烈的战斗再次开幕。
瓦西里一锤砸在面前武士的脸上,看着那没有面甲保护的面孔变得一塌糊涂,爽感涌上瓦西里的心头,接着他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死人,向着更深处而去。
在瓦西里的身边,阿八哈斫下了一个土库曼斯坦人的脑袋。许多人想要汗国王子的头颅,纷纷围攻而来,但都被其忠诚的随从们拼死挡住,接着更是被芬利带着手持重斧的战士们从侧面冲垮。
只不过,虽然敌人接二连三倒下,但是距离要束木依旧遥远。
要束木采用了三面围攻,显然他打算把瓦西里与阿八哈压回出发阵地。
该死的,近一些啊!瓦西里心中发出了怒吼,但对改变局势于事无补,无论杀死多少敌人,马上就有人来接替他们的位置,敌人的计划依旧有条不紊的展开。
突然,一阵箭雨从天而降,长久征战养成的反应让他下意识举起盾牌,其他箭矢则被甲胄所挡。
只是他身边的人就没那么快反应,好几个人被射倒在地。
是破甲箭,瓦西里看着盾牌上箭矢的细长箭头。而要束木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步行弓箭手,正一刻不停向着队伍里放箭。
这些弓手显然是要束木的精锐,箭矢精准而刁钻,瓦西里好几个部下被射中薄弱处而倒下,但他们却不射死倒地者,所以瓦西里这边还得分出人去照顾伤员。
一时间,瓦西里的推进趋于停滞。
在敌方弓手与仿佛永远都不会少人的阵线前,瓦西里硬生生被遏制于此。
虽然说短时间不至于落败,但时间拖下去只会对瓦西里不利。
难道说真的无计可施?瓦西里绝望的想到,他克服那么多困难,居然就倒在这里?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一阵号角声响起,瓦西里打了个激灵,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那里,一支骑兵正风驰电掣而来,但是,他们不是左翼的军队。
那波斯式的甲胄与头顶上飘扬的旗帜,都在无言中说明了身份。
大不里士城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