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路撒冷以南的荒凉大地上,一支大军正在前进。
这支军队规模颇为庞大,但士气就象是无力耷拉在旗杆上的旗帜般低落。而且,还有大量妇女儿童跟随其后,不时传出的哭闹让气氛更为悲凉。
费尽心力,但一切终究还是走向失败。
拜巴尔斯依旧维持往日的威严,看上去还是那个埃及素檀,但内心的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
毕竟,他为此战绞尽脑汁,几近付出所有,但依旧获得惨烈的失败。
面对这惨烈的结局,即便是拜巴尔斯这等人物,也难以平静心绪。
但即便如此,他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在确定战争目标彻底失败后,拜巴尔斯果断把沉没成本丢开,做出了新的选择与决断一全军从叙利亚撤退,还带上了所有支持者及其家眷。
是,他是还具有一战之力,但拜巴尔斯不敢去赌。
手中精锐若损失惨重,蒙古人将能彻底的肆意妄为,在埃及的统治也不可能维持。
看着身后绵延不绝的难民队伍,拜巴尔斯知道,这是维持继续维持统治的关键。
虽然带上他们遭遇麾下将领的反对,甚至连其自身也对此充满异议,但是素檀还是力排众议。
只要到达埃及,这些无依无靠之人就是统治最坚固的基石一他们只能依靠自己。
这让拜巴尔斯的心情稍好。
“素檀陛下,素檀陛下。”
突然,有马穆鲁克策马奔至拜巴尔斯身边,脸上都带着慌乱,让埃及素檀心中出现了不少阴霾一带来的肯定不是好消息。
“有几个叙利亚领主带着人马离队了!说是宁愿死在家乡也不去埃及。”
“就让他们走,不懂斗争的人也没必要去开罗,就让他们与蒙古人去厮杀至死吧,至少还可以给我们争取些时间。”
拜巴尔斯坚定的回答,领命的马穆鲁克脸上的慌张也退去些许,连忙传达了素檀的命令。
但是在埃及素檀内心,好不容易站起的小人却再次佝偻下去。
这一路来,随着战败与撤离被众人确认,逃兵络绎不绝,许多领主直接不屑起素檀的权威。即使拜巴尔斯用再凶狠的手段威慑,也无法阻止逃兵的产生,阻止领主们的逃亡。
这还是没被袭击,若被袭击————拜巴尔斯都难以想象那会发生何等不忍言之事。
但好在,这都只是杞人忧天。
拜巴尔斯在制定这打算一举击退这场庞大攻势的计划时,也已经设置了后路,早已命令部下清出了一条安全且遍布补给的信道。
而且由于那个埃及新军的假消息,路易王已经带着精锐去了大马士革,留在耶路撒冷的十字军大部分都是步兵,他们是没胆子出来追击的。
即便是出来,也不过是正好让拜巴尔斯用其振奋士气。
目前,虽然逃兵众多,但是拜巴尔斯依旧稳坐钓鱼台。因为在他裹挟南下的人群里,最重要的是大马士革支持者们——可是牢牢被掌握的。
作为叙利亚的都城,大马士革自然集结了叙利亚绝大部分马穆鲁克势力与本地嫡系,他带上这群人去埃及,立即便可以形成一个有力集团。
动员埃及诸势力的决定也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根据留在开罗的亲信传来的消息,前朝遗老遗少大规模死在了耶路撒冷的战场上,位置也就直接空了出来,方便自己让人接管。
所以,即便此战惨败,拜巴尔斯也想到了尽可能补救的办法。
只是,纵然他可以稳住埃及局势,可对伊儿汗国应该如何,却是一筹莫展。
在埃及与亚洲强权的斗争中,叙利亚一直都是最关键的局域。
谁夺取了叙利亚,谁就可以在接下来的斗争中占据优势,借此直接对敌方内核区发动打击。
而且叙利亚本身的富裕还让自此出发的军队占据人力与粮草的优势,这在战斗中更是可以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
与之相对,若失去叙利亚,那便成为瓮中之鳖,被人完全掌握主动权。
拜巴尔斯本来的计划是在扫平叙利亚的海外势力后,就开始对伊儿汗国的攻势,闹得这个汗国鸡犬不宁,用外部战争压力阻止其对国内集成。
但现在,那个被针对的对象变成了他。
拜巴尔斯都能想到蒙古人会采取何等行动:
他们肯定会同十字军一起,进攻还在掌握中的南巴勒斯坦,一旦拿下就攻入埃及三角洲。
又或者直接从阿克出发,坐船在埃及三角洲登陆。
对此,拜巴尔斯一点反制手段都没有,即便他如萨拉丁那般兵围耶路撒冷,还得面对蒙古军自侧翼的威胁,一个弄不好便是动摇国家的惨败。
而越过耶路撒冷北上,就会被法兰克人切断后路,接着在其前后夹击下走向复灭。
那些十字军会如同浆糊般死死粘在耶路撒冷的。
拜巴尔斯想到了那个狂热的路易国王,耶路撒冷的探子已经传来信息,那位国王似乎有意担任耶路撒冷国王,守卫圣地国王,而且还说其意欲大规模对圣地移民,昔日的癣疥之疾,现在变成一堵堵住生路的绝望之墙。
真主啊,你为何要如此对我?难道是我不够虔诚吗?还是我做下了什么错事?
拜巴尔斯于心中对至高无上的存在发出了诘问,他是一个对神灵极其淡然的人,过去的经历使得他认为人的命运始终在凡人自身的掌握,但如今局势之糟糕,即便是他这般人物,也不由得询问起神灵。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获得任何回答。但拜巴尔斯并不在意,不过是借此发泄情绪。
在这场发泄后,他也认真构思起下一步战略。
虽说靠着埃及的富裕,他们还可以撑很多年,但除非蒙古人发生剧变,最终灭亡的结局是不可能改变的。
至于蒙古人的剧变,拜巴尔斯从未指望,他不是把未来寄托在敌人犯错上的人。
而且没看蒙古人中央现在都打得热火朝天,甚至西方的蒙古人之间还打起内战,可还是不影响他们压来叙利亚。
埃及的状态也不妙,挤满了来自伊教世界各地的难民,这些人也是不稳定存在。而且经历了这些年的战乱,埃及人也越发怀念起阿尤布王朝的统治。
更别提,在埃及的政府里还充斥着科普特基督徒。虽然他们对埃及历代政府都很忠诚,但谁知道宕机会到来,这些科普特人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拜巴尔斯还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对难民,他只能尽量安置,避免产生群体性事件,好利用这个庞大的人力池。
对遗老,他也只能置之不理,贸然动手只会招致埃及上下更大的反对,对战事也更加不利。
对科普特人,他连换掉这群人的文士都找不出来,更何况他们自伊教徒控制埃及以来,就一真占据埃及政府大部分位置。其中关键错综复杂到极点,他看来自己到死也理不清。
恐怕,只能往西了,占据那片法蒂玛王朝的发源之地。
拜巴尔斯想到了前来支持的柏柏尔部落,从这些虔诚的氏族中,埃及素檀得以知晓了许多那远方土地的故事:
荒野里的众多柏柏尔部落才是此地的主人,即便是城市中的强大君主,也必须依靠他们的支持,而这些君主的权力也必须通过强大部落施展,否则便是政令出不了城市。
这听起来是一片大有可为的土地,但当下拜巴尔斯什么都没法做:
刚刚在叙利亚战败,就想着逃往马格里布,生怕埃及还不够稳定是吧。
不过,倒是可以提前布置。拜巴尔斯想到。
那些柏柏尔部落是很不错的抓手,可以施加一些影响。
还有尼扎尔派,这群人也随着他的大撤退队伍来到了南方,正好可以去马格里布干老本行。
提到这个,尼扎尔派严格来说正是自马格里布走出呢。
这个教团的前身便是法蒂玛王朝的什叶宣教团,宣教团的势力遍布从马格里布至呼罗珊的所有什叶社区,尼扎尔派最后因法蒂玛王朝的内部斗争分裂而出,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归乡了。
也得给刺客们许诺些东西,不然老是让他们打白工也会出事的。
在拜巴尔斯原本的计划内,对尼扎尔派叙利亚分部一直都是消耗态度。他是靠尼扎尔派波斯总部在蒙古人的屠刀下损失惨重,才能招揽这支臭名昭着的教团,所以他对这群人从未放心。
至于现在嘛————他们都彻底退出叙利亚,丢掉山中的城堡与他一同来到埃及,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拜巴尔斯接着为马穆鲁克的未来而思索,他突然想到,等到他们要撤至马格里布时,怎么都是几十年之后,那时他没准早已死去。
蒙古人与十字军不会那么快杀来,拜巴尔斯对其内部情况了如指掌。光是重新控制叙利亚与巴勒斯坦,都能够花费十几年的时间,若是出乱子还得更多。在那之前,他们最多持续对埃及方向施压,是灭亡不了埃及的。
所以,拜巴尔斯意识到,他必须留下一个足够分量的继承人。
下意识的,埃及素檀想到了他的儿子,但是算算年纪,到那时怎么都是小年轻。
那种情况下面对主少国疑的困境,他不愿想象会发生什么。
再说了,马穆鲁克内部对血脉继承也态度不一,大部分人更倾向由最强的指挥官,而非把传承固定在某一家系。
因此拜巴尔斯其实一直对让儿子继位的期望极低,即便强行让儿子坐上那个位置,恐怕也是被活得比他久的战友分分钟拿下吧————
就只能提拔现在的年轻人了————
面对整个马穆鲁克势力复灭的危机,拜巴尔斯也丢弃了延续统治的想法。
他思索着从河洲中走出的年轻马穆鲁克,把几个名字提到了眼前,这几个小伙子表现还不错,可以培养培养。
然后,拜巴尔斯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名字:扎兰丁。
在此战中,这个自巴格达逃来的年轻人再次给了他惊喜。
若非突然冒出来的罗斯人,扎兰丁差点就能砍掉阿八哈的脑袋,但这也使得他成为军中最耀眼的新星。
只可惜,不是河州出身,甚至都不是马穆鲁克————拜巴尔斯很是遗撼。
所谓河州,便是指尼罗河三角洲上的河洲城堡,此处是全埃及最大的马穆鲁克军营。
现如今在埃及掌权的,便是自河州出身的马穆鲁克们,外人也称他们为河州系马穆鲁克。
不过,扎兰丁还是要提拔,给其他人一个努力的标杆。
拜巴尔斯做下了决定。
这时,又有一个马穆鲁克跑来。拜巴尔斯下意识以为又是带来谁当逃兵坏消息的,脸色下意识一沉,但是当看清那人手上旗帜,他又脸色剧变。
是带来埃及消息的使者。
“陛下,开罗爆发了叛乱。”使者在来到拜巴尔斯面前,就立即甩出重磅消息,“一部分留在开罗的阿尤布遗臣联合了上埃及的努比亚部落,试图夺取开罗。您留下的守军虽然粉碎了遗臣在开罗的叛乱,但他们联合的努比亚部落还是在往开罗前进,开罗守军无法击溃这支大军。”
就在使者以为拜巴尔斯会慌乱时,却看到埃及素檀的嘴角上扬,看起来居然非常高兴?
拜巴尔斯当然高兴,虽说他为未来构思如此之多,但带着丢掉整个叙利亚与圣地的消息回到开罗后,如何安抚爆炸的民心实际上一直困扰着他。
但这场叛乱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那帮阿尤布遗臣只是笑话,连他留下的开罗守备军都没能击败。至于努比亚的黑人,他身后这支大军足以如萨拉丁当年那般击败他们。
有了镇压这场叛乱带来的威望,稳住埃及根本不是问题。
而且,这场大败带给军队的阴霾,也可以被胜利的杀戮而化解。
“给全军下令,让所有人加快速度。”拜巴尔斯招来自己的侍从,兴奋溢于言表,“在开罗,可是有不少黑色脑袋正等着我们去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