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一旁昏睡的韩冷香忽然悄悄从软被下伸出手按住了姚夫人的手。
姚夫人只能悄悄把暗器又收了回去。
城门正好打开，有人骑着马从城里跑出来，风一般卷过，把裴千里他们的车掀了起来。
姚夫人用脚抵着背后的车框，伸手撑住韩冷香，韩冷香才不至于滚下来。
裴千里眼疾手快跃起跳到被掀起那边，手一按车架，车就复原了。只是他动作太快没人看见。
若是平时，裴千里定要用暗器打那野蛮的家伙几下，或是让他的马屁股开花狂奔到停不下来。可是今日裴千里一心只想快点带着韩冷香去看大夫，没心思跟人计较这些，只管接着赶路去了。
那骑马疯了一般往前赶路与裴千里擦肩而过的是独孤初。
昨夜他一夜没睡。原本想要穿夜行衣翻墙出去，只是想来想去，如果他抗旨被人发现，不但救不了裴千里还会让裴千里为他们争取来的机会毁于一旦。
天还没亮，他就易了容在城门口里等着，一开门就全速冲了出来。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乱尸岗上。
昨夜他想了一夜。裴千里表面上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家伙，其实心思缜密，善于做长远打算，喜欢为自己留不止一条后路。这大概也是他因为长期朝不保夕，居无定所，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来自保。
他觉得上次裴千里在赵慕霖和他面前装死是在预演。赵慕霖和他，一个是外人，一个是对他了若指掌的朋友。如果他们两个都能被裴千里骗过去，就天衣无缝了。
所以，他心里还存有一点侥幸：或许裴千里这一次也是在装死。
乱尸岗上，昨夜旧尸体上又盖了厚厚一层新下的雪。
独孤初跳下马，疯狂地翻找着。
他赫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尚是少年之时，也见过一样的场面。
那时，边关也这样连着下了好几天雪。大概是太冷了，有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偷偷从栅栏下爬进军营，想要找个火堆取暖却被巡夜的士兵们发现了。彼时的崔家军早在边关练成了如狼似虎的性子，军规又严，只要闯入军营的不管男女老少一律杀无赦。更别说大家正闲着无聊没处解闷，便捉住那两乞丐一顿暴揍。
跟随哥哥来巡夜的独孤初见到那小乞丐时，小乞丐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士兵见死了人，独孤初他们又来了才停了手，赶着老乞丐出去，还把那小乞丐的尸体往外拖。
独孤初问崔景裕他们要带小乞丐去哪里。
崔景裕的回答是“乱尸堆”。
独孤初好奇，大着胆子跟在士兵后面去看，便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无数尸体新的叠在旧的上面，在早晨的微光下，闪着冷冷的光。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点希望。
他被吓得掉头就跑，好几天都说不出话。
崔常安得知之后，没有安慰，没有训斥，只有一句话：“带兵打仗的人心必须要狠要硬，因为怯懦和心软都会让你在战场上送命。”
当时裴千里一定也是用诈死的方法让自己免于遭受士兵更多的拳脚。
裴千里没变，他从此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心肠和面孔一样冷的崔景初了。
往事在海里呼啸而过，让独孤初想明白裴千里昨日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仓皇地把尸体一个一个翻过来，嘴里念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裴千里，你这个混蛋，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翻得精疲力竭，却才翻看了一小部分。哪里能找到裴千里？
独孤初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脸：“这就是报应吗？当年我没救你，如今我也救不了你。”
裴千里也没想到刚才那个是独孤初。城门守卫一见是赵慕霖的车，也没阻拦，裴千里就直接进了城。
赵慕霖从车里探出头来问：“你要去哪里？”
“医馆。”
“你不能这样驾着车直接穿过整个京城。既然我能认出你，就难保没有别人能认出你来。你再被独孤信抓到，就会有更多的人给你陪葬。”
裴千里不是不担心这个问题，可是如今他也没有地方可去了。他不想去点翠阁，让点翠阁也有暴露的风险。
“去我家。”赵慕霖指了指赵府，“从后院走，这会儿，我爹已经上朝去了，我哥还没起来。”
裴千里没有回答，因为他对赵慕霖并不是完全信任。昨夜他是被动承受她的帮助，如今要他进赵府却完全不同。带着韩冷香进入完全陌生的地方，没留任何后手，也没有任何后援，这不是他的作风。
“没人会想到你在我家。况且我那个院子，除了我娘和几个侍女没人进来。”
“小姐虽然大度，却终归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在下一个男人不随便进去。”
赵慕霖冷笑：“我道你是个人物，没想到这么婆婆妈妈畏首畏尾。”
这样说得裴千里十分尴尬：若不是防备着赵慕霖，他确实不会这么君子。
姚夫人在裴千里耳边低声说：“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韩姑娘需要静养几日。”
是，现在确实想不到很好的办法了。裴千里只能冲赵慕霖作揖：“多谢小姐。在下只能叨扰小姐几日了。”
裴千里他们是从后门进赵府的。赵慕霖跟下人们交代韩冷香是她的朋友，裴千里是韩冷香的仆人。裴千里原本打算抱着韩冷香进去，听见她这么说，似乎不合礼法会，露馅，只能改成了搀扶韩冷香。只是韩冷香半昏迷着，这样一步都没法走。
赵慕霖一见立刻上来从另外一边帮忙扶着韩冷香。赵慕霖发现刚才陪在韩冷香身边的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她十分惊讶却不好多问。
表面上看，是他们两个扶着韩冷香，其实全靠裴千里一手拎着韩冷香的腰。
赵慕霖眼里掩饰不住的惊讶，微微咬着唇：裴千里看着不算很壮实，力气竟然这么大。
一路上遇见的仆人没有一个多嘴来问，都伸手来帮忙开门清路。
看来赵慕霖的人缘还不错。裴千里暗想。
刚要进内院，远远撞见赵慕德拎着鸟笼从另一边过来。
赵慕霖和裴千里不约而同假装没看见他，低头就要进内院子。
“妹妹。”赵慕德却已经看见他们了，一边叫着一边一溜烟直奔这边而来。
裴千里悄悄拿眼打量刚才来的路。如果挟持赵慕霖是可以脱身，可是韩冷香如今这样子根本跑不远。
他现在就是钻入了笼子老虎，空有尖牙利齿也没有用。
裴千里十分后悔。
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滚烫的小手捏住，裴千里惊讶地看了一眼韩冷香。
韩冷香闭着眼，翕动嘴唇，轻轻地说：“跑。不要管我。”
裴千里嗤笑了一声：“别傻了，我怎么可能跑。你别想利用这个机会甩开我。”
韩冷香睁开眼，轻轻喘着：“跑，我会留着命等你来救我。”
裴千里把她往怀里一拉：“放心，就算有一天要死，我也会跟你死在一起。今天，我门还死不了。”他悄悄掏出靴子里的匕首。
赵慕霖瞥见他拿匕首，不但不躲，反而默默往边上移了一步，挡住了裴千里。
赵慕德献宝一般，冲赵慕霖举起手里的鸟笼：“妹妹，你瞧瞧，仆人们刚才在厨房里逮着一只鸟儿。本来还有一只猫一只狗和猩猩，被它们跑了。我看它会骂人，挺稀罕的，就拿来给你了。”
裴千里这会儿才看清楚原来笼子里关着的原来是滚蛋。才下车进门这么一会儿功夫，它们竟然就找到厨房，偷吃去了。
暗暗咒骂了一声，裴千里无奈地望着滚蛋。
滚蛋也一脸无奈地回望着他：“饿……”然后打了一个饱嗝儿。
“这是我的鸟儿，早上淘气留出去了，那猫儿和狗儿也都是我的。你以后看见它们不用管，随它们去。它们吃饱了自己就会回来。”赵慕霖忙接过了鸟笼。
赵慕德看见赵慕霖身后的韩冷香了，眼睛一亮：“这位小姐好眼熟。”
裴千里身体紧绷用身体挡住了韩冷香。韩冷香背靠着门框，用头抵着裴千里背。裴千里越发觉得她烧得吓人。
赵慕德皱眉指着裴千里：“你这奴才，好没眼色，挡着本少爷视线了。”
裴千里暗暗在心里筹划了一番：等下他先一脚把笼子踢碎，放出滚蛋，然后挟持赵慕德，背着韩冷香迅速退出去。不知道马车还在不在后门，不然还要抢一辆马车。
赵慕霖急了，把赵慕德推着一转身：“哥。你快走吧。”
赵慕德却捉住了门框：“诶，我说妹妹，你总赶我干嘛。这位姑娘的脸虽然看着陌生，可是身形却让我觉得极其眼熟。莫不是以前打过照面。既然是你朋友，让我们认识一下也好。说不定这就是你未来的嫂子。”
裴千里越发气得咬牙切齿，匕首捏在手心眼睛盯着赵慕德喉咙上一跳一跳的筋脉。
赵慕霖一跺脚，大吼了一声：“哥啊，你是要逼死我吗？我就这一个朋友，你还满嘴胡说八道调戏别人。我死给你看好了。”
赵慕霖劈手夺了裴千里手里的匕首，抵在自己喉咙上。
赵慕德被吓到了，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别别别，妹妹，我就说笑两句，你别当真。你不喜欢我跟她说话，我这些天便不来了就是。”
他心有不甘看了一眼韩冷香。
赵慕霖越发把匕首抵紧了喉咙，皮肤被压得发白，仿佛随时都会被戳破：“你说得好听，明早就忘了，又来满嘴跑马。你不来，还会叫你的奴才来探听消息。我们两个大姑娘家，多不好意思。”
“我走，我走。以后你不叫，我不来了。”赵慕德忙说，还转头交代下属，“你们这些天也别过来了。”
赵慕德再不敢逗留，带着人忙走了。
赵慕霖松了一口气。
裴千里忙抢回了匕首，气急败坏：“你疯了吗？这种东西也是随便放在脖子上的吗？”
赵慕霖笑了笑：“别怕，我不演得真点，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不会相信。”她脸上明明还带着泪，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却倔强地不肯承认。
裴千里没再说什么，转身重新抱住韩冷香。其实方才赵慕霖抢他的匕首一来是为了逼退赵慕德，二来也是为了救赵慕德。
她见识过裴千里的本事。裴千里要是想杀赵慕德，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她是害怕裴千里被逼急了动手。一切只在一念间。
裴千里把韩冷香打横抱起来，进去了。
赵慕霖的母亲对韩冷香和裴千里的来历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忙着张罗好了客房间，把韩冷香在床上安置好，然后叫人去请大夫来给韩冷香看病。就连滚蛋和饭太稀它们，她都叫人拿来温水和食物给它们。
裴千里倒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看着。
外间都暗中取笑赵大人，说他的小妾不知道长得有多美貌，以至于他那么紧张，都不肯放她出来见人。
今日一见，果然是人间绝色。即便是她年过四十，可是身段皮肤却丝毫不输赵慕霖和韩冷香这些小辈，就算是见惯了美人的裴千里都忍不住暗暗叹息。
容貌还是其次，最让裴千里诧异的是，赵慕霖的母亲温和娴静，举止优雅，真不像是穷人家卖出来的女儿家。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被她独自教养长大的赵慕霖才会跟她的姐姐哥哥有着完全不同的性子。
而且她眉眼给裴千里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仿佛许久之前就曾见过面。
他嘲笑自己如今也跟那些俗人一样，看见美貌的女子就觉得是自己的旧相识。其实他都见了赵慕霖这么多面，赵慕霖眉眼之间肯定还是有几分像母亲的。他觉得眼熟也不奇怪。
“哎……，孩子你是吃了多少苦啊，瘦成这样。”赵慕霖的母亲抚摸着韩冷香的额头，一脸心疼。
韩冷香一听，眼泪瞬时便止不住流下来了。
“莫哭，在这里好好休养。”赵慕霖的母亲给韩冷香抹着眼泪，“再苦的时候，咬咬牙就过去了。”
大夫说韩冷香失血过多，又深受风寒，接下来几天都会高烧不退。幸好那些伤口都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等伤口好些，烧就自然退了。这些天韩冷香要尽量少挪动，卧床休息。
裴千里就在她房间边上的暖榻上和衣而卧，日夜看守她。
赵慕霖的母亲常笑，韩冷香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遇见对她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
韩冷香脸颊泛红，假装没听见。
从那日以后，赵慕德果然再没来过。
韩冷香烧了几日才缓过劲来慢慢退了热，能吃下一点米汤，然后就一日好过一日了。
赵慕霖也不出去，整日守在院子里。她一点也不认生，分明跟韩冷香不过才见过几面，却像是好久的朋友一般，每日换着法子给韩冷香解闷。今日找来丝线坐在韩冷香床边，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打绦子玩；明日拿了剪子和纸剪窗花。有她在，韩冷香绝对不会觉得闷，因为她的话多得要命，嘴巴一刻也不得停歇，有时候说个笑话，别人没笑，自己倒前俯后仰，笑得喘不上气儿。
韩冷香根本插不上嘴，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却没有办法，只能朝站在门边的裴千里求救的目光。
裴千里嘴角抽了抽：韩冷香话少，偏偏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一个这么喜欢说话的人。人生的际遇有时候真有意思。
赵慕霖的母亲便会出来解围，轻轻拍着手说：“阿弥陀佛，可算是有人来了让我的耳朵清净一会儿了，这丫头上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只鹦鹉，整日呱噪个不停。”
赵慕霖红了脸不说话。
大家想笑却憋着不敢笑出来。
只有滚蛋‘嘎’了一声歪头说：“我才没她那么吵。”
赵慕霖自己先憋不住又拍着手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望着她，摇头笑了。
独孤信依照裴千里说的，果然在寻物坊的墙里又找到了一大笔钱财。他下令给全城孤寡残疾施粥一日。
全城百姓皆说皇上仁爱。那个‘聚宝阁’的裴掌柜家财万贯，却不曾见修过一座桥，施过一次粥，也是个为富不仁的。大家也都似乎忘了乌衣帮了。
对于裴千里的死，似乎各家反应大不相同。独孤珏一直不敢告诉红玉。独孤初和程海棠则避而不谈。
崔景裕则云淡风轻跟绿袖说了裴千里被程海棠杀死如今曝尸荒野的事情。
绿袖一脸淡然回了一句：“知道了。”她的若无其事让崔景裕心里发毛。他也越发觉得她可怕。如今，他们两个就是这样，明明相爱却在相互试探和怀疑。
其实崔景裕对裴千里的感觉也很复杂。按理说裴千里对他有恩，他应该对裴千里知恩图报。可是自从得知绿袖精心策划了接近他让他喜欢上她这件事之后，他便怀疑这是裴千里才是一切的主谋。所以他打心眼里厌恶和憎恨裴千里。如今裴千里死了，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不用再在报恩还是报仇之间两难了。
外间对于这场几乎烧掉半个城的大火也有诸多猜测。因为孙将军曾带人在那里撞破过独孤珏和一个小厮的暧昧关系，而大火时，秦家又派人把那一块都围了，所以很多人都说是秦家在为秦家妍清理情敌。因为小厮是红烟楼出来的，所以连带着红烟楼都被烧了个精光。
反正自那以后，就没有任何人再在驸马爷，独孤珏或者独孤初身边见到过那个小厮。这个猜测也就被大多数人奉为了真相。
有人感叹，荣辱一瞬间，这小厮曾多么风光，动辄出入王爷身边，最后却落得个尸骨无存。
崔景裳得知崔景裕新纳了妾十分高兴，让人送了一托盘宫制的首饰来让三位夫人挑。
这是无上的荣光，崔大将军和夫人坐在大堂上，微笑着看三个媳妇如何挑首饰。
绿袖望着那满盘子的玉器珠宝，忽然发起了呆：这看珠宝玉器成色的本事，还是裴千里教她的。如今她站在这里一身绫罗，挑着珠宝，裴千里却在寒风中死不瞑目。
周碧影自然是不肯落人后面的。不等崔夫人吩咐，她便第一个走上前，仔仔细细欣赏着托盘里的首饰。
这些首饰花花绿绿，其实暗藏玄机。好比那红珊瑚的项链，虽然颜色鲜艳珠子又大又圆看着漂亮，却不值几个钱。东珠的耳环倒还好，却也不稀罕。
周碧影最后拿了个血玉吊坠。那血玉红得好像整个泡在鲜血里的，只有背面有一点点白色飘花才能看出原来是块血玉而不是普通红玛瑙。
翠儿早就伸着脖子张望。见周碧影下来后，绿袖没有丝毫反应，她便不管不顾上去了。
这一举动不但让周碧影翻白眼，救连崔夫人也忍不住暗暗皱眉。
翠儿何曾有机会见识这些宝贝，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看走眼，拿起这个放下那个，走来走去也决定不下来。
太监最后都有些不耐烦了，笑了笑说：“夫人要是喜欢，可以多拿一件。”
翠儿红了脸，不好意思再纠结下去，慌忙挑了个碧幽幽的绿翡翠大镯子。
太监点头：“夫人好眼力。”这翡翠镯子水头十足，通体透明，绿如幽泉，是个稀罕物。可是比起那血玉就差很多了。
翠儿自然听不懂这是太监在讥讽她不识货，还以为太监是在夸她，笑嘻嘻就下来了。
周碧影暗笑，脸上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得意的神色。
太监见绿袖还不动，出声提醒绿袖：“夫人，该您了。”
周碧影哼了一声：“切，装模作样给谁看。”
崔夫人一向好脸面，关起门来怎么斗，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唯独忌讳家里人当着外人的面相互拆台。所以听见周碧影这么说，崔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绿袖从沉思中惊醒，走上前拿了块绿松石观音挂件，转身便双手呈到了崔夫人面前：“夫人，妾身不敢独享，便借花献佛，将这个观音挂件献给夫人供奉佛前为娘娘，为全府上下祈福。”
崔夫人面露微笑，直点头：“好好好，难得你有这个孝心。我便收下为你供奉起来。”
周碧影一听暗暗叫苦：一时高兴冲昏了头，竟然被这小贱人抢了先。
她忙站起来托着血玉走上前：“媳妇也借花献佛，请母亲大人收下。”
翠儿收到了崔景裕暗中投来的眼色，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装模作样，捧着镯子上前：“翠儿这极品翡翠镯子也送与夫人。”
崔夫人却淡淡地说：“你们两个也孝心可嘉，不过佛前供奉不了那么多，你们便自己收起来吧。”
翠儿巴不得崔夫人这么说，忙不迭收起来。
可是周碧影却不乐意了。一片好心却被挡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她一下下不来台，也顾不得有外人在，似笑非笑地说：“母亲怎么这么偏心。为何绿袖给您的您就收下，我给您的您就不要。她那绿松石虽然是云盖寺的东西，可是我这血玉比那个值钱得多。”
“你怎么能这么说？！”崔景裕皱眉上前低声斥责。
周碧影才闭上了嘴悻悻转开头。
崔夫人气得脸都红了，只是有太监在场，不好发作，只能忍着气说：“你们快谢恩吧。”
周碧影这才跟绿袖和翠儿一起向太监跪下：“谢娘娘恩典。”
等太监一走，崔夫人便冷着脸对崔景裕说：“你这媳妇改管教管教了。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崔家家教不严。”
回到后堂，崔大将军见夫人似是还有话说，便问了一句：“夫人怎么了？”
崔夫人叹了一口气：“这绿袖样样都好，就是可惜出身不好。周碧影出身好，可是脾气心性实在是不堪主母的位置。真让妾身两难。”
崔大将军笑道：“原来是说的刚才的事。夫人不必忧虑，她们还年轻，过两年沉稳些，就好了。”
崔夫人有意让绿袖全权接手管家，可是也知道崔大将军很介意出身，特地来试探崔大将军口风。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她自然也不好说了。
周碧影回去仍愤愤不平。见崔景裕径直去了绿袖住的院子里，想起自己听说这些日子崔景裕都是在翠儿房里，加上方才在大堂上，翠儿抢在绿袖前头挑首饰，她心里越发不舒服。
“之前以为绿袖是装娇弱，没想到连她房里的侍女都能骑在她头上，她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绿袖上次难产，如今要再生养也难了。可是这翠儿年轻力盛，难保不一生好几个。”这么想着她反而把那嫉恨绿袖的心都移到了翠儿身上。
周碧影越想越生气，索性回娘家去了。
周夫人听周碧影哭诉了一番，直拍手掌：“糊涂。你真是连那绿袖都不如，白瞎了我这般苦心教养你。你婆婆既然喜欢拜佛，你怎么能拿那血玉呢？这东西虽然罕见值钱，却都是含在尸体的口中，历来被看作是不祥杀气重的东西。别说你婆婆嫌弃，我都不喜欢。”
周碧影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崔夫人会当众拒绝她。她当时一气之下还说了那些话，如今有些后悔不迭：“如今怎么办？”
“你便把它送到庙里去供奉起来，只说是为崔府祈福，也好把那玉去去煞气。”周夫人回答。
周碧影有些不舍。
周夫人叹息：“你如何把自己弄得跟那没见过世面的丫鬟翠儿一般？以后做了崔家主母，这些东西还怕没有？什么能有那个位置那么值钱？你可是皇上母族的小姐，怎么眼光这么短浅？”周家虽然在朝中的官职不高，可是独孤信的母亲周妃是周碧影爷爷的妹妹。按辈分，她还应该叫独孤信做表大爷。所以周家自然觉得自己家跟别家不同。
周碧影恍然大悟，忙叩谢母亲回了将军府。
太监回到宫中向崔景裳复命。
周碧影自持出身好，从没把太监这些奴才放眼里。翠儿又不知道里面的规矩，所以太监出来时，只有绿袖悄悄塞了银票给他，嘴里说着：“辛苦公公跑一趟，劳烦公公替臣妾向娘娘问好。改日臣妾再去宫里向娘娘叩谢恩典。”
太监受了好处，挣了面子，自然在崔景裳面前把绿袖的知进退和那两人的不堪都夸大了许多。
崔景裳听太监说周碧影挑了血玉还说了那些话，直皱眉：“这周小姐名门望族出身，怎么这么不懂事？”
听太监说绿袖选了佛牌转头献给崔夫人供奉在佛前，崔景裳有些意外。其实她单独给母亲送去了首饰，不过绿袖她们不知道。
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这件事是她心头的刺。她听说绿袖为她祈福，以往心里对绿袖的不齿也荡然无存。
“没想到她倒是个懂事的有心人。”她喃喃地说。
“绿袖夫人说改日进宫向娘娘叩谢恩典。”太监一脸谄媚地说。他自然知道自家娘娘的心思，所以，便立刻瞅准时机提醒她。
崔景裳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在怀孕的问题上她何必一直舍近求远？传绿袖进宫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