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里苦笑着摸了摸烟柳的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且不说韩冷香，就红烟阁这一大堆人，他都狠不下心来连累他们。
“我去求求他。我还没求过他什么事，若是开口，他肯定会依我。”绿袖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或者告诉他这件事，胜算一定更大。
“不不不，千万别。”裴千里忙说，“你之前过得太苦，好不容易等到了良人，绝不要做傻事。”
烟柳原本也满怀期望，一听又失望了。她红了眼眶，静静坐了一会儿，才又提起精神把酒菜都拿了出来，絮絮叨叨讲红烟楼最近的趣事。
不一会儿，士兵就在门外敲门提醒他们。
她们两才穿好斗篷依依不舍地告辞。
“公子多保重。”
“我们会常来看你。”
裴千里摇头：“你们别来这里了。我关不了多久的。”
等她们走了，一直在流口水的马三才喃喃地出声：“哎，若是有这样的女子来看我。让我坐一辈子死牢也值得。”
呵呵，要是被人知道了，他才是真的要被人大卸八块了。裴千里苦笑，拿起一个鸡腿走过去塞到马三嘴里：“吃吧。趁你还有命吃。”
马三一听又要哭了。
裴千里吹了一声口哨，一直站在外面树上的滚蛋便飞到了窗口。
“哎呀，撞死本神鸟了，这牢房的窗户也忒小了，连本神鸟都钻不过去，弄坏了本神鸟这一身漂亮无比的羽毛。”滚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钻了进来，然后跟惊愕的马三大眼瞪小眼。
滚蛋立刻歪头装傻“嘎”地叫了一声。
马三才笑：“我说吗，肯定是我听错了。一只鸟怎么会说这么多话。”
背后忽然一酥，马三觉得无比困。
“哎呀，这是怎么了。”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直挺挺倒在了地上，鼾声大作。
裴千里特意点晕了马三，因为不想让马三知道太多。他对滚蛋说：“你帮我递个纸条给蒋元瀚。”
他从马三身上扯了块布，用墙角碳棒写了几个字：查一下王侍卫被杀那夜，王家丢了什么东西。
绿袖回到将军府内院，发现崔景裕已经回来了，忙迎了上去。
崔景裕抱着她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绿袖替崔景裕脱下外袍，递给侍女，犹豫再三才说：“我刚才跟烟柳一起去看裴公子了。”
崔景裕的身子僵了僵才答了一句：“哦。”
绿袖小心翼翼地解释：“他毕竟于我有恩。”
崔景裕想起自己把绿袖打得遍体鳞伤那一幕，心里抖了抖，伸手又搂住她：“知道了。不用跟我解释。你去看看他是应该的。不过爹和王爷好像盯这件事盯得比较紧，所以你要小心，别被人发现。”
“嗯。知道了。”绿袖将脸埋在崔景裕的怀里，忽然红了脸，低声说，“我好像有了。”
崔景裕愣了一下才兴奋地把绿袖一下抱起来：“真的？”
“轻点轻点……”绿袖小声嗔怪。
绿袖将为将军府新添子嗣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孙辈，崔大将军和夫人自然喜不自禁，对绿袖的态度也前后判若两人。他们对扶正绿袖的事情松了口，说若是绿袖生的若是男孩，便由得崔景裕去了。
崔景裕对绿袖的宠爱自然日胜一日。
达官贵人府上的小妾们知道绿袖的来历，私下都说红烟楼的头牌果然手腕了得。她们脸上带着不屑的神情，暗地里却一个一个打着串门的幌子来向绿袖讨教。
为了崔景裕与同僚间的关系，一向脾气好绿袖对这些往日都不曾打过照面的女人们来者不拒笑脸相迎。
王爷府上的侍妾这日带着稀奇果蔬和糕点也来拜访绿袖。
侍妾寒暄了几句，便哀怨轻叹：“哎，妹妹命好，这才进将军府多久，便眼看稳坐了正妻的位子。”
绿袖轻声细语：“姐姐过谦了。以姐姐的姿色品貌，王爷定对姐姐宠爱有加。”
侍妾苦笑了一声：“我还不如他的一把弓。”需要的时候就来，泄了火就走，这种憋屈却不好也不能与人说。
“男人都喜欢摆弄这些。”绿袖抿着嘴笑。她那日听见就连高冷的崔景初也在问崔景裕什么弓弦的事情。
“哎，王爷有一整间屋子放各种罕见兵器，弓都有好几十把。最喜欢的那把，王爷都不让我碰。”
绿袖心里一动：“哦，什么弓，说来听听。将军也喜欢弓箭。”
“听说那支弓的弓臂是用龙骨制成，乌黑发亮，似玉如金，百斤臂力才能来开。射程更是可以到一里……”
崔景初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滚蛋从远处飞过。
他停下来想了想，对身边的人说：“跟着蒋元瀚，看他去干什么了。”
他顿了顿又说：“叫保护程海棠的人盯紧点，别让她乱跑。”
蒋元瀚看过裴千里的布条之后便立刻着手去调查了。原来王侍卫家那一夜还真的遭了贼。不过虽然内室被翻乱了却没有丢什么东西。加上鸡也被夺回来了，又发生王侍卫惨死的祸事，王家也无暇顾及这些事情，更没有报官。
蒋元瀚啰啰嗦嗦写了一大篇才把这件事说清楚。滚蛋叼着这张纸飞回牢房的时候累得不停在路上停下来休息。
它飞到将军府的外墙，刚落下来打算再歇歇翅膀，忽然一张大网兜头罩下来，把它网住了。
任它怎么扑腾都飞不出去，滚蛋急了，用嘴撕扯着网子。
崔景初走过来，低头踩住了网子的边，冷冷地说：“别动，不然我把你拔了毛炖汤。”
滚蛋立刻头一歪，底朝天僵硬地躺下，伸着爪子装死。
崔景初把它拿出来，抢了它爪子里的纸，把它往天上一扔。
滚蛋在天上停了许久，见没可能把纸再抢回来只能飞走了。
崔景初被蒋元瀚如鬼画符一般的字迹和毫无章法的叙述弄得头晕眼花才终于弄明白到底写的是什么，也大概明白了裴千里为什么要蒋元瀚查这件事。
他转身背着手进了死牢。
裴千里一见他便热情地打招呼：“哟，少将军来了。给我带了烧鸡吗？”
崔景初却不理他，而是对着马三说：“你可以出去了。”
马三一听高兴得快哭了，连连作揖：“谢谢少将军。”
裴千里却脸色一变：“不行，不能放他出去。”
马三急了：“你怎么这样？还想让我陪你坐到死啊？将军我要向你举报，那天有两个天仙一般的女人来找他，还有一只说话的鸟。他……他就不是正常人，他是个妖孽。哎呀，要死了，怎么这么要紧的时候，我又想睡觉。”
马三被裴千里用一块石头点中了昏睡穴，才停止了胡言乱语。
裴千里指着马三对崔景初说：“他是一个重要证人，我怀疑他看见了杀死王侍卫的凶手。”
崔景初不动声色坐了下来：“你这叫病急乱投医。一个偷鸡贼怎么就成了看见杀死王侍卫的凶手了？”
“王侍卫家被偷那天刚好是王侍卫被杀那天。我怀疑，王侍卫是发现了什么人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被灭口。”
“我还是没听明白之间的联系。”
“那人杀了王侍卫之后，便去王侍卫家寻找被王侍卫藏起来的证物。他故意大叫让王侍卫家里的人发现偷鸡贼马三，把人都吸引到后院厨房附近来，然后他才好进王侍卫房中翻找东西。”
“可是王侍卫家什么也没有丢。”崔景初冷冷把那张纸放在桌上。
裴千里看了看纸，又想了想：“没丢东西也正常。有两种可能，家人不在知道王侍卫拿回来了什么，所以就算是凶手拿走了，他们也发现不了。第二种可能，东西不在王侍卫这里。”
“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凶手不能肯定知道他秘密的人到底是侍卫中的哪一个。”崔景初微微蹙眉，“所以在王侍卫家里没找到东西之后，才会再去杀另外三人。”
“为什么是他们四个人呢？为什么要用王府的箭杀了这四个人呢？”
“为什么是这四个人我还没弄清楚。不过，用王府的箭杀人应该是为了栽赃给某个笨蛋。”崔景初似笑非笑瞥了裴千里一眼。
裴千里郁闷了一下。
崔景初接着说：“而且，凶手怎么知道偷鸡贼会去王侍卫家？”
“他不知道，只是碰巧遇见，然后顺势而动。”
“照你的说法，他很有可能在杀死第二个或者第三个之后就已经找到东西了，为什么要把剩下三个都杀了。”
“后面三人离开时间很接近，他没有办法杀完一个到这个人家里翻找过之后再杀另外一个，所以就一次性解决了三个。而且那时天已经快亮了，他当天不可能再去三人家中找东西。”
“所以他只能另外找机会再去。”
“也许，他到现在还没能搜完这三家。”
“那他一定会再去，所以，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两人一人一句，相互提点，揭开了许多疑问。
崔景初撇下裴千里就要走。
裴千里一把拉住他：“我装成你的士兵，跟你一起去。这家伙身手不错，多个帮手也好。”
崔景初想了想：“你还是带个人皮面具吧。”
三家中已经有两家被人翻过，只是没丢什么东西，家里又出了大事正伤心，所以两家人一样都没有报官。
只有郭侍卫家，说没发现异样。裴千里发现郭侍卫家亲戚多，白天夜里都很多人来来往往。难怪凶手找不到机会下手。
等明天死者下葬后，死者的东西都会被翻出来，到时候，凶手藏起来的东西就会被更多的人发现。凶手绝对不敢冒这个险，所以肯定会在今夜来查找。
夜里裴千里和崔景初他们埋伏在郭侍卫家围墙外。他们没告诉郭侍卫家，是不想他们知道了露出异样打草惊蛇。
晚上蚊子很多，嗡嗡嗡的在裴千里耳边叫嚣。裴千里虽然被蚊子咬得奇痒难耐却不曾动一下。
裴千里从小跟随裴乞丐要饭，习惯了夜宿在外面，蚊虫叮咬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可是崔景初好歹也出身于二品大臣之家，自小锦衣玉食，照理说应该没有受过这种苦。可是崔景初却好像跟树丛融为一体了，让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种忍耐力绝不是一时兴起能拥有的，而是经年累月行军夜宿锻炼出来的。
看来传言中崔家的硬仗都是崔景初去打是真的了。听说凡是拿不准的交锋，崔景初便会主动请缨，崔常安也从不制止。只有那些收尾或者明摆着胜券在握的战役，崔常安才会派崔景裕出马。
裴千里可以理解崔景初急着向不喜欢自己的父亲表现所以频繁去送死。
那崔常安呢？崔夫人呢？怎么舍得让自己最小的儿子一而再而三的去冒险？
崔常安对此的解释是崔景初比崔景裕更果断更有大将风范所以才派崔景初去。可是这个解释怎么看都太敷衍。
裴千里开始认真考虑崔景初跟他说过崔常安不是他亲爹的说法了。因为但凡是亲生的都狠不下这个心。
裴千里想得太入神，以至于面前的院子燃起熊熊大火，也没有任何反应。
崔景初早一跃而起，冲了过去。
裴千里好一会儿才惊醒跳起来跟上了他。
起火的是远离卧房的柴房。
“声东击西”裴千里脑海里闪过这几个字，几乎和崔景初同时调头朝着火场相反的方向跑去。
果然，一个蒙面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卧房。看那身影和动作，此人应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男子。
裴千里朝崔景初示意。
崔景初会意，绕到了后面。
后面的窗户忽然从里到外破开，可疑的液体随之泼洒出来。
崔景初下意识往后一躲。
浓重的腥臊味弥漫在空气里。
崔景初意识到那是歹人为了脱身，用夜壶里的东西开路，轻点地面再次往前跃起。
黑影已经抢被阻住之前从屋子里跃出，就地一滚到了墙边。
那黑影一刻不敢停顿直接跳起想要翻墙出去，却被一步赶上来的崔景初捉住了脚。黑影一只手吊在墙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朝崔景初扔出一个飞镖。
崔景初冷笑，毫不费力用另外一只手接住了。
黑影眼里闪过阴谋得逞的得意，轻轻一抖手，崔景初立刻觉得手心里钻心地痛，不由自主松了手。
那镖便又回到了黑影手里。原来镖上带着倒刺拴着细绳，打出去还能收回来。
黑影占了一次便宜，便毫不犹豫又用镖攻击崔景初另一只手。
崔景初再不敢大意松开了那人的脚。那黑影早料到会如此，所以重获自由的那一瞬，便甩出绳镖勾住外面大树，借力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