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冷香和程海棠吓得捂着嘴失声惊叫。
那箭擦着裴千里的耳朵，穿过滚蛋的一片羽毛，‘噗’的一声钉在墙上。
滚蛋两眼一翻，从树枝上滚下来。
裴千里转身加紧几步上前，险险接住滚蛋。他心疼得手轻轻颤抖，恨不得现在就跟崔景初同归于尽，可是却只能忍着。因为他还有事情需要查，因为现在他不是孤身一人了。
崔景初瞥见滚蛋的毛里藏着个小纸条，劈手抢了过去，展开看了一眼。
纸条上写着：“王德胜为病故母亲守孝两年后直接入赘李家，没有机会娶妻生子。自王德胜出生起，其父就从未露面。王德胜随母姓被母亲独自抚养大，乡间传言抛妻弃子说的是其父。”
崔景初几不可见的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如此说来，王德胜跟老奴和张郎中说的，就是别的事情了。他到底有什么苦衷会被人要挟，以至于不惜承认自己杀人。
“把王德胜带过来。”崔景初吩咐门外的士兵。
士兵们应了。
崔景初又坐下喝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一会，刚才出去的士兵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少将军！”
“慌什么？”崔景初微微蹙眉，“慢慢说。”
“王德胜自杀了。”
崔景初不由自主收紧手指，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他下意识看了裴千里一眼。
裴千里像是没有听见，只顾着盯着手心里的滚蛋。
崔景初抿了抿嘴，收回了目光，吩咐士兵：“回府。”
不一会儿，围在外面的士兵便撤了个干净。
程海棠这才敢靠近裴千里，问：“你还好吗。”
韩冷香伸手要去摸滚蛋。滚蛋一翻身，忽然站了起来：“吓死爷了。”
“呼。你原来在装死啊。”程海棠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去看？”韩冷香问裴千里。
裴千里放下手，冷笑：“有什么好看的。”
王德胜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然后被杀人灭口。杀他的人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让人追查。
所以，他没有必要去浪费时间了。
崔景初心里烦闷不已。虽然没有人敢当着面跟他说，可是那些流言蜚语还是多少传到了他耳朵里。有人竟然能在严加看守的情况下，进入将军府死牢把人弄死还不被人发现，这对将军府是奇耻大辱。为了将军府的声誉，他只能咬牙认下逼死了王德胜的罪名，然后暗中调查。只是他要从哪里查起呢？王德胜只是个平头百姓。他看不出王德胜有什么价值值得人冒险动杀手。
风带着凉意掠过河面吹在脸上，崔景初听到程海棠追来了却躲在远处的树后不靠近。
他故作要离开，站起来后却忽然飞身跃起落在程海棠的面前。
程海棠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转身要跑却被崔景初困住了。崔景初的手臂支在树干上，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牢笼。
“你还躲着我。”他一字一顿地说。他以为上次那样威胁程海棠之后，程海棠便不敢躲着他了。程海棠却只是人前殷勤，人后依旧不见他。
程海棠嘻嘻一笑：“将军说笑了，我没躲着您，只是恰好走这条路撞见了，又不路过您面前惹您心烦。”
“你真不想见我？”崔景初盯着程海棠的眼睛问。
“是，我就这喜新厌旧的性子。之前跟着将军是贪新鲜，现在觉得不好玩了。”程海棠学着裴千里那副无赖嘴脸。
崔景初放下了胳膊退了一步，点着头“如此也好。”
程海棠被他眼里那淡淡的失落刺痛了眼睛，来不及思索便从后面抱住了转身要离去的他。
崔景初身体僵在那里，只冷冷说：“你胆子不小。”
“反正我就是个小乞丐，没什么好怕的。”
“你若是为了丐帮，大可不必担心。我还没有闲到真去跟丐帮较劲。”
“我不是为了丐帮，也不是为了钱。我只是为了你。”
崔景初没有离去，也没有推开她，却也没有回应。
风吹过他们的身旁，把两人的衣摆吹起，纠结在一起又分开。
程海棠回到寻物坊时，蒋元瀚正在跟裴千里说话：“李昌彩去将军府领尸体的时候一言不发，看着真是可怜。”
裴千里微微蹙眉：虽然他不需要对王德胜和李昌彩做的事情负责。但是老奴还未必是王德胜杀的，王德胜死得有点冤，所以还是去看看李昌彩吧。
程海棠低下头贴着墙根往里走，蒋元瀚还是看见她了。
他一把拉住程海棠：“今天这是怎么了，跟过街老鼠似的，不像你的作风啊。”
程海棠忙转开脸躲避：“没事，没事。”
蒋元瀚发现了她脸上的泪痕，立刻瞪大眼睛：“谁？那个混蛋让你哭了。”
程海棠把他推开：“说了没事了，不用你管我。”
蒋元瀚愣在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她跑了进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裴千里轻轻叹息：他们两个最门当户对，可惜，郎有情妾无意。这种事情就像蜘蛛丝，缠在一起后谁没有办法。
李府里竟然没有一点办丧事的样子，李昌年竟然还在正堂上与人喝茶说笑。
裴千里拦住一个仆人询问缘故。
仆人低声说：“大少爷说姑爷是外姓人，不准小姐在正堂上设灵堂。”
这个李昌年看着老实温和，竟然如此铁石心肠。世间之人果然不能以貌取之。
裴千里皱眉瞥了一眼传来笑声的正堂，转身走了。
李昌彩一身白衣独自坐在院子里，呆望着王德胜的牌位，仿佛毫无生气的石像，往日凶悍粗丑的脸竟然带着几分凄婉的美。
裴千里喉咙越发像是堵着一块棉花，上不得，下不得。
其实他有很多问题要问李昌彩，可是现在问什么都不合时宜和不近人情。
“节哀。”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刚失去丈夫，而且还是单方面爱得如此深的女人。
李昌彩垂下眼：“说出来，你不信。其实我相公是因为是爱我才入赘李家的，不是为了家产。我们争家产真的不是贪财，而是为了对方。”
裴千里没出声。
有时候谎言说得多了，自己就信以为真了。对现在的李昌彩来说，这些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你要保重身体。”裴千里许久才说了第二句话。
他觉得李昌彩应该知道王德胜在她之前并没有娶妻生子这件事。只是当时两个人都不辩解，好像希望别人就这么误会一样，真是好怪异。
“哎呀，妹妹，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李昌年忽然走进来，叹息着说。
大概是听说裴千里来了，他才要过来装装样子。
“兄长放心，我不会再跟你们争家产了。”李昌彩沉下脸。
李昌年有些尴尬：“妹妹如何这么说，我是那为了家产连亲人都不顾的人吗？”
李昌彩攥紧了手，忍着怒气：“若非必要，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不送！”
李昌年只能悻悻地走了。
李昌彩忽然哭了：“我的夫啊，最后你还是没能等到这一天，还落得如此下场。官府竟然一口咬定你是杀害老奴后畏罪自杀，你真是太冤了。”
崔景初一定是查不出什么线索，才这样草草结案。平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裴千里决定要去理论一番，管一管这个闲事。
他攥紧拳头转身一路脚下如风来到将军府外。
将军府的守卫态度傲慢，死活不给他通报。
裴千里只能在门外等着。
他等了整整一天，终于在日薄西山之时等到了打猎归来的崔景初。
崔景初的亲兵把门外围处一个大圈，把人赶出圈子：“闲杂人等立刻离开。”
一个士兵用棍子来捅裴千里，明明棍子碰到了裴千里，可是眼前一花，裴千里却不见了踪影。不但如此，他发现自己还不能动弹了。
裴千里的身形如鬼魅一般闪动，一路过去，士兵们都忽然定在那里变成了木桩子。
崔景初身边的人紧张起来，架起弓箭对着裴千里。
崔景初盯着裴千里，默默抬起手，示意他们放下。
裴千里在崔景初面前停了步子。
崔景初微微一挑眉：“裴公子那日没露出真本事，身手原来这么好。”
“还好。”裴千里脸上带着少有的倨傲，让崔景初看了极其不舒服。
“何事要求见于我？”
“小人想不明白，为什么少将军如此草菅人命，明明知道王德胜根本没有杀死老奴的理由，却依旧让已经屈死的王德胜蒙冤。”
“你没有资格跟本将军讨论这件事。”崔景初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冷冷回答。
裴千里一闪要去拦住崔景初。
崔景初转身就是一掌。
裴千里险险闪过，崔景初却步步紧逼。原本不打算还手的裴千里也被激怒了，反守为攻，硬是把崔景初逼进了门。士兵们紧张得将他们包围在中间，却不敢随便动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缠斗，直到崔景初被裴千里制住，压在柱子上。
崔景初何曾这样在人前出过丑，眼里杀气腾腾，像是恨不得把裴千里撕成碎片。
“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在门口问。
崔景初冷冷用只有他们两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要想想韩冷香。”
“这分明是在威胁我！”裴千里不由自主松了手。崔景初顺势一掌，打得裴千里连退了好步。
在别人看来，倒像是崔景初挣脱了裴千里，反守为攻，反败为胜。
裴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这样不但对厘清真相没好处，还把他自己也白白搭进去。
崔景初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刚才发话那人拱手：“父亲回来了。”
裴千里攥紧了拳头，转头查看，打算伺机突破逃出去再说。
崔常安在看清楚裴千里的脸之后，诧异和疑惑在眼里一闪而过，在别人发现之前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这是谁？”
“禀告父亲。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常跟我切磋武艺。刚才我们手痒，又比划了一下。”崔景初声音平静。
裴千里有些意外：‘崔景初竟然替我遮掩？他不是应该趁机把我弄死吗？’
崔常安没再说什么直接进去了。
崔景初看了一眼裴千里也进去了。
那群士兵却依旧刀口对着裴千里，像是困着野兽一般把他围在中间。
裴千里哭笑不得，只能暂且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裴千里远远看见崔景裕站在一所大宅子前。
崔景裕不知道立在这里多久了，既不上前敲门，也不离开，只是定定望着黑漆大门，像是能透过门看到里面一般。
裴千里今日实在是不想跟崔家的人有任何瓜葛，转身打算换了一条路走。听见路边有人低声议论，便放慢了步子。
“哎，听说崔将军与顾家小姐是娃娃亲，从小感情就好，原以为会成就一段神仙眷侣，谁知道如今各奔东西。”
“这顾家也太势利眼了，当时看着崔家去守边关，崔娘娘又仙逝，以为崔家生生世世都要留在边关了，所以就立刻退了婚。”
“呵呵，你不知道顾家当时有多决绝，顾大人不辞辛苦，亲自去边关送退婚书。”
“如今，崔家不但回了京，而且两个少将军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崔淑妃又深受皇上宠爱，崔家怕是要成为京城最有权势的人家。顾家该悔到肠子都青了。”
“女儿都嫁给别人了，后悔有什么用？你没看顾大人一听说崔家还京便立刻请求皇上派他去遥远的冀州任职，怕是心虚，不敢跟崔家打照面。听说顾小姐嫁了之后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只可怜了崔将军，如此痴情，都快三十了尚未娶亲，明知道这里没人了，还每日特意绕到这里来望着顾家的门发呆。”
“怕什么，以崔将军的相貌人才和如今的地位，哪家姑娘不是抢着要嫁。”
“也是。”
他们口中的崔娘娘应是崔常安的妹妹崔常乐。崔常乐幼时被先帝选入宫中。尚未来得及册封她，先帝便去世。让人称奇的是，当今皇上登基之后，对崔常乐独宠，直接封了个贵妃。虽然有悖常理，对当时新登基，内忧外患的皇上不利。可是崔常乐既然没有被先帝宠幸过便不存在一女侍二夫的事情。况且皇上一向以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所以朝中反对的声音没多久就平息了。
只可惜，崔常乐红颜薄命，未来得及为皇上剩下一男半女便死了。据说皇上如今对崔景裳的恩典，都是因为崔景裳长得有几分像她的姑姑崔常乐。
不过，裴千里觉得这些后宫里的事情，跟他这个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裴千里回到了寻物坊，发现蒋元瀚在院子里等他。
蒋元瀚满脸兴奋，一见裴千里就问：“听说你去砸场子了，怎么样，你跟他谁更厉害。”
裴千里哭笑不得，含糊地回答：“差不多。”
“啥叫差不多？打架总有输赢。”蒋元瀚却不依不饶。
裴千里好无奈，他要是实话实说，传到崔景初耳朵里，崔景初恼羞成怒砸了他这寻物坊怎么办？
后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推开，崔景初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还没打够？”裴千里冷笑，“在这里我可不会让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