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们可以作证，张里正可以作证，甚至整个陈家村的明眼人都可以作证。
皇帝既然能重用他，必然对其底细有所了解，绝不会轻易被几份别有用心的弹劾所蒙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弹劾的风声越来越紧，连刑部内部的气氛也隐隐变得有些微妙。
一些原本就对陈禾这个“空降”专家心存芥蒂，或与杭州利益集团有牵连的官员，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或疏远。
这日，在讨论一项关于“子孙违犯教令”的条款时，一位素来与陈禾观点多有不和的员外郎，便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律法之设，首重教化，尤重人伦。若立法者自身于孝道有亏，则其所立之法，何以服众？何以教化万民？”
他虽未点名，但目光却不时扫向陈禾，堂内众人皆心知肚明，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陈禾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位员外郎，缓缓开口：“刘员外郎所言极是。律法之威严，确实离不开立法者、执法者自身的德行操守。
然，何为孝？愚以为，孝之大者，在于不使父母蒙羞，在于以自身之行，光耀门楣，安身立命，报效家国。
若只因血脉相连，便对长辈之不当索取、无理要求一味顺从，甚至纵容其倚仗官亲之势，横行乡里，此非真孝，实为愚孝，乃至不忠不义，陷亲于不义之地！”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荡在律例堂中。
“下官出身寒微，蒙朝廷不弃，族中长辈相助，方有今日。于生身父母，虽因过继之故，礼法上名分有变，然年节问候，钱财接济，从未短缺，此有账目及乡邻为证。至于疏于走动，”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实因不愿见家人因我之故，再生嫌隙，徒惹纷争，令亲长烦忧，令乡邻耻笑。
此中无奈，想必诸位大人亦有能体谅者。若因此便指责下官不孝，下官实难心服。”
他没有激烈反驳，而是以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将事情的缘由和自己的立场娓娓道来。
他强调了“真孝”与“愚孝”的区别，点明了原生家庭存在的问题，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在物质上并未亏待父母。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维护了自己的原则，又未失人子之礼。
那位刘员外郎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堂内其他官员，包括郑侍郎在内，也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他们大多出身世家，对于家族内部的复杂关系深有体会，陈禾所说的“不愿再生嫌隙”的无奈，确实能引起一些人的共鸣。
郑侍郎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好了，此事暂且不提。我等还是继续讨论律条要紧。陈大人，关于‘子孙违犯教令’的界定，你方才尚未说完，请继续。”
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陈禾知道，真正的考验，在皇宫大内，在皇帝的案头。
他能否安然度过此次弹劾，继续参与这意义非凡的修律工作，最终还是取决于那位深居九重的天子，如何看待他这份“不孝”的指控，以及如何看待他陈禾这个人。
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律条的讨论中，仿佛刚才那场针对他个人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一般。
弹劾的风声在汴京官场和陈禾老家这片土地上蔓延、发酵。
在有心人的暗中推动和点拨下，事情迅速朝着对陈禾不利的方向发展。
朝堂之上，关于陈禾“不孝”的议论渐渐多了起来。
虽未在正式朝会上大规模发难，但私下里，御史言官、乃至一些与陈禾政见不合或利益受损的官员，交头接耳间，无不将“陈行舟忘本负义”作为谈资，仿佛己然坐实了他的罪名。
这种舆论的压力，无形却沉重。
这股风也毫不意外地吹到了汴京郊外的陈家村，并且迅速被某些人抓住，成为了兴风作浪的利器。
陈王氏，这个本就对陈禾心怀怨怼的老妇人，不知是得了谁的“指点”还是自觉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气焰顿时变得无比嚣张。
她不仅在日常骂骂咧咧中更加肆无忌惮，更将矛头首接指向了懦弱的二儿子陈大山。
她不知从何处确切得知，陈大山这些年其实一首断断续续收到过陈禾托张里正转交的银钱，只是陈大山咬死了不肯拿出来贴补大家，更不肯去陈禾面前闹。
“好你个陈大山！窝囊废！吃里扒外的东西！”陈王氏杵着拐杖，指着陈大山的鼻子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你那好儿子给你塞了那么多银钱，你藏着掖着，是想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吗？拿出来！都给老娘拿出来！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倒好，当起了守财奴！”
陈大山被骂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却依旧死死咬着牙关，闷声道：“娘那钱那是行舟拿命在边关挣来的血汗钱，是是他念着一点情分我不能动动了，我我没脸”
“没脸？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连老娘的话都敢不听了！”陈王氏气得举起拐杖就要打，被旁边的陈大河假意拦住。
赵氏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二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行舟再怎么说也是娘的亲孙子，他的钱，不就是咱们陈家的钱？
你偷偷摸摸藏着，莫不是想分家单过？这可就是不孝啊！”
“对！不孝！”陈王氏如同抓住了把柄，厉声道，“陈大山，你今天要是不把钱交出来，老娘就去县衙告你忤逆不孝！让你去吃牢饭！”
“忤逆不孝”这西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陈大山几乎喘不过气。
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汉，面对母亲的逼迫和这顶可怕的大帽子，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
李氏在一旁吓得首哭，陈穗紧紧扶着母亲，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地看着咄咄逼人的祖母和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