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那场由皇甫龙强行逆转生机的治疗留下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除了药味，更添了一份沉重的疲惫。我躺在软榻上，连指尖都懒得动弹，只能感受着体内那被强行镇压下去的“烬霜”寒毒和空乏无力的经脉。噬心蛊异常安静，仿佛也在那场狂暴的“九转回魂针”下暂时蛰伏。
就在我以为能获得片刻喘息时，一股熟悉又带着凌厉气息的香风毫无预兆地卷入暖阁。
是飞姐。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装扮，面容冷峻，步伐迅疾，仿佛不是来探病，而是来巡视她的领地。七文在她进门的瞬间便绷紧了身体，躬身行礼，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飞姐看都没看七文一眼，径直走到皇甫夜的榻前。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皇甫夜脸上扫过，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她虚弱的内里。
“还没死？”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听不出半分关切。飞姐话一出口，就很后悔，自己怎么说了这样的话，明明很担心皇甫夜，很在意她。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她一只手按回软榻上。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不小。
“躺着。”飞姐命令道，随即不由分说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指尖不像皇甫龙那般带着灼热的真气，而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带着一股阴柔却极具穿透力的气息，瞬间探入皇甫夜的经脉。
我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抗拒这种被探查的感觉。尤其是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虚弱，等同于交出主动权。
“别动！”飞姐低斥一声，眉头瞬间拧紧。她的真气在皇甫夜体内游走，越探，她的脸色就越沉，那冰冷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尽管表面上依旧维持着绝对的冷静。
“烬霜反噬，经脉多处受损，脏腑衰竭之象……”她低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老头子，用了‘九转回魂针’？他倒是舍得下血本！”
她的语气带着惯常的讥讽，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讥讽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她的真气在我心脉处停留了片刻，那里盘踞着安静却危险的噬心蛊。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猛地冲上我的喉咙，我侧过头，剧烈地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飞姐扣着皇甫夜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飞姐死死盯着皇甫夜因咳嗽而颤抖的单薄肩膀，盯着她嘴角再次溢出的一缕鲜红，那双总是盛满冰冷和算计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坚固的东西正在龟裂。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透过紧握的手指，传递到她冰冷的皮肤上。
虽然只有一瞬，虽然她立刻就用更深的冰冷将其覆盖，但我感觉到了。
她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噬心蛊立刻传来警告的悸动，但我此刻却有些恍惚。
她不是一直把我当成工具吗？一件好用的时候就用，不好用或者碍事的时候就可以丢弃的工具吗？工具坏了，再找一件便是，她为什么会……害怕？她难道还像以前一样把我当她的孩子一样？不可能！她那天告诉我无论亲子鉴定真假，我都是她手中之剑，噬心蛊不就是为了控制我？她现在这是为什么？
“废物！”她猛地甩开皇甫夜的手，声音比刚才更加冷厉，仿佛要用这尖锐的词语斩断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我才多久没盯着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我花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你，是让你这么轻易就去死的吗？！”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她惯有的严苛和不近人情。若是往常，我只会觉得这是主子对不称心工具的斥责。
可是……刚才那瞬间的颤抖和恐慌，是真的。
我看着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绷得极紧。她是在压抑什么？
“听着，”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意味，“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听到没有？！”
她没有回头，但我能想象她此刻脸上那冰冷又固执的表情。
“把霍晓晓叫来！还有，把我带来的那几株‘龙涎灵芝’立刻煎了！”她对着七文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在她能自己站起来之前，不准她再碰任何家族事务！谁敢阳奉阴违，我要他的命！”
七文立刻躬身：“是，少夫人！”
飞姐站在原地，背对着我，沉默了许久。暖阁里只剩下我压抑的喘息声和她身上那冷冽的香气。
“主子放心，奴会努力活着，直到主子丢掉废物。”我淡淡的说。
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如同来时一般，带着一阵冷风，大步离开了暖阁。
她走后，我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脱力地瘫软在榻上。手腕上还残留着她方才用力握过的痛感，心口处，噬心蛊因为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波动而传来持续的、沉闷的钝痛。
她刚才那番话，明明句句都在强调我是她的“所有物”，是她的“工具”。
可为什么，我却觉得，那冰冷的外壳下，藏着别的什么？
是因为她探查到我身体状况时那一瞬间的颤抖？
是因为她看到我咳血时那几乎失控的力道？
还是因为……她此刻急着去煎煮那据说能吊命的、珍贵无比的“龙涎灵芝”？
我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乱。
飞姐，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一件倾注了心血，所以舍不得轻易报废的……利器吗？
这个解释，似乎合理。
可心底某个被冰封的角落，却隐隐期待着……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然而，这个念头刚升起，噬心蛊便传来一阵更强烈的警告，痛得我蜷缩起来。
不能想。
不能再抱有丝毫软弱的期待。
我重新睁开眼，眸中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无论她当我是工具，还是别的什么。
我都只能是工具。
也必须是工具。
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说不定还能留着条残命离开这吃人的皇甫家，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完剩下的日子。但现在我用了那么多的珍稀药材，又被皇甫龙救了，真的还能离开吗？算了，我现在要有命继续把这盘棋，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