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疲惫和痛楚的叹息,响在我的耳边:
“傻孩子……你可是爷爷唯一的……亲孙儿啊……”
皇甫龙伸手摸着皇甫夜眉心的朱砂痣:“夜儿,宝啊!你怎么就是不信爷爷说的话呢?”
金晨跟霍晓晓扶着皇甫龙坐下休息。
意识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冰与火的地狱里沉浮了千万年,最终被一丝微弱却持续的光亮艰难地拉扯回来。
我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暖阁熟悉的帐幔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纯粹的苦涩药味,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阳光曝晒后的草木清气,那是“九转回阳针”残留的气息。
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一种极致的虚弱感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连转动眼珠都显得费力。但奇怪的是,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烬霜”寒意,竟然消退了大半,虽然并未根除,却不再时刻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荡荡的、仿佛被彻底掏空后的绵软,以及经脉被强行拓宽、灼烧后留下的隐隐钝痛。
噬心蛊也异常安静,盘踞在心脉处,像一头餍足后假寐的凶兽。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少主!你醒了!” 七文沙哑而充满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立刻凑近,眼眶深陷,布满血丝,显然守了许久。担心的要命,生怕这孩子醒不过来!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七文立刻会意,小心地扶起皇甫夜一些,将温水一点点喂到她唇边。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舒缓。
“祖父……”我声音微弱,几乎只是气音。
“老爷他……”七文的神色复杂了一瞬,“他昨日为少主施针后,内力损耗过度,调息了整整一夜,今早才被金晨姐劝回去休息。老爷吩咐,让你务必静养,任何事都不准再劳心。”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悄然蔓延,立刻引来了噬心蛊一丝悸动的警告。我迅速收敛心神,将那不合时宜的波动压了下去。
“工具不该有这种情绪。他救我,不过是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
“外面……怎么样了?”我更关心我布下的局。
七文压低声音:“按你的吩咐,对那几个旁支的震慑已经做了,他们暂时安静了下来。关于……关于‘雪玉’小姐的消息,也已经‘自然’地传到了该知道的人耳中。金国那支和龙国那支,私下的小动作更多了,似乎在互相试探,也似乎在加紧查证。”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还有……我们安插在暗组最外围的一个废弃联络点,在昨夜……被不明身份的人端掉了。手法干净利落,像是警告。”
警告……皇甫少冰收到我的“礼物”了么?他开始不安了?还是说,这只是他随手拂去的一粒尘埃?
我闭上眼,大脑虽然依旧疲惫,却开始本能地分析这些信息。水更浑了,鱼也更躁动了。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少主,您刚醒,不能再耗神了……”七文担忧地劝道:“求你了,不要再让老爷担心了!你不该这么说,不该这么想的!那可是你的爷爷!”
我知道这具身体经过皇甫龙那般霸道的手法强行拉回生机,现在脆弱得像一张纸,稍有不慎,可能真的就前功尽弃。
“药。”我吐出两个字。
七文连忙将一直温着的汤药端来。这次的药,味道似乎与之前不同,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温和的暖意。是皇甫龙调整了药方?为了巩固那“九转回阳针”的效果?
我顺从地喝下药,重新躺了回去。身体的极度虚弱让我无法再做更多,但我的思绪却无法停止。
皇甫龙为何要拼着再次损耗自身来救我?真的仅仅是为了家族稳定?还是……他那句模糊不清的“亲孙儿”,并不完全是权宜之计?我到底是谁?真的是他口中的亲孙儿?我跟他真的有血缘关系吗?那飞姐到底是谁?真的是我妈妈?不会的,看她的样子我也只是个养子!不会是她的孩子,摇摇头:“谁会把自己的亲骨肉养成杀人工具,不会的!我,咳咳。真蠢,老爷的一句话,竟能胡思乱想!”但脑子却不听话的继续想着这件事情。
“呃,嗯。”我手抓着胸口的衣服,缓着气,冷静下来,必须冷静下来,我跟他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不能改变我是皇甫家真正继承人的替身,飞姐手中的刀,一个贱奴而已。主子们只是现在还没到舍弃棋子的时候!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刚一闪现,就被我强行掐灭。不能想,不能期待。期待是软弱的开始,而软弱,在这吃人的皇甫家,就是取死之道。
中庭,皇甫龙脸色依旧带着施针后的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锐利和深沉。他听着金晨的汇报,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
“夜儿醒了?”
“是,老爷。少家主气息虽弱,但‘烬霜’已被暂时压制,根基算是保住了。只是……亏损太大,需要长时间静养。”金晨恭敬回道。
皇甫龙微微颔首,看不出喜怒。“她醒来后,问了什么?”
“问了您的状况,也问了……外面的局势。”金晨斟酌着用词,“七文按您的吩咐,只说了大概,劝少家主静养。”
“她不会静的。”皇甫龙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奈,“那孩子……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死劲。她要是老实听话,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个样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暖阁的方向。“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金晨神色一凛:“回家主,关于雪玉的来历,依旧迷雾重重,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切痕迹。但并非全无头绪,我们的人在南洋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查到一点模糊的线索,十八年前,似乎有一对外来的夫妇短暂居住过,时间点……很微妙。正在进一步核实。”
“加紧查!”皇甫龙语气森冷,“还有,盯紧飞飞和少冰那边的动静。夜儿这次闹出的动静不小,他们不可能没有反应。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护住那个小兔崽子!”
“是。”金晨迟疑了一下,“老爷,对少家主那边……我们是否要干预?她这样以身犯险,恐怕……”
皇甫龙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堵不如疏。她既然想查,想斗,我就给她这个舞台。但前提是,她得活着。加派人手,务必确保她的安全,尤其是在她……真正触及到某些人痛处的时候。”
他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我倒要看看,这潭水下,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谁也别想动我的独苗!”
暖阁内,我昏昏沉沉地睡着,药力作用下,身体的本能渴望休息。但即使在睡梦中,那冰冷的算计和警惕也未曾远离。
我知道,我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皇甫龙强行将我从鬼门关拉回,给了我一副还能继续折腾的残躯。
暗处的敌人因为“雪玉”的存在而更加焦躁不安。
皇甫少冰,或许也已经将目光投回了这个家族。
而我,这个他们眼中的“工具”、“棋子”、“替身”,将会在这短暂的回光返照中,继续我未完成的局。
下一次落子,该指向哪里了?
是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内鬼?
还是……那个我名义上的父亲,皇甫少冰?
体内的噬心蛊,在我沉睡的思绪掠过“父亲”二字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
呵。
我翻了个身,将脸埋入柔软的枕褥中。
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