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大丰收!”
刚回到十万大山,近年来性子被祝馀和姐妹们带得活泼了些的绛离,便脚步轻快地找到了正在工坊区核对图纸的阿炽,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笑容。
她将阿炽带到外面空地,手腕一抖,将一件储物法宝中的资源尽数倾倒出来。
哗啦啦一阵乱响,琳琅满目的天材地宝便滚了出来,堆积成山。
琳琅满目,宝光四溢!
皆是冥凰一族多年来累积的财富。
北冥寒铁、幽冥火晶、凤栖木、幽魂兰…许多都是外界难寻的绝品。
还有大量妖族通用的修炼物资,精炼过的贵重金属以及许多用途不明,但气息古老的物件。
其数量之巨、种类之丰,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寻宝收获。
而另一边,雪儿默不作声地放下几件储物囊。
里面存放的并非矿石灵草,而是一具具被术法缩小了体型,保存完整的冥凰族强者尸体。
若不如此处理,单是一只成年的冥凰,其庞大的本体就能占据千械工坊小半个局域。
祝馀则走到中间空地,挥手间,数具散发着不同寻常威压的庞大骸骨显现出来。
这些便是此行最宝贵的收获。
几具从冥凰祖墓请出来的,伤痕累累的远古妖圣遗骸。
这些骸骨大多状况堪忧,伤痕累累,遍布着各种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
刀劈斧凿、雷击火燎的痕迹触目惊心,最惨的一具几乎只剩一副焦黑的骨架,勉强能看出凤凰的轮廓。
那具被唤醒的先祖,竟是其中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具。
尽管外表惨不忍睹,属于圣境强者的磅礴威势与凤凰一族的血脉威压,依旧蕴藏其中,令人心悸。
甚至能隐约感受到某些骸骨内部,还残留着些许躁动不安的灵魂碎片或执念。
寻常五境以下的妖族,若是直面这些遗骸,恐怕会承受不住那无形的压力,当场跪伏下去。
阿炽和恰好也在工坊区的炽虎都围了过来,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资源和数具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圣境遗骸,不由得惊叹连连。
炽虎近年难得有片刻清闲。
这几年祝馀外出“寻宝”,昭华师尊那位大能只关心修行与大事。
具体的事务协调、资源分配、人员调度等繁杂担子,大半都落在了这个日益成熟的少女肩上。
事实证明祝馀没看错人,她确实拥有出色的治理才能,将十万大山日益庞大的摊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众人的信服与尊重。
不过,这些蹲在屋头协调各方的锁碎工作,着实不是炽虎真心所喜。
她就象自己的名字一样,骨子里是一头渴望热血与搏杀的小母老虎,更向往提着赤焰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终日蹲在议事厅里调解矛盾,让她以及那位以她视角忆往昔的女帝都苦闷不已。
梦里加班了属于是。
炽虎首先将目光投向了那几具妖圣遗骸,尤其是那具焦黑得不成样子的,好奇地问道:
“这些老妖…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尤其是这具,骨头都烧黑了,象是被什么可怕的火焰反复灼烧过。”
正靠在一旁立柱上,显得有些懒洋洋的玄影闻言,吹了个口哨,漫不经心地答道:
“哦,这具啊,以前是冥凰族的战帅,实力嘛…马马虎虎,比我差那么一点点。”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跟我族先辈比试的时候棋差一招,死得有点惨。”
她扬了扬下巴,指向另一具明显是被巨力撕扯得四分五裂,后来勉强拼凑起来的骸骨:
“那具,是冥凰族某一代的尊主,不知道因为啥事惹毛了九凤那一族的疯子,被人家当场活撕了,拼都拼不完整。”
“后来冥凰族觉得脸上挂不住,跑去找场子,结果又被九凤族反杀了回去,族中强者又折损了不少,好些连尸体都没能抢回来,啧啧,可惜了。”
众人听完这段光辉历史,皆是无言以对,看向玄影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难怪冥凰族这样显赫的凤族支系,会沦落到如今这般苟延残喘,躲在极北苦寒之地研究起死回生秘法的境地。
合著历史上的几次重大挫折,都是你们玄凰、九凤这两家兄弟分支给造的孽啊…
不过,从己方立场来看,这似乎…
干得漂亮。
讲完这段族中秘辛,玄影似乎因为在冥炎谷那场厮杀中消耗了不少精力,或者说玩得有点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对地上那堆从冥炎谷搬来的战利品显得兴趣缺缺,不屑道:
“冥凰族接连遭遇重创,族库早就被掏空好几回了。这点东西,还不到他们全盛时期的千分之一,寒酸得很。”
她顿了顿,忽然露出一抹妖娆的笑。
“哪天等我心情好了,带你们去我们玄凰族的库房逛逛?那才叫真正的宝山。”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便摆摆手,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行了,热闹看完了。我得去补个觉,没事别叫我,有事最好也别叫。”
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
走得干脆利落,把一旁还想趁机向她请教些火焰运用技巧的炽虎晾在原地,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好不郁闷。
玄影离开后,祝馀心中惦记着那诡异黑雾,急于与师尊商议。
他拍了拍阿炽和绛离的肩膀,嘱咐道:“这里便交给你们了。千械工坊的用料与研发,优先保障。”
两女神色一肃,齐齐点头领命。
他又看向有些无精打采的炽虎,自然明白这头小老虎在烦闷什么,便对雪儿道:
“雪儿,炽虎近来政务缠身,筋骨怕是有些僵了。你陪她活动活动,切磋一番。”
雪儿清冷的眸子看向炽虎,只是微微颔首,言简意赅:
“请指教。”
炽虎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郁气一扫而空,兴奋道:
“好!求之不得!”
安排妥当,祝馀便带着那具封存着冥凰先祖尸骸的法器,来到一处僻静的山谷。
师尊昭华那道绝美出尘的高挑身影,也飘然出现在他身旁。
昭华的这一缕分魂常驻祝馀识海,先前冥炎谷中的激战,包括那诡异黑雾的种种表现,她自然早已看在眼里。
当时祝馀便以心声询问过她的看法,但昭华并未立即回答,只是沉默,似乎在思虑什么。
此刻,只有师徒二人。
祝馀再次将那冥凰先祖的尸骸取出,置于以灵气构筑的青色屏障之内。
屏障之内,那缕黑雾依然盘旋不散。
“师尊,您老人家见多识广,依您看,这附在冥凰先祖遗骸上的黑雾,究竟是什么来头?”
“徒儿感觉,它绝非寻常的怨气、死气或某种已知的邪术。”
祝馀抬眼望向师尊,等待着她的解答。
但当他看清昭华此刻的表情时,却是不由得一愣。
只因昭华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不同于以往故作板脸训斥他时的模样,而是见到了危险之物的忌惮。
昭华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淅:
“此雾,非此世所有。”
“其来自于域外。”
“域外?”
祝馀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被十万大山峰峦切割开的,血色与灰暗交织的天穹。
“师尊是说,天外来物?”
昭华凝视着青色屏障内那具尸骸,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之物,望向了极为久远的过去。
“数千载岁月之前,曾有一场浩劫自天外而来。无数陨石坠入此界,并带来了某种域外的邪物。”
“其初现之形,便是这般黑雾。此物无固定形态,却能千变万化,拟态模仿此世间存在的任何生灵乃至死物,甚至能部分复现被模仿者的天赋能力。”
“那时,一部分邪雾拟态成了即将绝迹的上古凶兽,掀起无边杀劫。”
“更有甚者,竟胆敢拟态成我龙族之形,凭借那模仿而来的龙威与部分神通,一度搅得天地不宁。”
祝馀摒息静听,这秘辛远超他此前所知。
“彼时,我龙族尚居于四海八荒,行走于大地之上。”
昭华继续道。
“见此域外灾厄降临,族中亦生分歧。一部分同族选择遁入无尽深海,隔绝于世,以求自保,不再过问尘世纷扰。”
“而另一部分,如我这般,因久居凡世,见惯了这天地间的勃勃生机与万千气象,心中实有不忍。不忍见这美好世界被邪物侵蚀,沦为死寂。”
“于是,我等留了下来,于世间猎杀这些域外邪物,清扫其带来的污秽。”
“待尘埃稍定,”昭华抬头,目光直抵那常人无法窥见的九天之外,“我等飞上天外,以自身不朽的龙躯为基,构筑起了一道守护此方世界的墙,将后续的陨石挡在了世界之外。”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团黑雾,语气转冷:
“数千年来,此墙从未有失,护得此界安宁。不想竟还有漏网之鱼。”
祝馀听着师尊讲述这段关乎世界存亡的往事,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忽然想起师尊一直提及的真身无法轻易降临之事,问道:“师尊,您之前说真身不便与弟子相见…莫非正是因为,您的真身,正在那天外,作为那道‘墙’的一部分?”
昭华点头:
“是。我龙族与人族一样,最初诞生于此界的江河湖海、山川灵脉之中。”
“但我们这一支多行走于凡世,尤爱凡世那勃勃生机、红尘万象,见不得它被毁。我会出手相助人族,会显化分魂教导于你,亦是出于此心。”
她抬眸,望见外界那被戾气染红的天空,有些怅然。
祝馀心中思绪翻腾,一个更大的疑问浮现:
“既有龙族,有妖族,还有这些域外邪物…难道就没有真神吗?或者说…没有一个创造这一切的造物主?竟要龙族前辈牺牲自身,来抵挡这场天外浩劫?”
“你说的造物主,自然是存在的。”昭华淡淡开口,“为师曾有幸,得见其痕迹。他并无具体形象,或者说,其存在形式远非我等所能理解与描绘。”
“我们所能知晓的是,这方世界,以及世界之外更多的世界,皆源于他的创造。”
“在此世,他留下了一个维持世界基础运转的存在,你可以称之为…‘天道’。”
“天道?还真有这东西?”祝馀讶然,“那如今天地戾气弥漫,杀戮不绝,天都快被捅出窟窿了,这天道难道不管吗?”
“不管。”昭华回答得干脆,“天道本就不是为了管这些而存在。”
“它更象是一套永恒存在,维持世界不至于崩溃的基础法则。”
“日升月落,四季轮转,生死循环,灵气生灭…这些是它的范畴。”
“至于生灵之间的争斗、族群的兴衰、文明的起落…只要不触及世界存在的根本,不引发法则层面的大规模崩溃,天道从不干涉。”
“此方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广袤浩瀚得多。眼下人族与妖族的争斗,看似激烈,实则也不过是这无边天地间一隅的波澜。”
“即便战火燎原,尸横遍野,最终的结果,大抵也不过是两族自杀自灭。”
“而天地本身,在天道法则的修复下,历经千万年光阴,总能慢慢恢复生机,孕育出新的种族与文明。”
“这,亦是当年许多同族选择避世的原因。对于拥有无尽寿命的龙而言,千万年不过弹指一瞬。他们可以等待,等待天地自我修复,重归正常。”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祝馀身上。
“但为师,以及筑墙的同族们,所钟爱的,是那个有着万族同存的鲜活世界。”
“我们无法漠然坐视其走向漫长的死寂与黑暗,哪怕只是暂时的。”
“还有你们人族。”
提及人族的颠沛流离,昭华轻轻叹了口气:
“那些凡人生来脆弱,却偏有一腔不屈的热血,实在可怜,也实在可敬。我出手相助,不过是顺了自己的心意。”
祝馀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誓言,只是前所未有的正经,认真地看向昭华:
“弟子…必不负师尊传道之恩!”
同时,经昭华这么一说,他也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这些黑雾了。
就在他上辈子刚结束,灵魂在虚无间穿梭时。
被一群黑雾围攻过。
然后…他好象把它们杀散了,撵着它们杀,一直追到了…
祝馀忽然冷汗直冒。
坏了,万恶之源难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