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西域银峰山方面,镇西军加急送来的军报。”
现世,大炎皇宫,紫宸殿内。
月仪将一份密封的军情急报,轻轻放在武灼衣的御案之上。
自祝馀一行人相继入定后,玉简便沉寂下去,再无半点声息传来。
通过仍驻扎在银峰山附近的镇西军传递消息,便成了她了解那边境况最为迅捷的途径。
武灼衣放下朱笔,将那份军报展开。
上面所述内容并不复杂:
银峰山内部在天工阁的严密掌控下,依旧风平浪静,被封锁得水泄不通,玉人也在他们的看管下。
然而,北边邻近的几个游牧部族,近来却有些蠢蠢欲动,派出了不少探马游骑,在边境线附近反复窥探。
银峰山地处大炎西域最北端,北面广袤的草场与戈壁上,还散落着数个当年敕勒王庭崩溃后迁徙而来的蛮族部落。
他们虽名义上臣服大炎,接受羁縻,但骨子里那点劫掠成性的心思从未真正熄灭。
时不时便有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试探着朝廷的底线。
此番异动,显然是被前些时日祝馀破境时引发的天地异象所吸引,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机缘或宝物现世,想来碰碰运气,分一杯羹。
武灼衣扫了眼军报上的字句,神色平淡,不见喜怒,只轻描淡写地对月仪吩咐道:
“传朕口谕,令玉城守将,点一支精骑,出塞敲打敲打。让他们把不该有的心思和眼睛,都给朕收起来。”
敲打。
月仪听着这个词,心下明了,北边那几个不安分的部落,此番少不得要倒血霉,见见红了。
昔日在西域镇守时,每逢陛下说出“敲打”二字,周遭那些心怀不轨的蛮族部落,轻则损兵折将、丢几个头领的脑袋,重则被直接抹去名号,连营地都要被犁平。
边将行事,向来酷烈凶狠。
其中许多手段,连她这个出身边镇,见惯了厮杀的人都觉得心惊。
那些深宫里长大的君主或许会对蛮夷讲仁德教化,但这位从边关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女帝,向来只信刀剑能让蛮夷安分。
她贤明仁厚的一面,从来只留给大炎的子民。
下达完命令,武灼衣随手将那份军报扔回桌上,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腰肢和脖颈。
近来这般倦意愈发浓重,时常头晕目眩,却又查不出任何异状。
她并未宣召御医,也未惊动老祖,只是独自体会着这份异样。
有了上次因祝馀的“追忆”功法而被动牵扯进过去记忆的经历在前,她对这种莫名的身体反应,也有些拿不准。
莫非…是祝馀那边的“进度”,已经推进到了她的前世部分?
月仪瞧着女帝眉宇间一闪而逝的倦色和恍然,连忙上前一步,声音放轻:
“陛下,馀下不过是些寻常的折子与地方杂务,不如交由臣来处理,您且歇息片刻可好?”
这并非僭越。
月仪升官了,已是宫中女官之首,女帝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协助处理日常政务本就是她的职责。
紧要的军国大事已由陛下亲自裁断,剩下的这些,交给她合情合理。
不过面对月仪的关心,嘴硬惯了的武灼衣想也不想便拒绝,甚至还挤出了一丝豪迈的笑容:
“朕无碍,精神好得很…”
说着,她便要撑着扶手站起身来,似乎想用行动证明自己无恙。
谁知刚直起身,一股剧烈的眩晕猛然袭来,眼前猛地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坐回龙椅上。
甚至带翻了案边的茶盏,青瓷落地,碎裂声在安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陛下?!”
“陛下!!”
书房内所有侍立的宫人与侍卫,瞬间脸色煞白,大惊失色!
她们跟随武灼衣多年,深知这位女帝修为高深,体魄强健远超常人,等闲伤病根本近不得身。
能让她出现如此明显的虚弱之态,甚至当场瘫软跌倒…这得是多严重的问题?!
月仪更是心头剧跳,不及细想便高声吩咐:
“快传御医!不…速去请老祖!请老祖过来!”
“别——停!”
缓过神来的武灼衣急忙抬手,强行压下了众人的惊慌:
“都给朕站住!”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住那股晕眩感,眼前也恢复了清明。
她有些无奈地抬眼,看向满脸惊惶,几乎要哭出来的月仪等人:
“多大点事?就要去惊动老祖宗?”
月仪急声道:
“陛下,您方才险些晕厥,怎能说是小事?”
武灼衣定了定神,扯了一个借口:
“朕没事,只是突然心有所感罢了。”
“你们应当知晓,自前段时间得了老祖所赠枪法,朕的修为已臻至六境巅峰,距离那道门坎不过一步之遥。”
“破境之机,玄之又玄,往往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念之间。刚刚那阵恍惚,恐怕正是破境的征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破境…这么简单突然的吗?
吃饭办公时,说感觉来就来了?
见她们将信将疑,武灼衣神色一肃:
“修行之事,朕难道不比你们更清楚?此乃难得机缘,不可受外力惊扰。不必劳烦老祖了,让朕自行细细感悟即可。”
说罢,她不再理会众人担忧的目光,将案头剩下的奏章往月仪面前轻轻一推,自己则走向宫殿一侧专为她小憩而设的软榻,和衣躺下。
这眩晕感,意识被拉扯的滋味,与当初祝馀施展追忆功法时,竟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更加强烈。
这些时日莫名的心神不宁与疲惫,根源果然在此。
武灼衣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紧实的小腹,心头有些失落。
但这失落很快又被强烈的好奇冲散。
她闭上眼睛,任由那眩晕将自己的意识吸去。
眼一闭一睁,景象天翻地复。
凛冽的风声灌入耳中,腥臭的气浪扑面而来。
她发现自己正身处激烈的战斗之中,身体在凭本能高速地辗转、腾挪、突刺!
视线前方,是一头形貌狰狞可怖的怪物在咆哮冲锋!
而“自己”的手中,握着一杆燃烧着烈焰的玄黑长枪。
与此同时,脑中灵光一炸。
火灵部酋长之女,炽虎…
于某座古老遗迹中,机缘巧合获得此杆烈焰长枪…
从此枪中汲取力量,拥有了足以与五境修行者抗衡的实力。
于西部的崇山峻岭之间,创建起大片庇护地,收拢流离失所的凡人难民,成为一方守护者…
前世的前半生,和这世界的糜烂眨眼便在脑海梳理了一遍。
然后,武灼衣的注意力便被眼前这战斗牢牢吸引。
她此刻就象一个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旁观者,无法控制身体的行动,但能感受到自己肢体的动作,和那近乎本能的战斗意识。
很糙。
大约只相当于现世里,她刚刚晋升校尉时的水平。
纯是靠着一股悍勇和在生死边缘自己摸索出来的一套姑且能称之为“枪法”的简陋招数。
破绽不少,但招招直奔要害,野性凌厉。
进步空间很大。
不过这杆枪…倒是不错,它竟能让一个仅仅是体魄强健些的凡人,直接拥有足以匹敌寻常五境修行者的实力!
其对力量的增幅,堪称逆天!
不知是哪一族的造物。
“若我年少时能得此神兵…”
武灼衣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惋惜。
要是她在泥巴坊挣扎或在边疆血战之际,也能有这般好运,捡到一柄类似的神兵…
当年对付佞臣们的刺杀和敕勒铁骑,又何须那般步步维艰,甚至最后…还需要祝馀拿命去搏那一线生机?
她一人一枪,怕就能将敕勒的王庭大营杀个对穿!
哪还会有后来那么多曲折与痛苦?
这般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武灼衣很快收敛心神,目光重新落回战场。
前世的自己正握着长枪在兽潮中冲杀,那枪法看得她直摇头。
没有章法,没有套路,全是凭着本能的挥砍、突刺、横扫,全靠一股悍勇之气支撑。
真就和她的名字一样,一头凶悍的老虎。
枪法虽糙,可架不住武器足够霸道。
只见炽虎腰身一拧,赤红长枪如怒龙昂首,简单直接地一记上撩!
一道狂暴的赤焰火龙贴地咆哮而出!
所过之处,岩石融化,土壤焦黑,焰分兽潮!
一人一枪,便铸就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火焰长墙!
她身影所至,枪芒所及,那些皮糙肉厚、凶性勃发的怪物撞上来,不是被枪尖挑飞,就是被附着的烈焰吞噬,烧成扭曲的焦炭。
一己之力将身后的战线守得固若金汤,真正做到了一人成军。
兽潮一波波汹涌而上,又一波波被烈焰吞噬、碾碎,尸骸堆积如山。
身后,火灵部的凡人士卒列着整齐的盾阵,看着前方那道浴火奋战的身影,纷纷举起盾牌,用力拍打,高声呼喝着她的名字。
震天的呼喊声中,武灼衣恍惚间回到了当年西域的战场。
那时的她也是这般,手持长枪冲在最前,身后是追随她的边军弟兄,他们的呼喊声同样这般激昂,这般热血。
一股豪迈之情自心底涌起,同时还有几分自豪。
前世今生,皆是这般勇冠三军的悍将,不愧是朕!
战场之中,烈焰环绕之处,那飒爽的身影气势更盛!
只听她暴喝一声,长枪如鞭似棍,带着崩山裂石般的巨力,抽在了一头扛着门板大刀的巨人身上。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火星四溅。
那庞大的身躯竟被抽得离地倒飞,化作一颗熊熊燃烧的陨石,呼啸着砸进后方更密集的兽群!
顿时,一片血肉模糊,不知多少怪物被碾成了肉泥,攻势为之一滞。
炽虎将长枪倒插进焦黑的地面,抬手将额前被汗水浸湿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昂起下巴,对着暂时退却的兽潮与血色的天空,朗声笑道,
“什么苍溟山神庭,吹得神乎其神…就这点驱使野兽的把戏?
“好!”
“首领威武!”
身后的军阵中,欢呼声再次暴涨,比之前更加热烈。
啪、啪、啪…
掌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压制住了数千人的欢呼,甚至盖过了百倍于他们的兽潮的低吼。
天空那本就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色,再度加深,像凝固的鲜血,沉甸甸地压迫下来,将整片大地彻底映成一片暗红。
火灵部战士们的欢呼戛然而止,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缩紧阵型。
盾牌高举,长矛如林,所有目光都惊疑不定地投向天空。
炽虎脸上的笑容收敛,她一脚踢在枪杆下端,灼热的长枪弹起,被她稳稳握住。
她眯起眼睛,望向掌声传来的方向。
天空之上,一道窈窕的血色身影,踏着漫天血雾,一步步走来。
轮廓渐渐清淅,那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曳地的血色长裙,宛如裹着一身流动的鲜血。
脸上的妆容极为浓重,朱红的唇脂涂抹得极为艳丽。
眼角描着细长的血纹,几乎遮住了她原本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眸,闪铄着妖异红光。
“不错的枪。”
女子开口了,声音酥媚入骨,却令人遍体生寒。
“这般威能,正适合献予吾主,作为一件不错的收藏呢~”
“你又是何人?”
炽虎长枪高举,炽热的枪尖遥指空中那妖异的血影,厉声叱问。
女子掩嘴轻笑起来:
“奴家乃是苍溟山圣女,血珠夫人。奉吾主苍溟圣主之命,前来取你手中之物。”
炽虎剑眉倒竖。
这群自称苍溟山神庭的家伙,之前便派过使者前来,指名要她交出长枪,说是“圣主所需”。
可这长枪是她的命,是她保护族人、庇护流民的力量之源,怎能轻易交出?
当初那使者态度傲慢,言语间尽是威胁,被她当场一枪串在长枪上,架在山前烤得焦黑,算是给苍溟山神庭的答复。
“想要?”
炽虎挺了挺胸膛,手中长枪一振,枪身烈焰再次暴涨,映得她的脸庞通红。
“那就自己来拿!”
血珠夫人又是一阵呵呵娇笑,眼中妖光更盛:
“且让奴家亲自来替吾主验验货,看这杆枪的上限,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