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循的机车尾灯像两点被拉长的猩红残影,在街角一闪彻底没了踪迹。
几乎就在那尾灯光芒消失的同一时间。
舞池上方,那几盏主要的水晶吊灯重新亮起,驱散了笼罩全场的黑暗,光线依旧调得暧昧昏黄。
背景音乐流畅地接续上,仿佛刚才的寂静只是唱片一次自然的换曲间隙,供电恢复得平稳迅速。
不到五分钟,短暂的停电结束了,在绝大多数宾客的感受里,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们继续着被打断的交谈,整理微乱的衣襟,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一切如常。
除了顾曦。
灯光亮起的瞬间,她胸口猛地一窒,像是被人当胸擂了一拳,气息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刚刚江逐月明明就站在她面前,肩上扛着软绵绵的陆文州,那张脸离得那么近,甚至能看清她嘴角那抹该死的笑意。
可是就在她眨了一下眼之后,人不见了。
像隔着雾气看风景,雾气散开眼前却换了天地,只剩重新亮起的灯光,晃动的人影,舞曲靡靡,仿佛刚才那近在咫尺的对峙只是黑暗与愤怒催生出的幻觉。
但耳边微型耳机里,阿雅急促的声音立刻撕裂了这自欺欺人的念头:“老板,陆文州不见了,他可能移动到的几个方向我们都找了,没有发现。”
“还有,江小姐也不见了。”
这不是幻觉。
顾曦的指尖瞬间冰凉,一股被彻底戏耍的火焰冲上头顶,烧得她眼前发花,耳膜嗡嗡作响。
在她布下的网中央,在她亲自盯着的眼皮子底下,江逐月不仅挣脱了她和苏芮的钳制,还抢在她前面硬生生把陆文州截胡了。
“江月呢?跑哪儿去了?这灯一亮人就没影了。” 苏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找人的张望,她似乎完全没察觉任何异常,只当是江逐月趁乱溜了。
苏芮这句寻常的问话,像一滴冷水溅进滚油,顾曦猛地转过头看向她,那眼神里的怒火让见惯场面的苏芮都微微一愣。
顾曦没心情解释,她推开挡在身前一个还在整理领结的宾客,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脆响,如同一道黑色的飓风,径直朝着酒吧大门冲去。
不远处的阿雅见状立刻快步跟上。
苏芮看着顾曦近乎失态的背影,挑了挑眉,顺手从门口架子上拿了自己的伞也跟了上去。
冲出酒吧厚重的木门,冰凉的雨丝夹杂着夜风扑面而来,稍微冷却了顾曦滚烫的皮肤,却浇不灭心头那簇越烧越旺的火。
她几步走到自己停车的位置,呆立在原地。
原本流线型的黑色保险杠,此刻中间部位赫然凹进去一大块,漆面被刮擦得露出底下银灰色的底漆,雨水正顺着那狰狞的凹陷往下流淌,痕迹新鲜刺眼。
这时,一个负责外围安保的男人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惶恐和歉意:“顾医生,实在对不起,聚会开始前,有辆特别扎眼的蓝色机车非要停在您车正前面,堵得死死的,我本来想让她挪开的,但是…苏老板过来了,说…说是她朋友,让停那儿就行…”他说着,眼神怯怯地瞟向刚撑着伞走过来的苏芮。
苏芮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那黑衣人一下,斜睨着他:“怎么着?在这告我状呢是吧?嗯?我当时是不是说了,出了事我负责?” 她语气带着惯有的娇蛮,眼神却有点冰冷。
黑衣人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连忙低头退开了。
苏芮走到顾曦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惨不忍睹的保险杠,嘴里“啧啧”两声,摇头晃脑:“这个江月啊…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停个车都能给你蹭成这样!”
她侧头看向顾曦冰封的侧脸,说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话:“我支持你!赶紧把她抓回来,好好教育教育!”
顾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接苏芮的话,她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怒火,都凝聚在那道新鲜的凹痕上,凝聚在脑海中那个扛着人消失的身影上。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混着酒吧的霓虹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她猛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身边的阿雅迅速坐进驾驶位,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灯撕开雨帘。
顾曦最后看了一眼车窗外那片被雨水冲刷的夜色,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雨水冻结。
江逐月。
你最好藏得够严实,等我找到你,我一定让你后悔今晚所做的一切!
我是怒火中烧的分割线一一一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冷链仓库巨大的铁皮屋顶,发出空洞而持续的闷响,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
应急灯惨白的光束从高处投下,照亮仓库深处一小片区域。
陆文州被粗糙的麻绳以极难受的姿势绑在一张锈迹斑斑的金属台边,冷水混着锈水滴在他身上带来阵阵战栗。
最初的晕眩和剧痛过去后,他缓缓睁开眼,适应着光线。
他没有惊慌失措的呼喊,反而努力聚焦视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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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州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尽管这让他疼得吸气。
“江…月?你抓我来这里…是因为望舒老师的案子,对吧?”
他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试图捕捉任何情绪波动。
“我能理解你的愤怒,失去朋友尤其是以那种方式,那种无力感,那种想要抓住什么,摧毁什么的冲动,我接触过很多类似案例。”
他开始运用他的专业,试图切入江逐月的内心。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它只会让你越陷越深,让你变成…你正在追捕的那种人。” 陆文州语气里带着一丝悲悯和警示,仿佛在劝导一个误入歧途的同行。
“我们可以用更有效的方式沟通,你需要信息,而我可以提供,但前提是,我们需要建立基本的信任。”
“其实,我知道你是一名警察,告诉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方案?”
陆文州甚至在尝试建立一种虚假的共情,可他眼神深处,除了痛苦,还闪烁着一丝兴奋。
享受这种即便身处劣势,依然试图用言语和心理学掌控局面的感觉。
他笃定江逐月有所求,而有所求,就有漏洞。
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这类执法者在极端情绪下的心理弱点。
凌循刚把擦干净的手铐放在旁边一个破木箱上,闻言她转过身看向陆文州。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说中的恼怒或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无聊的平静,像在看一只拼命鸣叫却发不出正确音调的蝉。
凌循走到陆文州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那双努力维持理智的眼睛。
“陆医生,你很喜欢说话,是吧?”她开口,声音不高,在空旷的仓库里却清晰得让人心头发毛。
陆文州心头一紧,但脸上维持着镇定,甚至带点鼓励:“沟通是解决问题的基础,江警官,尤其是涉及复杂心理和犯罪行为时…”
他话没说完,凌循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旁边堆积的废弃杂物旁翻找着。
她背对着陆文州,声音平淡地传来,像在闲聊:“我遇到过很多自以为聪明的人,总觉得靠几句话,几个眼神,就能把别人耍得团团转。”
凌循找到了一截锈迹斑斑的撬棍,在手里掂了掂。
“特别喜欢在别人痛苦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清醒,特别…高高在上?”
她转身走回来,撬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陆文州看着那根凶器,瞳孔收缩,但嘴上仍在坚持:“暴力只会制造更多的创伤!江警官,想想你的身份!想想后果!我们可以好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