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最后警告地看了江逐月一眼,转身拉开了休息室的门,外面舞池里人影稀疏了些,不少宾客转移到周边的沙发区或露台继续交谈。
凌循跟在顾曦身后,重新踏入这片光影交错的名利场,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像个跟班一样走在后面。
顾曦迅速用目光搜寻阿雅的位置,同时眼角余光也在留意着陆文州。
陆文州并未走远,他正端着一杯酒,站在不远处一幅抽象画前,似乎在欣赏,但是注意力有一多半放在了顾曦这边。
见她们出来,尤其是看到顾曦身后那个刚才还和她紧密相拥,甚至“激动”到流鼻血的陌生女人,陆文州眼底掠过一丝阴冷。
就好像看到自己准备收藏的精美物件旁爬上了碍眼的灰尘。
那个叫江望舒的女老师被清理时手指的触感仿佛再次浮现,让他指尖微微发痒。
他要把靠近顾曦的人,一个一个,用最恰当的方式“处理”掉,让她始终处于这种失去与恐惧的漩涡里。
调整了一下呼吸,陆文州掩饰住那瞬间翻涌的暴虐,端着酒杯,步履从容地走了过去。
“顾医生。”
陆文州在她们面前站定,声音温和悦耳,目光关切地扫过顾曦,又落在凌循脸上。
“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这位朋友似乎也有些不舒服?需要帮忙吗?我车上备有常用的药品。” 他指的是凌循流鼻血的事,仿佛只是一个热心且细致的绅士。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吗?
顾曦在心里冷笑一声,随即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疲惫,她微微侧身,将身后的江逐月提溜了到了面前。
“谢谢陆医生关心,已经处理好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江月,我的一位…算是朋友,或者说,病人。”顾曦面露难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位流鼻血狂魔介绍给他。
“哦?病人?”陆文州推了推眼镜,其实江望舒死后,他是知道有一位跟她关系匪浅的警察在调查凶手的消息,而且也姓江,只不过名字差了一个字,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而且更有意思的,陆文州还知道,几个月前,7号杀过一个警察,好像就是这位警官的搭档。
不过陆文州并没有紧张,五年来,警方并没有查到任何有关俱乐部的线索,宁姐的消息虽然灵通,但他不认为对方会知道有关俱乐部的任何情报。
毕竟,除了自己,另外几位可没一个是好惹的。
至于对方为什么跟顾曦走在一起,根据俱乐部传来的消息,这位江警官似乎正在停职期间,而且在那个女警死后,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出现了问题,这次外加他杀了江望舒,所以二人能认识,陆文州并不意外。
这倒不是他刻意调查,而是俱乐部的人在玩完游戏之后,特意观察死者周围人的反应而得出的结论。
他们不仅享受着杀人的乐趣,更喜欢看这些玩具的朋友们的反应,尤其是她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
有些东西,陆文州确实猜对了,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比较“好惹”,所以,今天他才会出现在受邀名单中。
“几个月前,她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出了事情,不幸离世,江月受了很大刺激,出现了一些创伤后应激反应,情况比较严重,甚至偶有幻觉。”
顾曦说着说着,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哀切。
“陆医生,不瞒你说,就在前几天,我唯一的朋友也去世了,江月跟我那位朋友关系也很好。” 顾曦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颤,但是她仍旧表现出一副强撑的样子,很符合她的一贯人设。
“两起悲剧都发生在雨夜,手法相同,警方有怀疑过凶手是同一个人,陆医生也看出我今晚状态不好,其实,我朋友的死让我很难集中精力帮助江月。”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真在悲伤,假在周雨晴之死与江望舒之死本非同一凶手所为,这是宁姐透露出的另一个算是比较关键的信息。
但顾曦故意模糊,抛出同一凶手的诱饵,想观察陆文州的反应。
她在表演脆弱,表演崩溃的边缘,这是她作为心理医生能做出的,最能降低对方警惕的试探。
凌循在一旁配合地微微低头,双手在口袋里不安地绞动着,仿佛真的被朋友接连遇害的阴影笼罩着。
陆文州听完,脸上先是露出惊诧,随即眉头紧蹙:“竟然有这样的事?顾医生,请务必节哀,保重自己。”
他又将目光转向江逐月,带上了专业性的温和审视:“江小姐的遭遇确实令人心痛,至亲好友接连遭遇不幸,带来的冲击和后续心理反应往往格外复杂,创伤后应激障碍合并幸存者愧疚,确实可能导致你描述的症状。”他的语调听起来很是真诚,仿佛能深切体会这种打击。
陆文州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烫着暗金色细纹的名片,质地厚实,一看就价值不菲。
“江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我主要的研究方向是犯罪心理与行为分析,对于暴力犯罪受害者及其关联者的心理创伤,也有一定的临床经验和研究兴趣。”
“你的情况,结合两起可能关联的案件,非常有探讨价值,也让我很…好奇。” 他用了“好奇”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学者对特殊案例的专业兴趣。
“如果顾医生觉得合适,或者你自己有需要,也随时可以联系我,或许,从一个更接近犯罪者心理的视角来反观创伤,能帮助你更好地理解那些恐惧的来源。”
看着顾曦强忍悲伤却难掩脆弱的样子,看着江逐月面如死灰的状态,一种隐秘的愉悦感在陆文州心尖蔓延。
女人啊,再怎么聪明冷静,遇到这种事,终究会崩溃,会露出软弱无依的样子。
虽然顾曦没说让他帮忙,但是,她能亲口跟自己透露病人的情况,已经表明在试着向自己求助了。
这很好。
凌循接过那张烫金名片,指尖触碰的瞬间,信息感知力让她捕捉到名片上残留的与那枚袖扣同源的情绪印记。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名片上简洁却彰显身份的诊所地址,脸上露出一种复杂表情。
“谢谢陆医生,不过这地方一看就不是我能消费得起的。” 她这话说得直白,带着点小人物面对高端服务的畏缩。
陆文州宽容地笑了笑:“不必有压力,学术探讨有时可以更灵活。”
凌循这时却忽然抬起眼,直直地看向陆文州,眼神里带着一种被痛苦催生出的求知欲:“陆医生,既然您是主攻犯罪心理学的专家,那么,对于那些雨夜发生的案子,凶手的动机,您有什么看法吗?”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鼓足了勇气。
“我两个朋友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那个人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杀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非常直接,带着受害者家属特有的悲愤,让一旁的顾曦忍不住皱眉,她怕江逐月的莽撞让陆文州察觉到什么。
然而,陆文州的心态显然跟正常人不一样,他再次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变得更加专注,甚至闪过一丝光亮。
“刚刚顾医生的描述,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朋友的案子应该跟五年来的雨夜杀人案有关,从犯罪心理的角度看,这类有固定模式,针对特定人群,且持续多年的系列案件,凶手的动机往往超越简单的仇恨或利益。”
“它更可能源于一种深层的,扭曲的心理需求。”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分享某种专业知识,却又带着近乎陶醉的细致:“他可能是在享受一种绝对的掌控感。”
“雨夜,环境嘈杂,能见度低,人们的警惕性也会下降,这给了他一种隐身于幕布之后,随意操纵他人命运的感觉,选择目标,接近,然后终结,这个过程本身,可能就是他获取快感和满足感的来源。”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用词专业,但顾曦和凌循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在说到那些奇怪的用词时,有极其细微的变化,那不是纯粹的分析,更像是一种代入式的描述。
“至于他在想什么…”陆文州的声音更轻了,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可能在想,看,又一个美丽的,鲜活的生命,因为我的选择,在这一刻定格。”
“她们的恐惧,她们的挣扎,她们最后无声的哀求,都在证明着我的存在,我的力量,他将这视为一种…艺术,或者游戏。”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深入,或者语气有些偏离纯粹的学术分析。
陆文州轻轻咳嗽一声,重新推了推眼镜,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与理性:“当然,这只是基于典型犯罪心理侧写的一种可能性推测,具体的动机,只有凶手自己最清楚。”
“江小姐,我理解你想寻求答案的心情,但过于沉浸在这些黑暗的推测中,对你的康复并无益处。”
顾曦的心沉了下去。
陆文州刚才那短暂的代入,虽然很快收敛,可他分析时那种近乎品味的语气,令人脊背发寒。
顾曦可以肯定,这个人,即使不是杀害江望舒的凶手,也绝对与那个俱乐部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以类似的方式狩猎过。
一旁的凌循仿佛难以理解这种变态的心理一般,她捏紧了手中的名片低声道:“谢谢陆医生,我可能需要点时间消化。”
陆文州体贴地点点头,又安慰了顾曦几句,便礼貌地告辞,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番黑暗的剖析只是最寻常的学术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