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循是被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的天光弄醒的。
她睁开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三秒，白色，简洁的石膏线，一盏设计感很强的吸顶灯。
这不是江逐月的公寓，江逐月的公寓天花板有块水渍，形状像只奔跑的兔子，每次醒来她都会习惯性地找那只兔子。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头不痛，就是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抹掉了一段记忆。
她脑子里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酒吧吧台，苏芮推过来的那杯粉红色的“饮料”，甜得发腻，然后…
然后就是一些破碎的片段。
雨，车灯，顾曦扶着她走路，玄关的灯光很暖。
哦，顾曦。
凌循环顾房间，简洁的灰白色调，质感很好的大床，以及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
那杯水不是满的，杯沿有她喝过的痕迹。
屋内的空气里有很淡的香味，这是顾曦身上的气味。
她收留自己了。
凌循想这人还怪好的嘞。
【好？】
系统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你知不知道自己昨晚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凌循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
外面是个精致的小院子，地面湿漉漉的。
“我喝醉了，顾曦把我带回来，我睡了一觉，还能干什么？”
【呵呵，说的真轻松啊，你当着顾曦的面，对着空气介绍客人，说那是周雨晴和江望舒的鬼魂。】
凌循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你还告诉她，她能感觉到冷是因为鬼魂在旁边，你甚至——】系统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甚至使用了灵力，在收那两个残念进硬币的时候，露出了自己的脸！】
凌循沉默了几秒，然后走到衣柜前，衣柜里挂着几件她的衣服，她抽出自己的长裤和外套，一边穿一边说：“哦。”
【哦？！你就一个哦？！】
“那不然呢？”她拉上外套拉链，伸手理了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反正她当时也喝…等等，她没喝？”
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动作慢了下来。
【对，她清醒着。】系统的声音冷冰冰的。
【所以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你用灵力，看见了你变脸，还看见了你把鬼魂收进硬币，现在那枚硬币就在你口袋里。】
凌循从换下来的睡衣口袋摸出了那枚硬币，这是一枚五毛硬币，黄铜色，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平平无奇。
她盯着硬币看了两秒，然后随手揣进自己外套口袋。
【记忆编改力对于意志力坚强的人基本没太大作用，你看顾医生像是意志力薄弱的人吗？还是说，你又要使用灵力？呵呵！】系统话里满是嘲讽，它这次真的是被凌循搞得焦头烂额了。
凌循没接话，她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是江逐月的脸，二十五岁，很年轻，带着点警校训练出来的英气，眼睛因为刚睡醒还有点肿。
她盯着镜子看了很久。
昨晚…她真的变回去了？
虽然只有几秒，但这可不是小事，这意味着她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在醉酒时出现了缝隙，意味着她的身份有泄露的风险。
以后真的不能喝酒了。
她擦干脸，整理好衣服，拉开房门。
顾曦就站在门外。
她看起来也没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但是脸色还算红润，看来自己的灵力多少还残留了一些。
顾曦这会儿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居家服，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她正抬着手，似乎准备敲门。
两人在门口对视。
凌循反应很快，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顾医生早上好啊，昨晚麻烦你了，真是抱歉。”
她侧身想从顾曦身边挤出去：“那我就不打扰了，先…”
“等等。”顾曦伸手撑在门框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凌循停下脚步，抬头看她：“怎么了？”
顾曦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缓缓开口：“你昨晚，拿了我一样东西。”
凌循眨了眨眼：“什么东西？顾医生，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是人民警察，不会拿群众一针一线的。”
“一枚硬币，我放在玄关零钱盘里的，五毛的。”
凌循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口袋，硬硬的触感还在。
她收回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硬币啊，那个…我微信转给你吧？五毛是吧？我转你一块，不用找了。”
“我要我的硬币。”顾曦盯着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还给我。”
凌循往后退了半步，手捂住口袋：“顾医生，没必要吧？就五毛钱，我留着坐公交……”
“你骑车来的。”顾曦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昨天你骑那辆蓝色机车来的，记得吗？我找代驾把你的车从酒吧骑回来了，就停在我家楼下。”
凌循：“……”她记得自己把摩托车停的还挺偏僻的，这人是咋找到的？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
走廊很安静，只有楼下厨房传来水烧开的轻微鸣响。
顾曦的手还撑在门框上，她看着江逐月此刻写满了“我想溜”的微妙表情。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昨晚那张陌生的面孔。
那不是江逐月。
至少，不完全是。
“江逐月。”顾曦开口，声音放低了些，“昨晚…你跟我说了一些话。”
凌循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还维持着笑容：“我喝多了，胡说八道的，顾医生你别往心里去。”
“你说你能看见周雨晴和江望舒。”
“你说她们跟着你，说我能感觉到冷是因为她们在旁边。”
凌循的笑容逐渐有点僵：“醉话，都是醉话。”
“是吗？”顾曦往前倾了倾身，距离拉近，她能看清江逐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空气安静得可怕。
凌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
她看着顾曦，看着那双眼睛里的探究，还有一丝被极力压抑的某种异样的情绪。
她有点害怕顾曦会问她昨夜变脸的事情，诚然她可以使用灵力让她忘记发生的一切，但是凌循其实不太想这么做，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是就是不想。
顾曦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看穿。
僵持了几分钟之后，顾曦侧身让开路，“好吧，就当是醉话，不过，你走不了。”
就在凌循以为她放弃这个离谱的话题，刚要迈开长腿溜之大吉时，顾曦又开口提醒她。
“今天是第一天。”
“什么第一天？”
“心理诊疗，陈队安排的，记得吗？你停职这几天，每天要来我这里就诊，昨天不算，今天是第一天。”
凌循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
“我觉得我状态挺好的，不用…”她试图挣扎。
“我觉得你需要。”顾曦懒得听她狡辩，已经转身往楼下走。
“而且，警察要服从安排，对吧，江警官？”
凌循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她跟着顾曦下楼来到餐厅，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
凌循坐下来，拿起面包咬了一口，味道很淡，是全麦的粗糙口感，她又喝了口顾曦推过来的牛奶，温的，加了点蜂蜜，这顾医生还怪贴心的呢。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餐厅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餐具碰撞的轻响。
顾曦吃得很快，但动作依旧优雅，她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逐月，对方眼神放空，明显注意力不在食物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面容仍旧是江逐月那副单纯的蠢样，跟昨夜一点也不一样。
顾曦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情绪。
七分钟后，两人出门。
雨后的街道空气清新，凌循坐在副驾驶偷偷瞄了顾曦一眼。
顾曦的侧脸在晨光里十分柔和，她的睫毛很长，眼神更是认真的盯着前方的道路，看起来安静又有些脆弱，跟那个会恶狠狠扇她的人仿佛完全不一样。
但是凌循知道，这位顾医生并不简单，毕竟普通的心理医生身上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吗？
两人一路无话，车子停好之后，凌循跟在顾曦身后，再次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昨天接待过凌循的那个年轻女孩正坐在接待台后整理预约表，她听见门响抬起头，露出职业化的笑容：“顾医生早…江警官？”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看见顾曦和江逐月是一起来的。
顾医生从来都是提前十分钟到，独自一人，带着咖啡，冷静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而江警官昨天虽然来过，但那是以“病人”的身份，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可现在。
这俩人一起，在大清早出现在诊所门口。
江逐月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点乱，像是刚起床没多久。
而顾医生表情是一贯的平静，但她敏锐地感觉到那平静之下似乎压着什么，而且，顾医生的神色看起来有点疲惫，尤其是那对黑眼圈，这在她印象里几乎是头一遭。
这…是什么情况？江警官昨晚难道？
前台小姐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努力维持着职业微笑，但眼神里的震惊和好奇几乎要溢出来。
“早。”顾曦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接待台前，语气如常。
“上午的预约照常，准备工作做好。”
“好的顾医生！”前台小姐立刻应道，心里却嘀咕了起来，这种情况，按照狗血小说来说，老板不是应该大手一挥取消所有预约，专门给这位江警官看病吗？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顾曦回头看了一眼江逐月，从自己随身的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枚小巧的黄铜钥匙，转身递给了她。
“二楼走廊尽头，左手边，我的休息室。”顾曦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前台小姐和江逐月都听到。
“你在里面等我，我处理完上午的预约再和你谈，里面有书，有床，你想做什么都行，但是别乱跑。”
凌循接过钥匙，也感受到了小陈瞬间聚焦过来的目光，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好。”
顾曦不再多说，对江逐月示意了一下楼梯方向，然后转向前台小姐：“咖啡照旧，九点半前送到我办公室。”
说完，她便朝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前台小姐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预约表，眼睛却死死追随着江警官拿着钥匙上楼的背影，然后又看向顾曦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方向。
休息室？！顾医生的私人休息室？！
那地方连她都没进去过几次，只有定期打扫的阿姨有备用钥匙。
顾医生极其注重个人空间和隐私，休息室更是她偶尔午休或者需要绝对安静时才会去的地方，从不允许外人进入。
她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脑海里瞬间编织了无数个可能的故事版本，每一个都让她对这位看似不修边幅的江警官刮目相看，同时对老板今天异常安排充满了八卦的探究欲。
这绝对不寻常！
凌循拿着钥匙走上二楼，木质楼梯被她踩的嘎吱作响，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顾曦这一手，看似给了她一个安静的等待空间，实则把她放在了一个引人遐想的位置，一看就是故意的。
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凌循却也不排斥，甚至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