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明棠死后,沈家草草下葬,甚至连该有的拜祭仪式都没有。
她死后,魂魄飘摇,回头看着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沈家祖坟,而是乱葬岗。她的尸体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土,狗走来,嗅了嗅,旋即低头去刨土。
就在这时,远处起来一队快马,为首的恰是赵宜谙。
他急忙下面,狗见到人来,以为与它抢食吃,朝着对方狗吠两声。
赵宜谙挥手,小厮立即将狗赶走,他几步上前,从土里将尸体挖了出来。
看着冰冷冷的尸体,他的眼神冷了又冷,旋即将尸体上的土擦擦干净。小厮愤恨不平,“二郎君,沈家欺人太甚,竟然如此对表姑娘。”
赵宜谙无言以对,只脱下自己的披风包裹住表妹。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路平安回到赵府。他将尸体放在准备好的棺木里,请仵作来验尸。
周氏看着眼前的儿子,道:“你、你这是干什么、你、你将”
剩下的话,她不敢说了,儿子竟然将明棠的尸身挖了出来。
赵宜谙眼神晦涩,一旁的小厮回答:“我们去了乱葬岗,所谓的下葬,不过是随意挖了个坑浅浅埋了。我们去时,已经有狗在刨尸。”
“不是沈家祖坟吗?”周氏惊得捂住嘴巴,眼神惊恐,道:“近日你祖母身子不好,你们不要说出去,既然如此,我们找个风水宝地安葬。”
颜明棠的魂魄飘在空中,她看着赵家的人,心中后悔万分,可已毫无用处。
赵宜谙并没有回母亲的话,只盯着棺木。
直到仵作被请来,周氏蹙眉:“二郎,你这是要干什么?”
“沈家与姑母说她是被烧死的,可您也瞧见了,她身上没有烧痕,我怀疑是被毒死的。”赵宜谙声音沙哑。
周氏无言以对。
仵作验尸,给出验尸记录,道:“中毒死的,双腿折断,想来生前受过一番折磨。”
周氏捂住嘴巴哭了出来,赵宜谙平静地挥手,让人拿了银钱给他。
“这、你姑母怎可骗我们!”周氏不可置信,“这,怎么会这样,这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赵宜谙冷笑:“她不喜欢表妹,您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不过我没想到那她会那么心狠。母亲,她会遭到报应的。”
肯定会遭到报应。
“二郎,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周氏惊慌,“你不要乱来,那可是颜侯府,那也是你的亲姑母。”
“母亲,莫慌!”赵宜谙低头说了一句,他能做什么?他连去质问的底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表妹枉死,看着害她的人高枕无忧。
周氏沉默,不得不说道:“事情过去了,别告诉你祖母,只会让她伤心。你姑母都不管,我们怎么去管。明棠就不该回来,与其被欺辱,不如留在乡野,好歹留着一条命。”
赵宜谙笑了起来:“母亲说得极是,回来做什么。”
看着儿子笑起来,周氏心里发慌,一句话也不说,转头让人去准备超度的事情。
空中飘荡的魂魄看着母子儿子,心中难过,她看着表哥苍白的面容。
不知为何,她的魂魄跟着赵宜谙,看着他换衣裳入东宫。
方入殿便听到轻轻咳嗽声,太孙萧景安站在窗下,身影颀长。
“殿下,我找到表妹的尸骨了。”
窗下站立的人浑身一颤,喉咙生痒,忍不住咳嗽起来,道:“安葬了?”
“乱葬岗。”
萧景安猛地回身,惨白的面容透着不健康,他握唇低着咳嗽:“怎么会”
接下来的话埋在咳嗽声中。
“沈家打断她的腿,毒死了她。姑母无动于衷,我不好出头。”赵宜谙声音无力,“但殿下,我不会放过颜沈二家的。”
萧景安神色变换,淡笑道:“孤也不会。”
窗外暮色沉沉压入殿内,萧景安的身影一半浸在昏暗中。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二郎,孤希望你接管禁卫军,孤知道你父亲的心。”
他抬起眼,眼底暗潮翻涌,“二郎,你好好想。”
“不用想,臣也想这么做,臣打算入禁卫军。”赵宜谙眸子里染上怒色,“殿下,我要沈家的人头还有颜家的。”
“好,孤会帮你,你父亲信你。”萧景安笑了,他没有路可走。
诸王虎视眈眈,中宫举棋不定,皇帝慈爱,他如今身后空空荡荡,既然已是太孙,那最后一步,他自己来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信任,赵宜谙说:“不要告诉我大哥,他对这个世道保持着仁爱。”
“仁爱?”萧景安笑了,“哪里来的仁爱,只有假仁假义。”
两人对视一眼,赵宜谙抬手行礼:“臣听从殿下安排,日后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孤知道。”萧景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安葬她。”
赵宜谙悄然退出东宫。
回到府上,已是约上三竿,他提了一壶酒坐在棺木前,周围空空荡荡,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坐下来,靠着棺木,抿了口酒:“我告诉过你,沈甫亭不是什么好人,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明棠,那就是小白脸,是狗东西。”
“男人长得好看,心眼肯定不正。”
空中飘荡的颜明棠闻言笑了:“表哥,你长得也好看。”
赵宜谙眸色惆怅:“明棠,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不过,时间有些长,你不要急着投胎,慢慢来。等仇恨结束后,你再去投胎,下辈子,不要投胎京城。”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滑下来。
“明棠。”
颜明棠飘到他的身边坐下来,目光描绘他的眉眼,“你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没有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赵宜谙痛苦地哭出声,像是被人剥夺了所有的力气,哭声压制,甚至不敢惊动外面的婢女。
颜明棠看着面前的人,心中万分凄楚,这是她死后,第一个如此痛哭的人。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心疼她的人。
赵宜谙哭哭停停,一坛酒喝空,她忍无可忍,一手将酒坛咂碎:“你怎么那么蠢,任凭姑母摆布!”
颜明棠听后,默默低头,那是她的母亲,是生她养她的人。
赵宜谙哭了半宿,醉了半宿,醒来后,天色大亮,棺木悄悄从公主府侧门离开。
道士选择一块宝地,他亲自挖土,一锹一锹土丢上去,嘴里念叨着:“来这里、来这里,这里才是你的安身之所。我会陪着你的,别害怕。”
颜明棠站在坟边上,静静地看着表哥,心中五味杂陈。
她看着眼前奋力挖坑的男人,却没有任何眼泪,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识人不清。
她慢慢地走过去,伸手去触碰他脸上的汗水,但都是徒劳无功。
手指穿过赵宜谙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摸到。
她回到坑上,毫无姿态地坐下来,曾几何时,赵宁要求她端庄,可她习惯粗野的动作,改不了。
现在,没有人会再说她了。
坑挖好,棺木徐徐落下去,赵宜谙将手放在棺木上,眼皮没有动:“表妹,听我的,等我给你报仇后再去投胎。”
“下辈子长点记性。”
他转身爬上去,挖起一勺土,丢在棺木上,小厮们跟着一起埋了棺木。
墓碑上没有字。
“我得先给你报仇,表妹。”赵宜谙说,“报仇后再给你写名字。”
颜明棠不知何意,但自己的魂魄一直跟着赵宜谙,看着他入禁卫军,领了铠甲,跟在舅父身后做事。
往日吊儿郎当的郎君变得格外认真,勤奋做事,屡立功劳。
他的父亲病了,他代替父亲站到了皇帝身侧,皇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二郎突然间懂事了,让朕刮目相看。”
太孙轻轻咳嗽,道:“二郎确实进步很多,许是成年便懂事。”
“是呀,臣自该承担家里的责任。”赵宜谙沉下脸色。
颜明棠笑了,多日来,唯独这件事让她稍稍高兴些。
须臾后,有人走进来,颜禹夫妻面带喜色给皇帝请安。
赵宜谙看过去,眼神冰冷,皇帝说道:“今日总是听人提起颜卿的女儿,蕙质兰心,都道她长大了,与太孙般配。”
赵宜谙看过去,只见姑母面上堆着喜色,萧景安笑了:“颜侯的女儿确实不可多得。”
闻言,赵宁喜不自胜,唯独赵宜谙开口:“殿下说的是哪个女儿?嫡女还是庶女?”
赵宁的笑容戛然而止,萧景安又说:“自然是嫡出的女儿,孤与庶女般配?”
一句话将赵宁打入谷底,皇帝也蹙眉:“颜侯有几个女儿?”
“舅父,我只有一个女儿,颜明安,自幼在我身边长大。”赵宁着急回答,甚至剜了赵宜谙一眼。
赵宜谙无所畏惧:“姑母错了,颜明安的生母是杜氏,她的外祖父写诗讥讽先太子,陛下,您忘了?”
“赵宜谙!”赵宁怒到极致,“我知道您为明棠打抱不平,可她已经死了,你非要搅得我颜家不宁吗?”
“姑母,您急什么,侄儿只是提醒太孙殿下,颜明安的外祖父曾经写词讥讽他的父亲罢了。”赵宜谙一针见血,颜禹夫妻二人脸色微变。
皇帝也是不悦,道:“阿宁,原来不是你的孩子啊。”
赵宁咬牙道:“安儿在我面前长大的,舅父,我知道她的品性”
“姑母,我记得她与伯爵府世子有婚约。”赵宜谙笑吟吟地又说了一句。
颜禹终于忍不住说道:“二郎,近日听闻你做事沉稳,我本以为你改过,未曾想到你竟然敢在陛下面前顶撞长辈。”
“侯爷,何谓顶撞?”赵宜谙笑了,转身同陛下行礼:“陛下,臣只是将实情告诉您,免得您被骗了,这些事情,您知道吗?”
“朕不知道。”皇帝已然不悦。
赵宜谙直起身子,气得赵宁恨不得将他拖出去打死,他却说:“陛下,这样的女子配得上太孙殿下吗?”
“陛下。”颜禹开口,“小女只有在阿宁身边长大,阿宁最熟悉她,她与杜氏毫无关系。”
赵宜谙继续说:“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骨子里有杜家劣根在,如何配得上太孙殿下。”
颜禹夫妻骤然失声,突然间,太孙开口:“既然表姑母说了,孤若拒绝,岂不是让您难做。孤愿意将良娣的位置给她,姑母可愿意?”
“做妾?”赵宁失声,她的女儿岂可给人做妾!
萧景安转身看向皇帝:“皇祖父,您觉得怎么样?”
“你满意就好。”皇帝不在意,不过是个良娣之位,随孙子做主。
事情定下来,赵宁还想说,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颜禹二人只得离开,赵宜谙握住刀柄,眼神如针。
待皇帝午睡,赵宜谙悄悄前往东宫,道:“殿下为何娶她?”
“沈甫亭为何娶明棠?”萧景安心平气和地落了一子,“二郎,慢慢来。”
空中的颜明棠看着筹谋的两个男子,心中万分震惊,所以萧景安不喜欢颜明安?
他也不打算娶颜明安为太子妃?
她握住了拳头,慢慢地走到萧景安面前,两人匆匆见过两面,萧景安为何会帮她报仇?
赵宜谙看着棋盘上的棋子,眼里伤痛更甚,但他什么都没说。不过他今日算是彻底得罪颜禹夫妻。
“颜明安妄想成为太孙妃,殿下。”
“太孙妃又如何,皇后才是最好的。”萧景安落寞地看着棋盘,面前浮现一张略显英气的面容,那个与京城格格不入的少女带着期望来到这里,却落的惨死。
他捏着黑子,道:“二郎,回去吧,你今日太冲动了。”
“好,谢殿下提醒。”赵宜谙行礼。
萧景安颔首:“孤纳妾那日,你得过来喝喜酒。”
“好,臣明白。”赵宜谙转身。
颜明棠的魂魄被迫跟着出去,她回头看了眼坐榻上的青年,面色苍白,眉眼凝着病弱的气息,这样的太孙会成为皇帝吗?
她没有得到答案,赵宜谙带着她的魂魄出去了。
转眼至纳妾这日,赵宜谙请假,代替东宫去颜家迎娶新人。
看着崭新的宫车,他笑了起来:“纳妾罢了,越矩了。”
颜家的仆人变色,“这是我家夫人请示过皇后娘娘。”
赵宜谙低头摸摸自己的耳朵:“殿下说了,按照规矩来,砸了!”